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突击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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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闫晓梦赶往市西路拿货。一进海三餐馆,觉得气氛不对。
餐馆里没有食客,没有伙计,厨台上冷冷清清。正在纳闷,吴海三满头大汗跑进来,看见闫晓梦时大吃一惊,说:“怎么,老么没有碰到你吗?”
闫晓梦说:“没有哇。怎么啦?”
吴海三说:“我叫他赶紧去通知你。你俩可能在路上走岔了。看来,你得把你家的地址告诉我,有什么急事我可以提前通知到你。工商烟草局这两天要搞烟草质量突击检查呢。你快回去吧,把你店里那些烟想办法转移了,千万不要给他们抓住把柄,不然,你会上他们的黑名单。一上他们的黑名单就麻烦了,他们从此会认定你是造假惯犯,三天两头都会来关照你,让你不得安宁。”
闫晓梦紧张地问,“真的要来检查?”
吴海三说:“错不了。我有哥儿们在工商局,昨天晚上就通知我了。不光检查商场,市西路也是重点检查对象。今天凌晨,我已经把机子都转移了。风头上躲过要紧哪。你快回去吧,说不定今天会来检查新泰呢。”
闫晓梦说,“你别吓我啊。”她的店里有吴海三赊给她的五箱崴货,五箱崴货总计五千多元。她可不能再把这五箱烟弄没了。不然,真是空有凌云志,难以上青天了。
闫晓梦火急火燎赶往车站。真是越着急汽车越不来,半小时过去,仍不见公共汽车踪影。她索性撒腿跑起来。她没有打的。她对打的没概念,从来嫌贵舍不得,所以,当关键时刻,她潜意识里还来不及滋生有一种能快速抵达目的地的交通工具叫出租车的概念。等她呼哧呼哧跑进商场时,腿一下软了。不是跑软了,是吓软的。
由工商局烟草局组织的商品质量联合检查已经开始。
闫晓梦从来没有见过商场里一下来了这么多身穿制服头顶大盖帽的检查人员。他们个个表情严肃,威风凛凛。闫晓梦不仅腿软,脸也麻了。商场一改往日热闹祥和气氛,变得秩序大乱。满商场乱跑乱窜的都是那些心中有鬼的商家。他们想趁乱带上崴货混出商场。然而,商场前后门都被大盖帽们把守。但凡携带烟箱出去的,无论是否顾客,都被要求开箱接受检查。
李洪飞把烟从店里拖出来,叫了两个民工。与以往先干活后拿钱不同的是,两民工这回是先拿到工钱再干活。两民工在李洪飞的指挥下,各背起两箱烟就往二楼跑。二楼是做正品烟商家的仓库。一般情况下,检查人员不上二楼。李洪飞大概猜测二楼楼口那里没有大盖帽,把烟送上二楼找个地方藏起来再说。看到此景,闫晓梦也打算等一下把自己的烟送上二楼藏起来。不过,这个想法仅存活了不到二十秒便死翘翘。二楼楼梯口那里不仅有大盖帽,眼睛还特别尖。他们一眼瞅见慌里慌张奔他们而来,突然刹车急速转向的李洪飞。
“站住!”
还是那俩民工,这会儿背着烟箱往正门外走。正门外停着两辆货车,货车上已经堆放着很多被没收的香烟。李洪飞拉着大盖帽们说情。大盖帽们的表情无一例外像受到训练,此时通通冷漠得像块硬邦邦的石头。
闫晓梦感到毛骨悚然,不敢多看,急忙赶往自己的店铺。
商场四处响起刺耳的猛拉卷闸门的声音。那些来不及把烟送出去的商家,索性快速拉下卷闸门,以躲避检查。闫晓梦看见检查人员往那些已经关门谢客的店铺上贴封条,心想,人都跑了,贴条子有什么用?如果香烟转移不出去,我也像他们一样,关门一跑了之。
方会会气喘吁吁地跑来,一把将闫晓梦推到墙壁上,说:“天哪,你怎么才来?我跑你这儿都四五趟了,快急死我了。”随即压低嗓门,“你那里还有没有那种烟哪?”
闫晓梦文不对题地说:“我不开门,他们贴条子有什么用?”
“老天,”方会会的眉尾都快冲进发际里,说:“你看没看与商场签的那份合同啊?”
