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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夜话生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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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一走进过分暖和的内室,他不禁发出喟叹而享受着,索性是连外面被寒气打湿的衣服也不脱了。

陛下依靠着床头皱着眉,看着他那双由于握着缰绳而被冻得通红的手搭在床边,把铺开的被子掀开点,给他的手裹了进去。

镇北王注意到陛下的举动,突然脸上扬起一抹憨实的笑来。

陛下作为长子,其实打小就对他们这些弟兄都很照拂,但是也会替先帝严厉的管教他们,亦兄亦如父。对于陛下,他们几兄弟有着说不上来的感受,就好似爱恨交错,终究不可寥寥言语

“皇兄几日没睡了?”

最近朝堂发生这么多的事情,陛下又哪里能睡得着。对来自手足的关切,他心中也是欣慰,虽是一国之君,可到底也是一个普通人,时而有着寻常人的喜怒哀乐。只说起现今发生的诸事来就是一阵惆怅、无奈的摇头。

“你想必也听说了近来诸事,朕,如何睡得着。”

如今朝廷一片混乱,就好比一团乱麻,越是理会越是糟心,他从一开始的全神贯注到现在不过是心力交瘁。

他本是带着对陛下的质问而来,现如今看到陛下的愁容,再多的不满都哑了声。镇北王搓了把脸,似是才恢复了脸上的表情,重新把手藏进被子里去捂着。拧眉,“怎会如此?”

陛下轻笑一声,低沉而带着几分疲惫,不知是在反问谁,且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为何不会如此?”陛下一向强势惯了,却是在此刻露出了类似脆弱的神态。

他不再年轻,脸上的肌理已经松弛,抬起头的时候,一道道纹路盘亘在额头。眼角的细纹给他平添了几分柔和,如果不露出威严之气,倒是会让人觉得他是一位仁慈而温和的君主。

此时,他靠着床头,难得的露出了倦容。之于镇北王的发问,他不以为然。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为何会如此?他坐镇的江山就是如此的华而不实?所以,他登基这么些年是不为而治?

呵。

他看着春秋鼎盛的镇北王如同幼时一般缩在自己的脚踏上坐着,身上披着黑色的狼毛大氅,像是一头给自己舔舐伤口的孤狼,却轻飘飘的说着他的无能。

“你以为带兵打仗,只管冲锋陷阵不容易,朕治理这偌大的家国就不难吗?”

不知是不是被戳中心事镇北王垂下眼睑,声音低哑带着无力感。“我从未如此想过。”

陛下没有回他的意思,自顾自道:

“朕最怕的就是内忧外患,所幸大梁对外有你在,能替朕好好的守住大梁边境。”

他从来都不否认,先帝爷对镇北王的放任是最好的安排。

镇北王是先帝放在大梁边境最厚的一堵城墙,有他在,大梁多年不受外敌侵犯,让大梁至少是太平的,不用饱受战乱之苦,流离失所。可是,他们两兄弟,镇北王擅长的就是带兵打仗,他自小就热爱混迹军营。而他呢,擅长的就是治国之道吗?治国之道,他自小就在学习这个治国之道。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先人所书,与他来说不过纸上谈兵,唯有真到了用上的时候他才知道,有多难。

他一个人要面对千万人,他和那些文武百官就像是在试探与利用。别人在窥探他的心思,他也在猜着他们的心思,彼此之间,兜兜转转,争相不下。

他虽然是一国之君,可是捆缚他的东西太多了,有礼教有责任有德行有身份……他纵然是身处高位可与这些面上对他恭恭敬敬的臣属,形同陌路。

摆在他面前的是经过不少人的手眼才流传到他的,所以,君臣之间,他们缺少了诸多的信任与真实。

上下欺瞒不是最严重的,严重的是他们形成了能够与君王对峙的实力。

“只是,这内患才是最大的隐患。”

