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悲伤如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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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长柳压抑着这段时间以来所受的委屈,不管是被秦煦误会,他都觉得能撑着,甚至想着,总有一天,会解释清楚的,一切误会都能解开。可这一刻,他得知自己俨然成了废人,再也忍不住心底的情绪,一朝有了缺口,便再也压抑不住,顷刻间,洒了出去。
他攥着拳头的手,都在战栗,浑身发抖,眼上覆盖的纱布逐渐有了浸湿的迹象,悲伤蔓延得无声无息。
周复一把抱住他,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去带他走出这场悲痛里。
“别哭,长柳,没事,叔父会治好你的。”
“叔父~啊啊~”周复越是安慰,谢长柳哭得更凶。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他这一生短短二十年,从阖家欢乐到家破人亡,仅用了五年。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最大的悲哀就莫过于此,可还是他痴人说梦了,他不懂,自己到底是有什么错呢?为何,连老天爷都没有放过他。
他若废了,家仇如何报?自己下半生又该如何过啊?秦煦还能肯要他吗?汴京,他还能回的去吗?
没一会,周复胸前的衣服就湿透了,眼睛失明的人本不该哭的,可是他知道,对于一个人来说突然发现自己失明,一时间接受不了,与其压着,哭一哭也好,至少哭过了,心里舒坦,不然一直憋着也难受。
周复也是红了眼眶,他爱惜的摸着他的头发,这五年里,他从身负责任到认真的去疼爱,怀里这个孩子虽不是他的亲子,却视若亲生,早已经超出了责任范围。看着他如此难受,心里也是对老天爷的诘问,谢家就这一个孩子了,为何老天爷还是不放过他?世间儿郎皆鲜衣怒马,他却在这个年纪背负了血海深仇,负重前行,他已经够苦的了。
哭过了,也改变不了他失明的事实。
谢长柳从嚎啕大哭到哽咽不止,也逐渐接受了事实,可说若是接受,不如说他已经心死。
哭过后,他也没忘记秦煦,他若是都这样了,秦煦又如何?他还中箭了会不会比他更严重……谢长柳迫切的想要知道秦煦的情况,于是急切的让周复去找秦煦,去打听秦煦的消息。
周复几乎是对他有求必应,怕他着急难过连连答应。
别说是秦煦了,他就说要太阳,周复都得给他找。
在长夏里养伤的这几日,他整日的昏沉,把自己困在了那走不来的梦中。
梦里,秦煦说:谢长柳,我再也不信你了。这比他说,我再也不爱你了来得更重。
谢长柳缓缓回神,他依旧看不到什么,眼睛还会隐隐作痛。他能感受到暖洋洋的阳光照耀他的身上,炙烤着他的外衣,沁到骨子里的暖洋洋。可是,天色明媚,万里无云,人间百色,他却看不见自己如今的模样,他看不见阳光照耀的方向……
他曾经啊,从来不会觉得自己会有一天落得这个眼瞎的下场,是以,也从来没有好好的看过这个世间万物。
如今再也看不见了,除却最初的彷徨、痛苦、至遗憾。
有人踩着树枝和树叶的声音走近,直到遮住了投射在自己身上的太阳。
周复把他圈在凉椅上,给他在眼上敷药,冰凉凉的感觉瞬间就袭来,然药汁流淌下去,滑到了太阳穴受伤的地方,他感受到太阳穴上药汁渗入,针扎般的疼,他想要去擦拭掉那药汁,却被周复按着他的肩膀,一边轻声劝哄,一边继续细微小心的上药。
“没事,忍忍,会好的,乖、长柳。”听着周复温和的口吻,谢长柳也停止了动弹,果真乖乖的等着周复上药。他勾着周复的衣袖,宛如一个乖巧的孩子般感受着周复在自己眼上动作。
他看不到的是,周复满眼的心疼。
周复其实知道,会好的,只是哄哄谢长柳,骗骗自己罢了。他找了江湖里有名的神医神农氏,也无法保证一定能治好,如今就只能好好养着了,或许有一天会再看见的吧。
他其实挺后悔的,当初就不该让他回汴京去报仇,人死不能复生,既然人死就让他们如灯灭吧,他们就该留在长岷或者长夏里亦或者是在天涯海角点某个地方都无妨,总比跟着东宫,落的这副模样的好。
人这一辈子,除了复仇还有什么是自己呢?
