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叫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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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家到荣易这代的三代人里,有两代都是他说的那种和钢筋铁棍打交道的重工工人,他的爷爷荣国胜是建国后第一代重工人,从那个热火朝天的时代走过来的老工人,身上总有种荣易理解不了的骄傲,小时候还不觉得这种情绪有什么不对,后来长大了工作了,荣易才发现,东北之所以会落后,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份骄傲。
他不懂不就是几个造机器的工厂么?产值说出来未必比得上现在南方随便一个小厂,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是,按照爷爷说的,当年就是东北的这些工厂支撑了国内重工的半边脊梁,可他也说了,那是当年……
吃过饭,把秦环送回家,荣易开着车不紧不慢地朝家开,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又飘起了雪花,指甲盖大的雪片随风落在风挡上,再随着雨刷的摆臂化成一小块透明的水,被风吹凝成冰。
低头调暖风的时候,助理打来电话,荣易塞好耳机,“喂”了一声,“我晚回去几天,请假的事和方总打过招呼了,你只要负责把几个约好见面的客户做好延期就行。”
虽然是公司的新人,但有成绩在那儿,说什么做什么荣易都有新人没有的底气,三两句交代好工作,荣易挂了电话,紧接着又接起一通新来电,这次的电话是他爸打的。
“爸。”
“哎,儿子,你到哪儿了?快到家没有,你刚才不是说等会儿让我下楼,咱俩说点事吗?”
荣易踩下刹车,皱着眉把车停在道边,“怎么了?”
他太了解他爸了,每回荣北迁拖起长腔说话就意味着他要变卦。
“是这么回事,厂里有个活整不明白了,老田过来接我,我们俩去厂里看看,有什么事你等爸回来再说哈,那什么,底下催呢,先不说了哈。”
果然呐,北迁同志连个举牌反对的机会都没留就麻溜的挂了电话。
外面风雪渐大,才多一会儿啊,雪片已经沿着雨刷积下了绵密的一条粗线,荣易看着风挡上自己那张模糊的脸,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他爸性子软、随风倒他是知道的,可前一秒才说喜欢深圳,眨个眼的工夫又跑去厂里卖苦力,这倒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点儿?
左右这会儿回家又要挨爷爷的骂,不如现在去厂里找老爸谈谈,顺便看看那个“牛”过的大兴厂现在到底落魄成什么样儿了。
荣易是个说干就干的性格,打定了主意立刻就调转车头,直奔城市最北的大兴厂开了过去。
然而等到了地方,他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这老掉牙的厂子似乎还有条闲人免进的破规定。
荣易小时候来过大兴厂一回,那回他是来工厂给爸爸送钥匙,年纪不大的孩子当时并没太多的想法,只想早点交了钥匙早点回家学习,谁知道当时就因为他站得离厂门近了点儿,看门的大爷就把他好一顿吼。
一眨眼十几年过去了,大兴厂的厂门还是过去的半开门,就连立在门口的那块写着“闲人”俩字的牌子好像也是当年那块。
荣易皱着眉看了几眼,盘算着等会儿如果再碰了钉子自己该怎么应付,谁知道这头他才带上车门,那边的门卫室就探出来一个脑袋,圆溜溜的,扣一顶军绿色的雷锋帽,透过一片洋洋洒洒的大雪朝他看过来。
“是……北迁家的荣易吧?才看了你的照片,我还说把人拍那么小,看不清楚呢,这不,人就来了!”一面说,一面顶风冒雪地跑出来,“这是你的车吧,乖乖,奥迪啊!北迁家的孩子真不是一般的有出息。”
大爷自来熟地在他肩上背上拍拍打打,尤其那句“照片”,还有点戳人肺管子的嫌疑,搞得就算是久经沙场、半点不怵和人打交道的荣易也有点招架不住。
好在大爷文化程度不高,夸了几句自己先没词了,只能搓着手干笑:“那什么,是来找你爸的吧?走,我带你去。”
荣易挑挑眉,眼睛不自觉就看向风雪里傲立着的牌子:“不是闲人免进么?”
