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一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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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太阳这会儿已经滑到了不远处的院墙边上，冬天里的光到了这会儿没了灿烂，剩下的全都是惨淡。
荣易逆光看着那片光里抻长脖子担忧地瞧自己的老爸，想挤出个笑脸告诉老爸自己没事，可嘴角才一用力，荣易就把这想法放下了。
他笑不出来，相反，嘴一使劲儿眼睛就跟着酸，他不想让家人看见这么脆弱的自己，所以只能吸着鼻子，强装镇定地站起身，安慰老父亲：“爸，咱们回家吧。”
“不是说有保险的人来吗？”
“不来了。”荣易拼尽全力才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没那么明显的颤音，背过身，留下个背影给荣北迁，他举起一只胳膊反向冲着老爸晃了晃，“咱回家吧，爸，我饿了。”
他以为凭借荣北迁那股不问到黄河心不死的犟劲儿肯定要问问他保险的事，没想到事实相反，他爸只是轻声“哎”了一下，就小跑着冲回了派出所的办公楼里。
荣易以为他是去找人掐架，赶忙喊了一声，可老头跑地实在有点快，他这头嘴巴才张开，那边的老爸已经消失在里外打转的玻璃门里了。
“爸……”他没事，没必要为了这事再和他那帮又是邻居又是前工友的人吵了……荣易抬着手，无力又无声地说着。可惜啊，门里除了通亮笔直的条形灯隔着玻璃冷冷看着他，根本没人肯回应他一句。
脚又开始疼了。
荣易蹲在地上，透过门板看着门里，这个时候啊，他还真有些小小的希冀，希望他爸能替自己出一回头，好好和那帮人、那帮算计自己欺负自己的人好好对骂一场，因为心里实在有太多的不甘和委屈了。
可惜啊，他爸和他就是截然两种性格，如果说荣易的心气是一如既往的高，那荣北迁的脾气就像昙花，还是千年才开一回的那种，荣易以为他是去替自己理论了，没想到下一秒人家却推着把轮椅小跑着朝面前那扇门过来了。
“儿子，快坐上来，你那个伤要好好养，不然会留根儿的。”
老爸跑的呵斥带喘，一个来回的工夫脑门上就冒出来一层细密的汗，荣易看着这样的荣北迁，真的，就算心里有再大的指望和失望，也说不出来半个字了。
他接过老爸手里的轮椅，自己借着手劲儿慢慢坐上去，低低说了声谢谢爸。
“不用谢，不用谢，咱爷俩说什么谢不谢的。
“儿砸，爸刚给你妈去了个电话，她和你爷爷在家给你包饺子吃的，你最爱吃的猪肉酸菜馅，咱们回去饱饱的吃一顿，再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坐在轮椅上的荣易抬头看着那片已经暗下去的天，轻轻的嗯了一声，只是他真不知道自己的明天究竟在哪儿，房没了，车没了，在业界的名声也没了，这样的他还有明天吗？
记不清是怎么回的家，也记不清酸菜饺子的味道是甜是淡，浑浑噩噩地吃过晚饭，荣易谢绝了老爸饭后看会儿电视的邀请，独自回了房间。
隔着一道门，爷爷荣国强和老爸的争吵声低却清晰地传进了荣易的耳朵。
荣国强数落儿子：“不就是丢了份工作吗？是世界末日吗？怎么就不能告诉那小子把后脊梁给老子挺直喽？”
“爸，你轻点儿声，荣易他心里比咱们更难受。”
“就是因为难受才更要把脊梁挺直了，知道你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当年咱们国家抗美援朝，为了保护咱们的工厂，咱们是在百天内就完成了从迁厂到重建的工作，那时候的困难不比荣易现在的大？我们那会儿都没有一个软蛋叫过苦，怎么的，现在日子好了，老子的孙子反而受不了丢了份工作的打击了？要我说不去南方正好，荣易本科学的不就是机械设计么，刚好，回咱厂！”
爷爷的声音越喊越大，到了后面甚至躲在被子里也解决不了问题。
缩在被子里的荣易没办法，只好翻出耳机，把音量调到最大，好歹算是把爷爷的声音盖过去了。
荣易躺在床上，冷冷地看着手机屏，心情并没因为少了爷爷的数落而转好，相反，这会儿的他心情变得更重了，因为这会儿的手机上停留着上午自己没看的一条信息。
他最好的朋友秦环回了几个简短的字给他——谢谢，工作的事不给你添麻烦了。
秦环的误会溢于言表，可他却没法子去解释。
怎么解释？
说自己工作丢了，现在在老家？
与其那么丢人，还不如死了算了。
把手机扣放在床上，荣易抬头看着窗外那片天，接下来的日子，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躺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荣易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坐在深圳的办公室里，俯瞰着匍匐在楼下的那些人，他们都在向自己道歉，有他的上司，有翁太太，还有那个尖嘴猴腮的保险经理，道歉的时候还在地上使劲儿给他磕着头……
荣易冷冷看着那些人，嘴里不自觉地说出一个“呸”字，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嘛？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都说了这个道歉我不需要。”荣易拧着眉，抬高的手在身周扫了扫，这一扫就碰到了盖在身上的棉被，他缓缓睁开眼，看着满室的阳光，后知后觉发现，刚才的声音不全是梦，因为真的有人在自己门外道歉，听声音，竟然还有点儿耳熟。
荣易躺在床上，回了半天神儿，终于想起来这个声音是谁的——大兴厂里那个曾经找过自己茬的女工程师胡秋景。
只是，这个时候她不在厂里上班，跑他家来道的哪门子歉？
越想越觉得不对的荣易拽过毛衣套在头上，一瘸一拐的下地拽开了门。
“你来干什么？”
胡秋景没想到荣易会在这个时候出来，原本还带着歉意的脸不知怎么就多了点别扭。
这让荣易更看不懂了。
大兴厂的工程师登门，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