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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父子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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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谢长柳无动于衷的立着,势必有要进去的意思,那太监有点为难。

他也是在御前伺候的,跟着李秋公公办差,手底下统领着余下宫人,不是寻常的太监内侍,必然知道谢无极的身份。这位可是陛下都亲称先生的,他们这些做奴才的怎敢僭越了去。

对上此人,少不得要端着小心翼翼的态度来,只今日陛下因看了底下递上来的折子后大发雷霆,在里面摔了茶盏,又紧召了太子入宫,他们这些奴才都是诚惶诚恐的的唯恐陛下拿他们谢罪,这时候谢长柳来,无非就是撞上枪口了去。

他们这些人顾惜自个儿的命呢,谁敢这个关头进去?

“先生……请勿让奴才为难,陛下怕是不会见您的,还是先回去吧。”

他接着劝了句,声音也不敢说大了,生恐吵闹了里面的主子爷。

谢长柳沉静下来,依旧坚持。

“我有要事同陛下相商,必在今日。”

那太监听了,面上很是为难。以前不觉得这人不好说话,如今却是看到了他的固执,晓不得是不是真的有大事需要回禀。

他见谢长柳固执要等,自知劝不住人也就由着他了。又想到此人是陛下倚重的,便邀他到西边的从院稍坐片刻,若是太子出来了就去替他同陛下请示。

谢长柳本就不欲一直待在这,他可以感受到旁人对自己的打量,多是好奇自己的身份的,特别是鱼爷爷,他们太熟悉了。纵然他有遮面,可架不住是熟人,少不得会被他火眼金睛的认出来。为了以防万一,于是便接受了他的好意,到了从院去等着陛下的传召。

说是从院,其实就是陛下玉清宫后面的一间小院子,供太监总管等人休憩用的。

谢长柳抱着忐忑的心情去了从院,却是未能安心坐下,反而一直在门前踱步,这边离玉清宫的内殿较远,听不到那边的动静,更不能知道秦煦在里面同陛下说了什么,是否有惹恼陛下。

不仅是他,就是东宫的其他仆从都等得焦躁不安,鱼公公听着里边时而响起的动静,一颗心往下沉了又沉,不禁替太子捏了把汗。

他们皆退至门口,对里面的动静听得并不是真切,可是,大动静却是听的见的。对里边砸东西的声响,所有人不约而同的屏气凝神。

大殿内,最上方的御案横亘在君臣父子之间,地上已经躺了不少折子,横七竖八。

“你若是敢自称是绝无二心天地可鉴!那你给朕到你母后的皇陵去起誓!”

陛下铁青着面孔把手头今儿刚收到的折子摔出去,直接重重地砸在了底下跪着的太子秦煦的身上。

如今天气渐凉,晌午也不再炎热,却也依旧着薄衫才好。彼时,秦煦穿着一件金丝绕边的枣红色宝带常服,里边不过一层单衣,那折子边角支棱,砸在人生能给砸出一块青紫来。

折子被丢下来之际,秦煦见着了也没有躲,生生受了。

他实则看见了,陛下右手边搁着一盏茶,他冲动之下已经把手伸出去了想拿茶盏丢他,最后,理智还是战胜了愤怒,没有碰茶盏而是抄起手边的折子给丢了下来。

陛下恼怒不已,所用力气之大也足够人受的,而秦煦却是感觉不到疼般,仍旧面不改色,跪的直挺。

自他被御前内侍至东宫传唤的时候,他就知道,今日陛下见自己定是因为凌源中的事情。

他身为储君,御下不严,是为失职,人无辜枉死,他却是脱不掉干系,可是,一切未查明真相前,怎可就给他扣下这顶帽子,陛下笃定是他动的手脚,纵然他为自己力辩,却依旧换不来陛下对他的宽容。曾几何时,他会幻想,他们父子怎地就走到了今日四目相怨的地步?

君臣父子,他们之间,只剩下了君臣了吗?

他要自己去母后坟前立誓才肯信自己是清白的吗?