蚁穴不是一日就建起来的。就好比一个王朝,得打多少仗、用多少人才形成了一个王朝的框架。朝廷如今所经历的状况其实一直都存在,不知从何开始,却是从而停止。像是墨汁一样一点点的渗透着朝廷,腐蚀着大梁,试图让大梁步周朝的后尘。周朝落了个衰亡的结果,当年人尽皆知,君主不为,治国不力,骄奢淫逸一代不如一代。底下群臣勾结,欺上瞒下,祸乱朝纲,官不是官,君不是君。官党倾轧民间疾苦,怨声载道,却无处可诉,登闻鼓已然是摆设,洛阳纸书满是酸话。就如今的史书上都有对周朝衰亡的概括,开国先祖一直以周朝为例,时时刻刻的警示后代们勿要同周朝一般亡了大梁。大梁皇室也是争气,百年来,国力犹在。

可如今国祚已经到了他手里,他心里很清楚,如今的大梁内里是个什么样子。从先祖开始日积月累的隐患,就像是附骨之蛆,一点点的啃食着他,逐渐断壁残垣。

陛下眼里晦暗不明,流露着诸多的情绪,说着事实却是让人难以信服。

“你以为韦一池就是这几年才开始的吗?你知道大梁这百年来里有多少个韦一池吗?朕殚精竭虑几十年,从先帝手里接过来的就是这样一个华而不实的大梁,可是,朕还是不得不扛起来了。”

“你们只说先帝仁厚,兼爱天下,世人对他赞不绝口,夸夸其谈。他的好名声都来源于此,可是,他留给朕的大梁,早在他的兼爱底下乱成一团。他连赏罚分明都不认可,一味的容忍人,一味的怜悯……”先帝仁慈,世人皆知,当今英明,却并非仁帝。

陛下的脸隐藏在重重的帐子阴影里,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却是能够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他的指责与不甘。

镇北王哑然失声,毕竟,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帝王也是有诸多怨言的。

在所有人眼里,他得到了皇位,他是一国之君,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他该是天底下最得意的人,无人再能有他那样的好命。只有他不争不抢,就理所应当的拥有了最大的权利,万人之上,一呼百应。

镇北王欲言又止,只觉得埋在被子里的掌心出了汗,腻在手心里,过分难受。

而帝王却没有要结束的意思,他低沉的声音在内殿里响起,声声如诉,似罄竹难书。

“被怜悯的人习惯了被怜悯,他们就知道,主君不过是一只长了尖牙却不会张口的狼罢了。”

“先帝撒手而去,朕从登基开始就在竭尽全力的撑起这个可以说是岌岌可危的大梁。你们都走的远远地,自以为是远离了朕就可以性命无忧,有朕在的地方能把你们憋死。”说到这里,陛下似有咬牙切齿的意思,含在唇齿间的字都恨不得嚼碎了,有些愤然。

“自古以来,亲王与帝王就易生猜忌,的确如此,可朕虽是对你们有些不满,可到底是记得先帝的临终之言。只要你们不识好歹,朕也不是无端心狠的人。”

镇北王就像是被拆穿了心思一般,面色有些羞愧,抬头间接触到陛下冷如刀子的视线,勉强挤出一抹讨好的笑来,陛下冷哼一声。

“你们如今却是敢来埋怨朕,你们哪里看得见朕这些年所作的努力,朕虽不说是一个仁慈的帝王,对你们不够信任,可也是情势所迫。”

“先帝给朕留了这么一个大梁,你们却都说,先帝对朕是最公平的。云中不好吗?琅琊不好吗?他们谁不是一个比一个过的好。”

或许是情到深处,许多他深藏心底的难言之隐都没再顾忌的吐露心声。

镇北王听出了陛下言语里的埋怨与不甘。他有些愕然,他从来没有想过陛下是觉着这不公平。

他已经是天子了不是吗?他是一国之君,他还有什么不甘心的?

陛下是在埋怨什么?先帝给他留下了一个乱七八糟的大梁吗?还是最后压制了他不让他朝自己的弟兄下手让他忍气吞声这么多年?

