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章 苗丽花的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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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头’名叫齐本明,他用人生最后的一个半小时,教会了我基本的日语发音和简单的对话。
天际漆黑如铁,雄鸡仍未报晓,齐本明却已平静地躺在炕头上,安然逝去。
望着齐本明的尸身,我百感交集,我有能力且十分想要让他活下来,为此,我甚至向他承诺,愿意保护他们一家人远离是非之地,去一个谁都不会注意到他的地方,让他们一家人平静而安宁的生活,可是,齐本明却想得更多、想得更远,他赌不起也赌不得,宁愿选择以死保全家人。
齐本明像一个真正的勇士般直面了最后一刻,他的人生之路以一个高洁的目标而结束,却不会有人知道他的功绩,也不会有人记得他的奉献,不过,他也不需要别人知道、记住,因为,在他心中,民族大义远及不上对家人的爱,他所做的一切最终仍是为了更好地保护所爱之人。
‘关东军免疫防疫研究所’被我摧毁得彻彻底底,资料全部烧毁,山洞完全崩塌,研究人员和防卫人员也一个不剩,只有那几十个被用作研究的中国人、美国人、俄罗斯人、澳洲人在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情况下,于一片混乱中,浑浑噩噩地相互搀扶着逃了出去。
当我回到藏身的山洞时,天色依旧昏暗阴沉,大家仍在沉睡当中,我宛若起早,静静地坐在洞口,望着缓缓飘落的雪花,安静地想着心事。
现在,我可以不为张家子孙身处险境而伸出援手,也可以不为奈穆尔家族后代而劳苦奔波,因为,我本就已打定主意,不再为尘世间的恩怨情仇劳心费神,只想做一个闲云野鹤随遇而安、随心而动,直至探寻那神秘阴能量通道的那天到来,我便心无牵挂、孑然一身、飘然而去。
可是,日本人的‘基因武器’计划和齐本明的死却彻底地激怒了我,我决不允许任何泯灭人性的、带有种族灭族思想的武器出现,即便只是一个完全无法实现的图谋,也绝对不行,我必须行动了!
有始有终一直是我秉承的原则,即使再着急离去,我也希望是在大家都有准备的情况下安静地离开。
而且,在离开之前,我还希望二道沟屯的乡亲们能过上一个好年,而对艰苦度日的人们来说,过一个好年的标准不外乎痛痛快快地吃一顿鲜肉饺子了。
距离一九四五年的春节还差三天。从前,在此避世隐居的乡亲们极难感受到春节的欢欣,只因,往年每到这个时节都是食物最匮乏的时期,想要吃饺子简直是奢望。
但今年却不同以往,即使年关将近的日子,洞里储存的食物也十分充足,尤其肉类更远远多于往昔,只不过,那些肉都是耐存放的肉干,要想吃到一顿热气腾腾的鲜肉饺子必须再想办法才行。
“你要离开我们了吗?”苗丽花的声音突然响起在我身后,我没有回头,也没有再装作被吓到的样子,十分自然地点点头。
苗丽花走到我身边,捱着我坐了下来,她低垂着头,轻声道:“能不走吗?”
我摇了摇头:“我必须得走了。”这句话不是用胶县腔说的,苗丽花好像也没感到有多么惊讶。
苗丽花的神情显得十分失落、幽怨:“从第一天见到你起,俺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因为,无论是装着被俺们捉住的时候,还是回答俺大问题的时候,你眼睛里根本就没有一丁点儿身处险境的恐惧。我想,你肯定不知道兔子被困住时的样子吧?你真该仔细观察一下那种惊恐不安的神情,然后再来装害怕。”
说到这儿,苗丽花先是白了我一眼,然后就忍禁不住低头轻笑起来,接着,她用手指轻轻划过厚厚的积雪,划出一个并不圆满的圆,这让她的情绪更加落落寡欢了,沉默片刻,她才继续说道:“俺大让俺大哥去哈尔滨找过那家皮货铺子,你应该知道结果了吧?”
我确实没想到苗宝庆竟会如此小心谨慎,甚至让苗立忠大老远专程跑去哈尔滨打探我的底细,我那临时捏造的身份虽有蓝本,可那已是几十年前的事儿了,结果不言而喻,可是,苗宝庆为何从未提及此事?