秦煦跪在下面,膝盖贴着御用的大红盘花锦绣地毯,隔绝了琉璃石面的冰凉与坚硬。眼神直直的看着陛下,那眼神里有不屈从有坚定,似乎是在告诉他,只要他说一个字,自己就敢去皇陵见母亲起誓!

陛下被他那眼神激得胸中愤懑,吃恨间拍桌大呼:

“逆子!”

秦煦眼神里的东西让他只觉得厌烦,他今日敢这么直白的看着自己,明日就敢直接的拿刀来砍自己!他再也不是当年那对自己马首是瞻的储君了!时隔多年,父子之情荡然无存。

秦煦看着陛下那般的恼羞成怒,却觉得心中畅快。父子之事,若是恼就恼了,他却是要抬出一个已过世的人,还是他曾经明媒正娶的妻子,何其令人心寒!

他同样心中不平,今日来都来了,也不怕与陛下冲突起来。他们父子之前情分已不再,这个时候闹得难堪反而是痛快。

先帝爱子,世人皆知,不管嫡庶皆仁爱待之,被先帝手心里捧出来的当今圣上,却没有先帝的一分爱子之心!又或许是有的,却是从不对他罢了,凭何?

“父皇不信儿臣,刑部如今不也未结案?若是查出是东宫做的手脚,父皇在处置也不迟,如今案件疑点重重,父皇怎地就认定了是儿臣在杀人灭口?”

凌源中自己犯了忌讳,本应也是要处置的,不过是别人还没有来得及动作罢了,他自己倒先被人暗害了,痛快的人是谁?他既然在东宫的位置上,怎么会眼皮子浅到看不明白这个因果,何必会自讨苦吃?

如今人死了就是死了,该查的也在查,总有查出真相的时候,陛下此时寻东宫的麻烦是否是操之过急了?他深知陛下本就不喜欢自己,可是,如今连一分信任也没有了吗?

“什么叫朕认定你?你也不看看,这桌案上,关于你东宫的折子有多少了!”

秦煦同他辩驳,陛下气的咬紧了腮帮子,他大袖一挥,冲着秦煦展示他桌案上那堆满的奏折,无一不是东宫的。

秦煦平静的扫了四周一眼,地上、桌面上的折子不少,已经批了红的也是一大堆。陛下每日要处理的政务诸多,早年勤于政务,也是一位令人称道的明君。

“人家御史台凭什么就要参你一本?人家大理寺凭何把你列入嫌疑名单里?你若真是清白的,自然是不怕这些的!又何必跟朕在这里较劲!”

陛下自认为是天子,有着容人之量。

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僚而已,若是死了也就罢了,却惹出这么多是非来,他每日上朝第一个面对的就是百官的步步紧逼,难不成人还是他杀的!

他一介天子,活的却是比其他人都要累,该有的权力没有,还处处受着规矩的掣肘,什么礼制什么大度?一朝发怒,就要他息怒,息怒息怒,息的哪门子怒!若是如此,他做什么帝王!老二反正是喜欢,他就自己来做!

陛下恼极,而桌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供他发泄的物件了。他气得靠着龙椅喘息,只觉得呼吸都变得艰难,这一刻,他才浑觉自己是老了。与人不过是高声说了几句话,肚子里不过是多攒了些火气,就要到抚胸舒气的地步了。他那一双本精明的眼此刻却满是复杂的看着下首的太子。

这是他曾精心培育出来的储君,自他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是太子、是未来帝王的事实。那个时候,中宫诞下嫡长子,他是最高兴的。

他翘首以盼了十个月,才得来的一个孩子,还是那时的他最需要的嫡长子。

他抱着足月的他于宗庙敬告列宗列祖,然后绝了礼部送来的名筏,亲自取了名字,煦。

上书有言“王君是为阳,阳煦当高立,则宗庙之器也。”