闫晓梦说:“没有。我只看了租赁费。”
方会会说:“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在检查期间,所有故意关门逃避检查的,一律处罚两千。”
闫晓梦感觉缺氧,木讷地说:“要是我今天生病上不了班呢?”
方会会说:“除非你前天昨天都生病都没来,否则,一律不听解释,通通罚款。要容得了你们做解释,这会儿不知有多少人正赶往医院开病假条了呢。”
闫晓梦说:“这是霸王条约。假如我今天死了,真来不了了,也罚吗?”
方会会气糊涂了,说:“罚!除非你当着他们面断气。啥意思,莫非你那里还有崴货?”
闫晓梦问:“既然要罚,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关门?”
方会会差点失去控制,“因为他们店里的破烂货不止两千。你究竟有……有多少破烂货啊?”
闫晓梦自顾自地说:“我可经不起罚,哪怕只罚一分钱。”
方会会差点用手指戳瞎闫晓梦的眼珠子。“你居然还在卖崴货!”
闫晓梦说:“你想让我死得快的话,应该弄个高音喇叭来。”说罢,她缓过神来,转身就跑,“现在说这些没用。你得帮帮我。”
方会会气急败坏地看着闫晓梦的背影,她真想一走了之。“我怎么帮你?”她追向闫晓梦。
闫晓梦一边向商场右侧的食品批发部跑,一边对跟上来的方会说:“我那里有五箱烟。抬三箱到你那里去。”
方会会坚决地说,“不行。我从不卖崴货。”
闫晓梦说:“正因为你从不卖崴货,所以,烟藏你那儿最安全。”
方会会急得小声叫:“不行不行,要是查出来,别说你的烟没了,我的信誉从此也就完蛋了。无论如何不行。”
闫晓梦说:“这辈子你对我是不是真的够意思,就看这一回了。”她在一家琳琅满目的食杂店停下来,冲里面喊:“伯妈,你门口的这堆废纸壳我买啦,再要两箱津威两打卫生纸,钱放这儿啦,不忙退钱,等一下我还要转过来拿点小东西。”说完,胡乱将一叠十元钞票放在柜台上,自顾拎起两箱津威,两打卫生纸和一堆花花绿绿的食品包装废纸壳,匆匆忙忙地走了。
那伯妈从堆放杂乱的货物间奔过来,急忙数过那叠钱,对着闫晓梦和方会的背影,自言自语地说:“这些娃儿,办事毛毛躁躁的。”
两人来到闫晓梦的店前,环顾四周,除了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外,此时新泰没人有闲心注意她们,就连刁兰英也背对店门屁股朝天在那儿忙碌着。一帮大盖帽正沿着她们这一溜门面挨家挨户地检查过来。闫晓梦快速开锁把卷闸门拉起半米高,和方会会弯腰钻进去,随即拉下卷闸门。开灯。闫晓梦把三箱崴货抬到方会会背上,说:“快走,上你那儿去。”
方会会极不情愿地说:“你让我抬哪儿都可以,就是别上我的店。”
闫晓梦着急地说:“现在上哪儿都危险,只有你那儿最安全。”
方会会还在推脱,闫晓梦说:“这三箱烟要是落入他们手中,我真的死定了。”
方会会又气又急地说:“我不是让你……”
“现在说教来不及了。”闫晓梦拉起卷闸门,把头伸出去四下看了看,然后缩回来,把卷闸门再提起十几公分,“认识我这个朋友算你倒霉,你认了吧。”说罢,一掌将方会会推出门去。
方会会无路可退,背起沉重的烟箱一溜小跑回到了自己的店铺,把这三箱令人犯腻的崴货塞进了自己那一大堆正品烟箱里,然后,扯上卫生纸,向隔壁家打声招呼,便上厕所去了。她想,以其坐在店里心怀鬼胎,眼神乱闪,让检查人员轻易看出破绽,不如躲在厕所里,一切顺应自然。她在检查人员眼里,历来印象很好,每次检查,十有八九不上她的店,认定她是个守法商人。现在,她寄希望于他们对她信任依旧,懒得上她的店翻箱倒柜,让她帮闫晓梦躲过这一劫吧。
厕所里,方会会倒插门站在里面读表。她的心情并不比外面那些被查人家轻松,不比该死的闫晓梦轻松。毫无疑问,她的店铺里如果查出崴货,她损失的不仅是闫晓梦的崴货,最为重要的是,她将失去他们的信任,不再是他们眼里的乖孩子,一旦舆论传开,她的客源将受到严重影响。
半个小时过去了,她溜了出来,站在远处向自己店铺张望。那里没有检查人员。他们已经转到其他家去了。她慢腾腾地走过去,轻描淡写地向隔壁家打听:“查过啦?”