“嗨,你是咱们厂的骄傲,哪能算闲人?再说了,最近厂里效益不行,也没什么值保密项目,走走,你爸这会儿应该在锻造车间和胡工他们商量方案呢……”
纷纷白雪里,大爷扯着荣易的手,朝东南角的一个单层厂房走去。
这是荣易第一次进到大兴厂里面,趁着大爷进去喊人,他站在厂房外的隔间里透过一层玻璃窗来回打量着他爸和他爷接力战斗过的地方,高高的房梁上缠了两块蜘蛛网,一通到底的砖墙矮房里摆着几台旧不拉几的机器,流水线无,卫生保证无,再看他爸,这会儿更是穿着一件薄薄的工作服看着对面大爷吐哈气。
似乎是没想到儿子能追到这来,荣北迁隔着玻璃看过来的眼神充满了诧异和……不好意思。
是该不好意思,荣易哼了一声,两手不自觉地环在了胸前——前脚才表了态愿意跟他去深圳,后脚就跑这来摆弄什么破机器,爸当成这样……
“你谁啊?”
荣易回过头,瞧着身后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儿的工装女生,绷紧的身体不自觉地又往边上闪了闪:“我来找人。”
“找什么人?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门口的牌子没看见吗?闲人免进!”女生个子不高,说出话来却声声像刀,噼里啪啦说完这几句后,怀里的东西也顾不上抱了,往桌上一撂就要撵人。
要不是荣北迁来得快,荣易真怕女生那双沾满油污的手会碰到自己。
“胡工,胡工,这是我儿子,过来找我的,荣易,这是爸厂里的同事,设计处的胡工,胡秋景。”荣北迁插在两人中间,手比来比去的做介绍,说完话又拍了下脑门:“胡工大学读的是也是机械设计吧,和我们家荣易一个专业呢。”
荣易看了自己老爸一眼,他读的是双学位,和谁一样?老爸不能每回为了给人面子就拉低自己的身价吧?
吐槽的话眼见到了嘴旁,没想到竟然被人抢了先。
那个叫胡秋景的女的抱起图纸,看都没看荣易一眼便直接从他身边绕了过去:“知道,上午跳楼的那个金融咖,麻烦让让,还有荣叔,咱厂的规定你知道,有事可以到厂外说,没事就让您儿子出去,咱们要干活了。”
边说还边拍巴掌,提醒几个看热闹的工人回去干活。
一气呵成的做派一看就不是头一天这么说话带刺,他爸脾气好,听她这么说就乖乖地拉着人朝门外走,可他荣易不是荣北迁,更不是软柿子,谁来都能捏一把。
挣开那只往门外扯的手,荣易回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胡秋景:“听说你们有活儿干得不大顺利,你拿的那些是图纸吧,我这个金融咖之前主修的也是这个,成绩还不错,可以帮忙看看。”
像胡秋景这样才见面就浑身扎刺的人荣易之前不是没见过,会炸刺都是因为嫉妒,嫉妒他有的,气他们为什么没有,这样的人,他就没怕过。
荣易脸上挂着淡淡的笑,说话的工夫人已经进了厂房,刚好,他也想看看回让爷爷和爸爸都念念不忘的工厂长什么样儿。
在一台机器前站定,荣易回头看了看杵在门口脸色不好的胡秋景:“怎么,不信?我邮箱里有毕业证的存档,随时可以拿给您?”
“看什么看啊,不用看。胡工,我早就听说了,荣易大学的成绩可好了,让他帮咱们看看,省的跑弯路不是?”荣北迁的搭档老田朝荣易摆摆手,不由分说的把胡秋景拉进了厂房,天知道自从厂里接了A国这个活,光为了把那台古董级的铁路起重机的大臂修好,他和厂里这帮老家伙就不知道陪着设计那边反反复复折腾了多久。
他们厂的胡工吧,认真归认真,可论起能力,多少还是差点儿意思。
老田的那点小心思又哪能瞒得过胡秋景,就在刚刚她才听见两个老工人议论那个荣易有多厉害,话里话外都透露着对她的不认可,加上见到荣易本人后,他那股眼高于顶、根本不把这里的工作放眼里的劲头更让她生气,这会儿老田又这么说,她真是气的……但又不能发作。
A国这个造修的订单关系到厂子明年上半年的效益,不能因为自己一个人而影响整体。
所以就算再不愿意,也只好由着老田把图纸拿走了。
车间的工人都围去了荣易旁边,她也慢吞吞地凑过去。
她就是想看看这个荣易是真的名不虚传还是个草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