我不免好奇地问:“结果呢?”
苗丽花又白了我一眼:“你要真是皮货铺子的伙计,就算干了没多长时间,也绝不会分不清鹿皮的新旧。
那天,你穿着一身旧鹿皮却非说那是刚拔的新皮子,骗得了俺们,却瞒不过俺大,俺大一眼就看出了问题,只是,俺大怕冤枉了你,就没有当场拆穿。
事后,俺大就叫俺大哥去查了你的身份,你说的那个皮货铺子倒真有,可是,人家老板却不认识一个叫‘张通’的伙计,况且,人家已经好几年都不去边境收皮子了,所以,你用的身份肯定就是假的喽。”
我肯定不会忽略鹿皮新旧的漏洞,可在我编的故事里那张鹿皮只能是新皮子,我也只能寄希望于这个漏洞不会被发现,而显然这个期望还是破灭了,只是,苗宝庆为什么没有拆穿我?
苗丽花嫣然一笑:“查你身份的纸条是俺交给俺大的,俺大本来想直接找你摊牌的,但看你正忙着帮大伙修房子、劈劈柴,干得热火朝天,甚至还为同栓家的孩子把病治好了,就寻思再等等,等你露出马脚再说,谁知你的干劲越来越大,竟像是真准备在这里安心住下的样子,俺大就一直拖着,没有公布你那假造的身份。
直到那天,你冒着坠崖的危险把不小心跌出悬崖边的玉林生生拽了回来,使俺大认定你的人格、品行绝不会错了,猜测你或许真有什么难言之隐才用假身份应付俺们,俺大便一把火把那张纸条烧了,还嘱咐俺,这事儿再也不提了。其实,哪用俺大嘱咐,俺才不会乱说呢!”说完,苗丽花脸红红地紧盯着手里那被紧紧捏着的、已逐渐融化成水的雪球,看也不敢看我一眼。
过了良久,她才低着声音,语气却异常坚定地说:“俺不知道你为什么一直留在这里,但是,俺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俺更知道你不是坏人,反正,不管你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不管你是山精还是树怪,俺都喜欢你,俺要跟着你,你去哪儿,俺就去哪儿,不管去多远,不管去多久。叫俺跟着你吧!好不好嘛?”苗丽花鼓足勇气抬起头,双眼满含期望又无比坚定地紧盯着我的眼睛。
我的心为之一颤,不自觉间,竟感到情绪有了些许低落:“我不是山精也不是树怪,更不是什么日本人,我是地地道道的华夏人。我对咱们屯子的乡亲没有任何坏的企图,更不会伤害你们,我之所以留在这里,只是因为我觉得这里很自然、很舒适。
可是,我却无法再告诉你更多了,更不可能让你跟着我,因为,我要走的这条路和你要走的路完全不同,我的这条路既崎岖坎坷又危险重重,况且,我的心早已经满了,那里面包含了太多太多的东西,不是你能承受的,也不是你该承受的。
你的未来应该是美好的、幸福的,你将会有一个爱你的男人,然后,你们会生一群可爱的孩子,你和你的爱人、孩子会开心快乐地永远生活在一起,这才是你的人生啊!”
“俺不要你说的那些,俺只要跟你在一起。就算你的心满了也没关系,可以再挤挤,你试一试嘛,多挤出一点空儿来,把俺留下吧!”苗丽花泪珠如雨般撒落于地,不情愿地低声哀鸣仿似一只受伤的幼兽。
我伸出手摸了摸苗丽花那自我来之后就再也没剪过的、已经垂到腰际的大辫子,轻声安慰她:“我的心满是苦涩、无奈的回忆,且已不属于这个世界,你的未来不应该与它相伴。”
苗丽花一把抹掉脸上的泪水,深情而坚定地说:“你说的话,俺一句也听不懂、也不想听懂,俺只知道自己的心是怎样的,你不要俺没关系,俺等,俺会一直等着你,等到老!等到死!”
自此,直到五十年后,我再次找来二道沟屯时,苗丽花却已因思念成疾过世五年之久了,她一生未嫁,一直在等我,好在她的人生还算平静,尤其晚年生活十分安定,侄子外甥皆悉心照料,令我的负罪感稍微减少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