隔壁家的说:“查过啦。你怎么上这么久的厕所?你不出来,他们便在我家坐了好几分钟,说是要等你回来呢。”
方会会鼻头蹦出虚汗,“啊,等我?”
隔壁家的说:“你店里没人,你说他们是进去还是不进去查好呢?万一你回来后说钱包不见了,他们说什么好?”
方会会硬着头皮说:“不关钱包的事。我的意思是,我还用得着查吗?”
隔壁家的嬉笑道:“你以为你清白世家哪。瞧你刚才背烟进去那鬼样子,我正捉摸那三箱烟的身份呢。”
方会会立即反击:“我店里要有一箱烟身份可疑的话,你店里感情就没有一条真家伙。他们还过来查我吗?”
隔壁家的没劲地说:“查什么查?你是他们的好孩子,他们相信你来着。”
方会会走后,闫晓梦飞快地把剩余的二箱烟拆分装进那些废纸壳里,它们分别是牛头牌牛肉干、雪碧饮料、康师傅方便面、椰子饼干等等食品包装箱,装好后封上胶纸,把它们抬到拖车上(为便于从吴海三那里拿货,她刻意买了一辆拖车),在上面搁上刚买的两箱津威、两打卫生纸。她动作麻利地用编织带把它们牢牢捆紧,临开门前,她在胸前划十字,祈祷大盖帽们不要正好就在门外!祈祷可恶的刁兰英此时依旧屁股朝天!她喘了口粗气,拉起卷闸门。
谢天谢地,门外没有大盖帽,他们正在离她家不远的地方清算“八筒”家的店铺,八筒的婆娘哭死哭活不让他们把烟抬走。他们四个人抬走一箱烟时费尽周折。八筒的婆娘不仅像沙袋趴在那箱烟上,而且,谁离她最近,她拉谁的裤管。幸亏他们极富检查经验,每次开查前,都认真检查自己着装,确保有人对抗时,不让自己斯文扫地。而刁兰英那里,如她所愿,此时只显屁股不显头,仿佛在往地底下埋宝贝。
“哼,你也有抓瞎的时候。”闫晓梦边想边出门,快速把车子推滑到刁兰英的店旁,也不去动那拖车,就让它搁在过道上,乍一看,很像是哪位顾客采购的食杂。她快步走出商场,在商场门外不远的修理皮鞋的地摊上一蹲。
“大姐,又哪儿不行了?不是前几天才补过的嘛。”补皮鞋的小师傅笑嘻嘻地问她。闫晓梦为了省钱,一双早该扔掉了皮鞋补了又补,一来二去,两人早已混熟。
闫晓梦说:“我想请你帮个忙。”
闫晓梦带着小师傅返回商场,说:“看见前面那辆拖车没有?”
小师傅说:“看见啦。偷我可不干。”
闫晓梦说:“偷什么偷?那是我的。没看见我们正在搞检查吗?你帮我拖着它在商场里转悠,随便怎么转都行,就是离那些大盖帽远点,还有,千万不能出商场。今天,所有成箱出去的都要被开箱检查。我这里的东西,那个,你明白吗?给,这是五块。万一时间耽误久了,到时我再给你五块。可以吗?”
小师傅笑道,“没问题。我一天也挣不到五块呢。”
很快,拖车被满面春风的小师傅慢悠悠地推走了。想着五元钱得来全不费功夫,小师傅一直兴高采烈地在商场里转来转去。他甚至把闫晓梦的话当耳旁风,不仅没有远离大盖帽,有几次甚至跟在他们屁股后面,看他们查商家查得没商量而嘿嘿傻笑。那些大盖帽们自然把他当成一个心中无鬼又乐意看热闹的卖食杂的小商贩,忽略了对他的戒备。
闫晓梦把卷闸门拉起,端坐在烟箱上,安安静静地等待检查大驾光临。几分钟后,大盖帽们过来了。他们在她店里一通爆翻,就差没掘地三尺了。他们从为数不多的几箱正宗烟里查出了三条崴红梅,五条崴贵烟。那是闫晓梦刚才无论如何都塞不进食杂箱里的。
带头查她的人问:“这些烟是哪里来的?”