自从那日坠崖后,他再次醒来,便是在长夏里了。
叔父同他说,是他发现镇戍军的动静,担心是会有什么变故,所以就跟着军队前往的方向赶到了庆河,到了后,才知道是太子坠河了。一开始,他不知道坠河的还有自己,只是想着或许能帮着出分力,毕竟是一国太子,若是出事,会动摇国本,而他们这些平民百姓,自然是希望国泰民安的。如果他真的能找到太子,自然也想挟恩图报,以此为由,给谢家洗冤。
只是他没有找到秦煦,却是发现了他那可怜又命运多舛的侄儿。
纵然说及时得到救治,可他还是失明了。
在谢长柳昏迷期间,周复带他离开了庆河回到了长夏里,在长夏里,他能得到最好的救治,一切都能好转。
他想,既然长柳已经这样,一辈子就留在长夏里吧,他们的仇,不要了。
他赌不起谢长柳了,谢家就剩他了,只要他好好的,此仇不报也罢。想必,兄嫂在天上也不愿看到长柳为了报仇把自己弄得一身伤吧?跟着东宫,这条路,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周复看着他这几天安静的不像话,心里别提多难受了,却也无法再有规劝的话,整天整天的外出。谢长柳养病,山庄上下,都再也不会有多余的声音,很多时候,都安静得好似一座空城。
“秋山澪?”
谢长柳唤人,他知道,院子里有人在,叔父新收的弟子,这几日就被叔父留在这里看顾他。
那是叔父新弟子的名字,根据长夏里的一座山脉得名。
“来了,怎么了。”的确,不远处的院子一角里,一青衣少年正盯着炉火熬着药。
他扇着扇子,药味散得到处都是,听见谢长柳唤他,秋山澪连忙把药罐子搁下,朝坐在躺椅上欲起来的人走去,一手搭在他腕上,好给他借力。
“济州有什么消息没有?”谢长柳又在问,秋山澪提前被周复叮嘱过,于是,也不敢直说。但看着谢长柳脸朝着自己,一副期许的模样,正想要说些什么,就看见周复站在院子里的拱门处。他看着周复,及时收回了喉咙里的话,周复在朝他摇头。
得到周复的指示,秋山澪也只得摇头,摇头后才发现谢长柳看不见,道:
“没,没呢。”
谢长柳闻言,满脸失落。
“怎么还没有消息呢?你记得多打听打听啊。”谢长柳重新坐回去,他想,其实没有消息也不一定是坏事。
他们在济州本就是暗中查探假币一事,应该是秦煦无事吧,华章他们一定会让他无事的。他是未来天子,一定有上天庇佑,化险为夷。
明明叔父答应过他,去帮他打听秦煦的消息,可是每次叔父来,都回他说还没有消息。
谢长柳不放心又奈何自己看不见,如果是能看到,肯定要自己去打听消息了。
“好。”秋山澪应了,见谢长柳没有其他反应,门口的周复便未进来,
第二日,谢长柳再次问起秦煦。
“叔父,太子有消息了吗?”
“别急啊,叔父再去给你打听。”周复又是敷衍着他,这一次,谢长柳算是听出来了,他是看不见,可是他知道,叔父一定瞒着他。
为什么要瞒着自己?这让谢长柳开始惶恐。
“叔父,你在骗我对不对?秦煦是怎么了?他究竟如何了?你为什么不对我说实话?”
眼见着谢长柳激动起来,周复连忙安抚。
“没有,他很好,长柳,你冷静点。”
“他怎么了!”谢长柳不听,一对上秦煦的事,他就反复无常。
周复见瞒不住了,便叹了口气,实话实说。
“太子他,回京了。”
回京了?