而不同于他对孩子的器重,皇后却惟愿他与人和善,为人端正,此生安乐无忧罢了。

那时,初为人父的自己看着模样像他的孩子,尚在襁褓之中,也不知道认不认识自己是他的父亲,只会在他怀里吐着口水,或者是嘤嘤啼哭,如此,才有了当父亲的感觉。

后来其他后妃的孩子也陆续降生,他却唯独喜爱于他,其他的子嗣纵然是模样长得极像他,也都越不过去。

曾经吧,他敢肯定的说,他是喜欢太子的。

后来,当他在这个位置上坐的越久,就越发的忌惮起那些在朝中与他作对的人来。说是为君分忧,实则是笼权自专,连他下达的旨意都敢说,请陛下收回成命! 呵。

然元氏太过招摇,纵然是潜邸旧臣都在一次次的嫌疑中落了信任。

他当年与元艻可谓是交情不浅,这也是让元氏猖狂起来的因果。也是因他之故,自己会于千百大家闺秀中选了他的姊妹为后,纵然元后本就品行端正,可母仪天下。她的儿子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了太子。但这一切也并没有按照最好的方向发展,直到多年后他终究是后悔了。

他不想让自己大权旁落,更不想让一个肖想皇权的外戚把持朝政!待他百年之后,元氏他就奈何不得了。而太子,身体里一半的血液是来自元氏,他笃定,纵然是要他杀了元艻,他都不会下手!别看他如今是与元氏翻了脸,可这位人人称道的储君,时而心慈手软,时而任人唯亲,时而果决对公,时而自负无能,对他母族的人,只会优柔寡断。

既然如此,太子已然不得他心,这天下,为何不能按照他的想法,换个人坐?

太子已经成年,有了野心,旁人与他说了什么自己是不知道的,更不会知道,他那蠢蠢欲动的心思。他早年便与自己疏远,元后的死是导火索是开始也是结束,那以后也不会听信与自己,既然如此,何不如从新扶持一个储君,对自己马首是瞻,听之信之。

他这些儿子里,论品性,论能力,的确都及不上太子,是以,他可以平平安安的做到现在的东宫。不过,自他有了易储的主意后,东宫的存在就变得不那么顺眼了。

他想找东宫的错处,不然,易储之事难如登天,就算他是帝王,都不能随意更换储君。看吧,这帝王当的委实是憋屈!一但自己昭告天下,无故废了太子,朝野哀嚎,天下人指责,这,他该忌惮着。这也是当年,就算是先帝多宠爱老二,老二就算是举兵闯宫都想要的这个位置,而先帝也没有让自己让出储君的位置给老二的理由。在储君确立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未来天下要交到何人手里。就算是帝王都轻易废立不得,除非,储君德不配位或者说有过,天大的罪过,受万民唾弃,受人鄙夷。

然而如今,他看着那中规中矩的太子,万事不冒头,张弛有度,光明磊落,无人不赞,天下皆安,为朝廷也是鞠躬尽瘁,受万民敬仰。就连他自己有时都在自豪着有这样一个储君,当年的苦心孤诣的栽培总算是得到了最好的结果!而再看着自己满是褶子的手背,黑斑点点,证明了他衰老的事实。他不喜对镜,满宫的人都知道,就是玉清宫的铜镜都早已经盖上了黄缎。自尊心觉着他是男子看那镜子做什么,又不描眉上妆的,可,真正的理由却是他在逃避着亲眼看见自己容颜老去,乌发掺白的真相。

他早就老了,只是他的心没有老,只是,他不愿意承认自己老去的事实。

他不知他是否还能坚持到从新培养好一个储君的时候。

谢无极说得对,如今的太子很好,得民心,百官拥戴,品德高尚,当得起储君更当得起帝王;而秦琰,到底来说还是太小了,他才六岁啊,纵然是天资聪颖,可至少还要六年,他才能去靠近那个位置,才能知道自己的责任是什么。而他,说不定是等不到六年那么久了。纵然可以等,可六年后,他百年去了,旁的人会容忍他一个半大的少年去坐那个位置吗?会让他坐稳吗?会听他的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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