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雷伊城 伤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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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喀什城,我们踏上了去往法兰西的道路,只是同行之人却已不同。
新的商队只有二十几人,而商队成员的模样皆与干爹、科西嘉叔叔十分相像,鼻子高挺、眼窝深陷。
加入这个全部由威尼斯人组成的商队,使得语言和文化极其相近的科西嘉叔叔如鱼得水,他不停地与商队成员聊天,努力打听来自家乡的消息,很快就与这些威尼斯商人熟络起来。
干爹和科西嘉叔叔曾经找到威尼斯商队的首领,讨论我们跟随商队西行所需要的费用。
威尼斯商人首领却笑着告诉我们,阿合奇大叔已经为我们支付了所有费用,包括这一路上吃穿住行等全部花销。
我们只需要安心跟着他们就行,他们会将我们一直带进威尼斯城,干爹和科西嘉叔叔开心得不得了,因为威尼斯城距离法兰西近在咫尺,到了威尼斯就算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怎能不令他们欢欣鼓舞呢?
我们翻越了巍峨耸立的大雪山,我们路过了崎岖蜿蜒的荒芜高原,我们爬过了一失足就会粉身碎骨的悬崖峭壁。
一路上,我们没有耽搁任何时间,也很少进入城镇休息,只是一味地赶路再赶路,行行复行行,不知爬过了多少高耸入云的崇山峻岭,跨过了多少星罗棋布的川泽河流,历经过无比艰辛的大半年跋涉,我们才算见到一座稍大一点儿的城市。
这个叫做‘雷伊’的城市,是一座以贸易为中心的商贸之城,当我们风尘仆仆地来到这座小城面前,只见到城里城外到处都是络绎不绝的、进进出出的商队和商人,这些来自不同地区的、说着不同言语的、形形色色的人们,一刻也不停歇地为着‘明日’而辛苦奔波着。
大半年罕见人烟的蛮荒生活,使我们一行二十几人无不迫切地想要融入人群当中,可是,雷伊城对我们却并不太友好,刚进城门不久,商队成员就有人被偷窃了,丢失了好几件贵重的瓷器,出现这种令人极不愉快的事情,使得大家进城的热情迅速冷却下来。
货物是商人劳苦奔波的一切,没有了货物,商人将没有任何意义。出于对财产安全的考虑,威尼斯商人们与干爹、科西嘉叔叔略作商量,一致决定只在雷伊城略作休息,然后尽快启程,离开此地。
我们只在雷伊城短短地落了落脚,因此,这座小城几乎没有给我留下任何鲜明的印象,但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即将发生的事情却将我的人生与它紧密联系在了一起。
离开雷伊城,我们很快就走到了一个叫做‘凡湖’的湖泊附近。
在这里,我们被一伙三十多人的劫匪伏击了,威尼斯商队成员被冲得四零八落,幸亏劫匪并不想杀人,一阵惊慌过后,我们全部被劫匪围在了一起。
看到那些劫匪在自己的货物中挑挑拣拣的样子,威尼斯商人们脸上无不泛着心痛却无奈的神情,可在那三十多把弯月形钢刀的虎视眈眈之下,没有任何人敢稍有反抗之意。
这伙劫匪十分贪婪,他们将商队的所有货物一件不落地归拢到一起,捆到了我们的马匹上,看样子,就连我们赖以代步的马匹也不准备给我们留下了。
劫匪洗掠一空后,正准备上马离开,劫匪中一个右眉上有一道刀疤的高大劫匪却注意到了我一直背在身后的布口袋。
布口袋里盛着那已经长成一棵小柳树的柳枝条,它是我对家乡所有回忆的象征,一路上,我对它呵护备至,可是,没想到我对它的呵护,竟给我带来了几乎无法承受的永久痛苦。
那个疤脸匪人走进人群,一把抓住我的布口袋,使劲用力一拽,试图将布口袋从我身上夺走。
我怎么可能让他把大爷爷命我妥善保管的柳枝条抢走?我拼了命地死拽着布口袋,就是不松手,可我那瘦小的身躯根本无法抗衡疤脸劫匪的力量,一番拉扯之下,我被拽到了疤脸劫匪面前。
见我被拖走,干爹不顾一切地抱住了我的腰腿,疤脸劫匪没想到我们敢反抗,大骂一声,抽出腰上的弯刀就朝我头上砍来,那弯刀快若闪电,一眨眼就要砍到我脖子上了,干爹半坐在地上只能惊恐大声,却来不及救我。
我已被劈头而来的弯刀吓懵了,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就在这危急关头,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我猛地撞了出去,我整个人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下子摔出去三、四米远。
当我忍着痛从地上爬起来时,一眼看到科西嘉叔叔的后背正往外不住地涌着鲜红的血液,他的嘴巴大张着,也在向外大口大口地吐着血。
我被眼前一幕彻底吓傻了,只能呆愣愣地盯着科西嘉叔叔不断吐血的嘴,心里只想着不要再吐出来了、不要再吐出来,快停下、快停下啊!
这时候,什么柳枝条,什么‘根’,统统都不重要了,我心中唯一的愿望就是科西嘉叔叔千万不要死!