谢长柳好久才吐了口气,勉强扯出了个笑,却只有一瞬,就再也撑不住。
“好。”只一个好字,便再也无法说出来其他的,喉咙里似乎哽着异物,上不去下不来,压得他难受。
他缓缓把脸埋在手臂间,崩溃之中咬着胳膊,试图用这样的方式努力的压抑着他逐渐崩溃的情绪。
明明得知他很好的消息时该高兴的,可消息却扯得他心脏好疼、好疼。
他平安就好,只是回家了。
回家了啊……
他回京了,彻底丢下他了,不要他了。
秦煦,不要他了……他果真是恨极了自己。
谢长柳撕咬着隔着衣服布料下的血肉,直到在嘴间蔓延出血腥味。
周复把他的脸捧起来,看着他嘴唇上的血,视线落到他已经咬伤了的胳膊上,惊怔得手足无措。
“长柳,别哭,别这样……”他捧着谢长柳的脸,想要去抹掉那眼泪珠子,却是越抹越多,泪流成河。
泪水沾染了一手,温热的。
他不知道谢长柳是怎么了?
失明的时候哭也哭过了,却不是这般的悲痛欲绝。
直到谢长柳沙哑着声音,哭着说:
“叔父,他不要我了……”
周复听着这句话,宛如被雷击一般四肢百骸里都僵住了。嗫嚅了许久,都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该知道的。
他早该发现的。
他的柳儿,爱上那东宫太子了。
是什么时候呢?
是知晓兄嫂身亡后,自己义无反顾的上京救走谢长柳时,他一路的回头张望吗?
是那颠沛流离的五年,他每每提及汴京时的愣怔吗?
是那日日夜夜的彻夜难眠,却被他误以为是思念家人吗?
还是,当他说要报仇时,无论如何都要回京吗?
亦或者,是他逐渐忘记的仇恨吗?
周复不确定了,他根本无法想象,谢长柳会爱上秦煦这样的人,明明与他是血海深仇,可为何要喜欢上这个人?是那伴读的七年光阴吗?可七年光阴不也在五年的时间里磨灭了吗?
难怪啊,先前在梅州,他要同自己辩驳,东宫无罪的话,他还叱咄他替仇人说话,所以这都是因为,为情所困吗?
秦氏人窃国贼,究竟有什么好的?值得谢长柳如此爱慕至深,还自己弄得一身伤痕。
长柳这孩子,太傻了。
而这个时候的东宫,如火如荼。鱼总管指挥着所有宫人将东宫里外彻底打扫干净,毕竟,太子爷要回来了。
还特意把暖宫原来谢长柳住的那间重新又给收拾出来。
他亲自摆上了谢长柳喜欢的物件,还有他花自己的私房钱给他置办的一些衣物。
他看着满柜子的衣物,满意之余又担心谢长柳不会喜欢,又怕衣服不合身。
他回想着先前在东宫见到谢长柳时的身量,比之前高了,却更清瘦了。身形看上去与惊鸿一般,这些也是他特意比着惊鸿的身量做的,应该合适吧?
明明人还没到,他却已经准备好了一切,细致入微,面面俱到。
他记得谢长柳在牢里对他的质问,那次,是真的伤透了他的心。所以想弥补的,他要一点点的把谢长柳受的苦都补回来,他的长柳儿,只能是他手里的明珠。
他已经开始迫不及待的幻想到时候,谢长柳回到这里,看到这一切的时候,高兴雀跃的模样,一定会高兴的围着叫自己‘鱼爷爷’。鱼总管只幻想着,脸上就露出了慈爱、幸福的神色。
午后,东宫大门俱开,迎太子回宫。
满宫人,皆拜在宫前,等着马车内,一宫之主下车入内。
秦煦身上重伤未愈,这一路走得慢,是以比原来定的时间晚了好几日才到,可把鱼总管等着急了。
看着车驾缓缓停驻,鱼总管小碎步的上去掀开车帘,扶着秦煦下车。
秦煦下车后只扫了一眼众人,便领着人入了东宫,华章等人随后。
可鱼总管却是回头看了好几眼,华章、花盏、飞鱼都在,谢长柳呢?
他满腹疑问,却知道现在不是问的时候。
一入内室,鱼总管便再也按耐不住,忍不住问起来:“殿下?长柳儿呢?怎么没回来呀?难不成您还给他派了别的任务?”
鱼总管不知在济州发生的事,更不知道,秦煦已经不是离开前的那个秦煦了,还自以为他们之间一定是和好如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