闫晓梦说:“前天有人送到我柜台前,问我要不要,我觉得便宜便一样要了五条,卖了二条。怎么啦?”
那人说:“怎么啦?这是假烟,你不晓得?”
闫晓梦的眼角夸张地往上吊起,“假烟?可他发誓说假一罚十呢。”
那人奇怪地盯着她:“你装什么傻哪。”
闫晓梦无比委屈地说:“我真不知道哇。我才来没多久,别说假烟,连真的都还认不全呢。”
旁边一个本商场的工商插了一句,说:“她的确是新来的。”
那人看查不出名堂,与另一个工商对了对眼,心想:不是说36号是检查重点对象吗?可八条崴烟算怎么回事?这里做崴货的,家家都被搜出少则几十,多则几百条假烟。是不是弄错号了?无奈,只好对手下人说:“开单给她。”
闫晓梦惊问:“开单是什么意思?”
那人看闫晓梦的表情,坚信领导把店铺号说错了,这女的这副幼稚模样哪有一点崴货惯犯的风范嘛。他说:“就是给你开张罚没单。”
闫晓梦结结巴巴地轻叫:“没收啦?”
那人没好气地说:“不然呢?觉得心疼以后就不要卖假烟啦。”那些贩假老手如果只被没收八条烟,不定会怎样偷着乐呢。
手捧罚没单,闫晓梦心疼死了。一条烟十几块,八条烟一百多块,又没啦。现在的她,还丢得起几个一百呀。当时,她真想剖腹把它藏到肚子里去。
陈梅花的哭声传了过来。今天她有事来晚了,一进商场发现不对头,吓得转身就想逃。可是,大盖帽们没有不认识她的。她是新泰崴货老革命,早上了他们的黑名单,每次检查,无不对毫无社会背景的她倍加严厉。他们从人群中把勾腰驼背准备溜之大吉的她揪了出来。很快,她的十几箱崴货被毫不留情地没收了,成了新泰此时检查中,损失最为惨重的一户。
陈梅花放声大哭,没有人上前安慰。新泰70%的人家或多或少都遭受损失,没有一家好心情。
剩余的那30%,便是那些做正经买卖的人家。此时,他们一律拉着脸,好像心情跟崴货人家一样衰。他们只敢这样装。因为,你今天如果幸灾乐祸,明天不定会和多少人家结下冤仇。然而,扒开他们的胸膛,看到的绝对是另外一番风光,所有心尖仿佛长出了牙,上牙咬着下牙,都在恶狠狠地说:搜吧搜吧,搜它七七四十九天,我们才高兴呢!他们认为,只有加强管制祛除崴货,才能还市场一个良好的竞争秩序和环境,才能还他们一个公平。
闫晓梦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耳朵。那些脸色严峻的大盖帽进了刁兰英的店,个个变魔术一般收起吓人脸嘴,无论是真是假,都堆起一脸的快乐,好像拜见了老祖宗。出来时,不仅两袖清风,手上一条烟没拿,甚至还挥手恭请刁兰英回去,好像担心老祖宗送人时会不慎闪了腰板。
刁兰英唯恐声音不能响彻四方,大声地喊:“大家辛苦啦,慢走哇,没事常来检查检查啊。”
大盖帽们走了。刁兰英回身,见闫晓梦正错愕地瞪着她,提脚走过来,说:“运气不错嘛。听他们说,你只被收了八条烟。行了你。”
闫晓梦把漂浮于脑后的精气神收到额前,定住,冷冷地说:“你的运气岂不是更好?”
刁兰英咧嘴笑道:“我嘛,运气历来不错。能不能告诉我,你把烟都藏哪儿啦?”
“关你什么事?”闫晓梦心虚地想:幸亏当时烟拖出来时,没被她看见。
刁兰英说:“没想到哇,你这人还经磨得很。也好,慢慢磨,省得一下子就死掉也不好玩。”说完要走。
“站住!”闫晓梦气得头晕脑胀,说:“我就想知道,咱俩前世无仇今世无怨,你到底为什么总要跟我过不去啊?”
刁兰英简洁地说:“我乐意。”
闫晓梦问:“总该有什么理由吧。”
刁兰英说:“理由?听清楚喽,臭教书的,新泰有你没我,有我没你,这就是理由!”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