科西嘉叔叔的伤势非常严重,疤脸劫匪那一刀虽然只是平砍在科西嘉叔叔后背上,但他的力量极其巨大,造成的创口非常深,根本无法包扎,干爹也已方寸大乱,拼了命地撕扯衣服,把撕成布条的衣服不停地往科西嘉叔叔身上一圈一圈缠绕,希望把那道狰狞的伤口勒紧一些、再勒紧一些,期望鲜血不要再涌出来了,可是,大量的鲜血仍然不停地涌出来、吐出来,而我却只会呆立着,看着干爹一个人忙乱地救治科西嘉叔叔,一点儿忙也帮不上。
科西嘉叔叔看到了手足无措的我,竟忍着痛,冲我咧嘴一笑:“小石头……,别……傻站着啊!来……,到科叔叔……这儿来,叔叔……痛得厉害,过来……和你干爹一起……帮叔叔一把,莫慌,只不过,就出了……一点点血,别怕,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听到科西嘉叔叔的招呼,我猛然惊醒,急忙学着干爹的样子把衣服脱下来,一边撕扯成条一边递给干爹,干爹则一面包扎一面流泪,我从未见过干爹流泪,就连被毒蛇咬到垂死而痛苦挣扎,也没见他落过一滴泪,可他在为科西嘉叔叔落泪,恍然间,我感到有无比宝贵的东西将要离我而去了。
“肖恩,我这一辈子……好像……还没见过……你流泪呢!今天,……你能为我……流泪,我就算死了……也要偷笑了,不枉……我……跟你多年……的过命交情。哈哈!咳……咳……,好了,……别哭了!再哭……,小石头都要……笑话你了!生死有命……,你懂得,要……看开!”
垂死之际,科西嘉叔叔依然不改那一贯玩世不恭的语气,甚至还想要安慰干爹的悲伤,也试图安抚我的不安。
干爹将布条用力地捆牢,然后,把科西嘉叔叔小心翼翼地扶坐起来,靠进怀中,流着泪对科西嘉叔叔说:“你的伤十分严重,我懂得事情虽然不少,却唯独治病救人这项没有认真学过,我本打算回家以后再认认真真地学习医术,以备不测,可是,没想到在我还未做好准备的情况下,你却出事了,我感到很无力、非常无力。我救不了你,科西嘉,我救不了你啊!对不起!对不起!”
我在一旁不知所措地喃喃自语:“对不起,科西嘉叔叔!对不起,干爹!我不该拽着那个布口袋不放手的,我没想到会这样,科西嘉叔叔你不要死,求求你了,你不要死!我还要跟你一起去爬雪山呢!你答应过我一同去猎熊的啊!你答应过我的,科西嘉叔叔,不要死!求求你,求求你了!”
科西嘉叔叔连说话都已经没有力气了,却仍然带着笑声道:“小石头……,千万……不要自责!科叔叔从来……没有……责怪过你,而且,我知道……那根……柳枝条……对你……有多么重要,即使……它没那么……重要,但……只要是我……的小石头……不舍的东西,科叔叔就……一定……不让它……丢掉,因为,我在……心里……发过誓的。”
干爹也轻声安慰我:“通儿,不要自责,我和科西嘉叔叔都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为了你,我们情愿失去一切,即使生命!”
我放声大哭起来,我害怕科西嘉叔叔责怪我,也害怕干爹埋怨我,更害怕他们狠心不要我、丢下我,我一直都在提心吊胆。得到干爹和科西嘉叔叔的安慰,我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却又因科西嘉叔叔越来越差的脸色而惊恐担忧,我越哭越厉害,似要把所有的担心和恐惧都化作泪水,统统带走。
科西嘉叔叔的情况越来越糟,他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呼吸也急促得吓人,干爹脸上的悲伤已无以复加。
这时,劫匪已骑上马,转身离开了。
直到此刻,被劫匪围住的威尼斯商人才得以自由,也纷纷围了上来,其中一个商人手里正拿着我被抢走的布口袋。
原来,那个疤脸劫匪打开了布口袋,看到里面不是什么金银财宝之后,就将它悻悻地丢在了地上。
我盯着重新回到手里的小柳树,忍不住悲从心生。就是为了它,我搭上了科西嘉叔叔的生命,深深的悔恨自心中涌出、漾开,占据了我的全部意识,并在我心上刻下了一道深深的、永远也无法愈合的伤口。
科西嘉叔叔十分艰难地说道:“你们……都不要……难过了!人嘛,有生……就有死,只不过……分……早晚而已,为了保……护……小石头,我……死得……值。今后,你们……要……学会……保护好……自己,尤其,小石头。我的……鞋底……还藏着……几片金……叶子,是……我为……了以防……万一而……准备的,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肖恩,帮我……把十……字架……带……回家吧!就当……把我……带回……家了,我真的……好想……家啊!抱歉,小……石头!叔叔……食言了,不……能带……你去爬……雪山、猎……”
科西嘉叔叔的话还没说完,身体却已慢慢放松,接着就像是睡着了,轻轻地依偎在干爹怀里,安详地闭上了眼睛。干爹虽努力忍着没有放声大哭,悲伤的泪水却似断了线的珠子,将他的衣襟全部打湿。
科西嘉叔叔走了,永远地离开了我们,那一刻,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空虚,也明白了许多许多。
我和干爹把科西嘉叔叔埋葬在了距离凡湖不远的一个小土丘上,那里绿树丛荫,遍地都是红紫相间的野花,树林中还有不识认之鸟儿在鸣唱着优美而动听的歌声,不远处,碧蓝清澈的凡湖湖面倒映着蓝天白云,那是一副无论多么优秀的画师也无法画出来的美丽画卷,因为它还带着科西嘉叔叔永恒的安宁。
我将那棵已经生出根须又不知该如何面对的小柳树,栽在了科西嘉叔叔墓前,大爷爷说过柳枝条栽在那里,那里就是我的家,从此,我将心灵的家和科西嘉叔叔一起留在了凡湖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