他不解,更无法感同身受。

陛下目光有些发散,似乎并没有落在镇北王身上。

“朕有时,羡慕你,又羡慕老二,羡慕老四。”他一个统领全国的君王,说他羡慕着其他人,这可信吗?

到了最后,陛下才软了声音,就像是泄了气,再也没有了力气去计较这些往事的不甘心。

“因为朕是长子,所以,这一切都理所应当。”

陛下最后几句话,振聋发聩,镇北王听着,喉咙里跟卡了石头一样,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原本被冻红的脸色在温室里消下去后又再次爬满了脸。

他望着一向高高在上、说一不二的帝王哑了声,唤了一句陛下后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是要宽慰还是要表明不二忠心?

他觉着,自己起先一时冲动来讨要一个说法的念头实在太荒谬了。陛下如何不济都是一国之君,他看不见的就不代表没有发生。

先帝当年在位时,说是仁厚可换句话说就是太过软弱,于政绩上并无功绩,或许也是有先帝的纵容,才导致如今朝野的官吏越发的嚣张。

陛下若要大手整治超纲也并不意外,但,也不是一件易事,不管是从韦一池开始还是从他人开始,这都不会一蹴而就。

殿内再无人言语,寂静得跟黑夜融为一体。

镇北王仗着有地龙委屈自己坐在脚踏上,本就矮着身子,此时久了麻感顿生,他舒展着腿脚要起来、思量着准备告辞打道回府。

与陛下之间,他们有过一些道不明白的沟壑,并不能说的清楚。但今日也不虚此行,陛下难得的是头一回在他面前表达了他的想法,这让他很是意外。不管陛下是作何想法,以后的打算他们也好说,而不是好无厘头的猜忌。

看着镇北王要走的意思,陛下却是挽留住。

“别回去了,朕让人收拾偏殿,你去过夜吧,明日跟着朕去御书房。”

镇北王并没有拒绝,已经三更半夜了,出宫也难免会落人口实,再看陛下的意思,明日怕是有事还得寻自己,未免多跑一趟,留下来倒也无妨。

是夜,同样未眠的还有秦煦。

鱼公公熬着年迈的身体再次敲门进了内室,只见秦煦还在案前端坐。

秦煦没有抬头就已知是何人,他发问:“惊鸿没消息吗?”

鱼公公给他重新把灯芯拨了拨,燃油浸到底,就没那么亮堂了。

“还没,您不回去歇息会吗?马上就要到卯时了。”卯时就要进宫上朝,而如今都已近丑时。他看着不眠不休的秦煦,若是再熬会就是彻夜不眠。

固然是年轻,可这些天他也看在眼里,太子忙到分身乏术,如此劳心劳神哪里就承受得住,可是他也明白,于这些政务,他并不能多嘴。为君分忧不说,处理政务本就是太子的职责所在,他也只得招呼厨房把太子的吃食备好,使人伺候好了。

秦煦映在烛火下的脸有些昏黄,依稀可见疲态,听着鱼公公的相劝他只是很随意的摇头,“我再看会,你先下去吧,屋里不用人守。”

秦煦顾忌老人年迈,并不需要他留下来看顾自己,自己今夜原本也没打算睡了。他手头上事情太多,先前荒废太久,如今手上就是一团乱麻,加之蜀地和接手的韦一池的案子,他更是无暇顾及其他,恨不得一个人拆开成两个人来用才好。

这哪成。鱼公公面露苦色,虽然是不认同但也没有多舌打扰太子做事,只是退出去招人盯好了里面,不可懈怠。

满月是被外面的打更声惊醒的,自从来了东宫后,她再也没有清闲的日子可过,且每当这时候打更她就醒了,她需要提前起床准备。

屋里没灯,作为仆从,屋里不能像主子一样可以燃一晚上的灯火照明,到了时候就需要熄灯,翌日早上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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