第32章 赤子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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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我好想你。”
极为简单直白的一句话，却直击顾梦的心。他心中涌起一股不属于他的强烈情感，思念酸涩悔恨哀怨等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慢慢在四肢百骸蔓延开来，支配了他的肉身，顾梦盯着信纸一时无法动弹。
字写得很大，一笔一划都很用力，就像很多启蒙不久的孩子写下的。
一页纸只有两句话：“娘，我好想你。孟儿好乖，你什么时候回来看我。”
他看完不由自主地收起来，又去看下一封，同样的字迹，类似的童言童语：“娘，姜奶奶要我好好上进，以后记成（继承）家业，你就会回来，是真的吗？”
“娘，我学会写字了，姜奶奶说我可以给你写信，以后等你回来拿给你看。”
“娘，今天夫子夸我了，我书背的好，以后可以做大官，给你挣诰命。”
“娘，弟弟妹妹都有娘，只有我没有，你早点回来好不好？”
“娘，你回来看我一眼，我就不闹了。”
“娘，姜奶奶骗人，她跟白姨娘说我鱼炖（愚钝），不看（堪）大用！她也看不起我！我不想在这里了，你来接我吧！”
“我没有亲娘，我没有亲爹，我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娘，白姨娘说你已经死了，我不信，你快来！”
“娘，爹很久没来看我了，他是不是不喜欢我？”
“娘，他们说我是野种！我是爹娘的孩子，是顾家的嫡子，才不是什么野种！”
“娘，冬天好冷，我一个人睡好害怕。”
“娘，白姨娘给家富做了荷包，我也想要，你以后给我做吧。”
“娘，爹带弟弟妹妹去青牙山玩了，我身上出红点点，爹说下次再带我去，他每次都这样说，我也好想去。”
“娘，又有妹妹出生了，她真好看，我好想摸摸妹妹的小手，不过刘姨娘说我手上有泥，不让摸，可是我刚洗过手呢。”
“娘，三妹妹四妹妹把你给我的香袋抢走了，她们说我不配用这么好看的东西，我很伤心，但她们是妹妹，我要让着她们。”
“娘，家贵说我作弊，可是我没有，爹不相信我还打我，我不想上学了。”
“娘，你肯定不会回来了，因为我很不乖。”
……
十几封信，虽然前后次序颠倒，越到后期的字越好看，也越潦草。
顾梦起初接收顾孟的记忆时并没有关于这些信的回忆，可能是幼时这段时光并不美好，所以被他选择性封闭了。
现在这些尘封已久的记忆渐渐涌入脑海，顾梦看到了一个五六岁孩子在夜色中单薄孤寂的背影，看到了他渴求亲情时的澄澈眼神，被表扬时的骄傲得意，憧憬未来时的自信炽热，受人欺负时的彷徨无助，被父亲忽视时的失落难过，被诬陷时的愤懑委屈，到后来陷入怀疑、绝望崩溃、自我放弃……
原来顾孟也曾是个可怜无助的孩子。他信任着姜氏，却因为不懂大人之间的虚与委蛇而产生误会，从而与她产生隔阂；他以为母亲出了远门会回来，却被白姨娘戳破希望；他渴望父亲的关爱，却总是被忽视被放弃；他也曾努力上进，心中的光华却最终因诬陷、轻视、不公逐渐熄灭。
身体中属于顾孟残留的情绪逐渐散去。情绪来的时候，顾梦还有些排斥；情绪去的时候，顾梦却满是怜惜。
小顾孟是个善良赤诚的孩子，虽有哀怨却没有嫉妒和恨意，他原本可以长成一个很好的少年。
顾孟变成浪荡纨绔草包是有原因的，现实中除了心智特别坚定的天选之子，没有几个孩子能在没有爱、充满算计争斗的环境长成健康向上的人。
虽然姜氏也照顾他督促他，但是她并不是个细腻的人，而且受困于封建社会的阶级观念，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也更接近主仆，无法替代长辈的位置。
顾梦第一次从内心理解了顾孟，为自己之前的轻慢而感到愧疚。
他怎么能占了顾孟的身体还百般嫌弃？甚至还以原身人设差的理由，肆无忌惮做些让他名声更坏的事，明明可以有更好的处理方式。
哪个人的生命不珍贵，顾孟也有自己的人生，有他的底线原则，有独属于他的爱恨情仇。
他成了顾孟，却不是顾孟。
他自诩来自人人平等、懂得尊重他人的现代，却犯了如此大错。
往事不可追，来日犹可期，顾梦想为真正的顾孟做些什么。虽然他的死不是顾梦导致的，但用了他的身体，享受了因为他身份才有的财富和资源，也应该付出应有的代价。
顾梦收起最后一封信，听到书房门被打开，熟悉的脚步声传来，然后是秋英惊讶的呼声：“少爷，您怎么在这里？”
说完想起来这是少爷的书房，觉得不合适，尴尬补救道：“啊，不是。我来拿点东西，您需要帮忙吗？还是我现在出去……”
秋英就住在书房后面的房间里，中午回来也是正常的。
顾梦此时脸上都是还没来得及擦掉的泪水，但由于是背对着门，所以秋英并没有看到。
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你进去吧，我收拾东西，不用帮忙。”
秋英觉得今天少爷的声音有点奇怪，以前都是变声器的粗哑，这会儿听着虽然沙哑却有些好听。不过当下情景尴尬，她没去多想，听到顾梦的话赶紧应了声“是”，轻手轻脚地一溜烟跑进房间去了。
顾梦这才用袖子把脸上的泪痕擦干净，感觉眼眶还热热的，鼻头还有些酸涩，应该都红着，干脆先把箱子合起来，回房去洗个脸，不然被人看到脸都丢完了。
走之前想起来书架上那些少儿不宜书籍，秋英现在识字了，要是看到不大好，高声喊了一句：“秋英，书架上的书不适合你，你别看。”
秋英关着门在屋里换汗湿的衣服，听到这话手下一顿出声答应：“是，少爷。”
她本来想等多认识些字，就壮着胆子找少爷借书看呢，现在少爷命令禁止她看了，不由有些失望。
不过书都是金贵东西，听说一本都要好几两银子，她一个下人能在学习时看到《三字经》《千字文》这些书已经很好了，不应该再奢求太多。
顾梦迅速回到寝房洗了个脸，用芦荟面膜稍微湿敷了一下，感觉脸色如常了才敢出来吃饭。
走到餐厅，姜氏和秋英已经在等他。
因为最近为了赶进度，全体晚上也要上课直到亥时，加上梅园里也没啥其他下人，中午姜氏就让翠儿、春草和其他小厮都去休息，她和秋英伺候顾梦吃饭。
顾梦也不拘小节，一般都是让她俩都是跟他同桌吃饭。他过去招呼她俩坐下：“姜奶奶，秋英，快坐下吃饭吧。”
话一出声，三个人都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