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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邱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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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柳儿,饿不饿?先吃点东西,你怕是一天没有吃吧,都这一晚上了……”鱼总管顾自的絮叨着,看着牢狱的粗略陈设,心疼又无法。

“这牢里阴暗潮湿,先忍忍……”先忍忍,会出去的。

他知道谢长柳离开汴京的这五年一定是吃了不少的苦,瞧着五年来,不及当年在东宫时的身形了,越发消瘦。

他穿着单衣坐在草席上,顶着的骨包,后背上的肩胛骨都突兀得明显。

他不发一言的枯坐壁面,有时候固执得像极了跟父母讨糖吃的孩子。

呵,不过也是一个孩子,走的时候是个孩子,如今再回来还是孩子。

在他眼里,谢长柳无论如何都是他的孩子。

使唤人布置好一切,他有些无措的站在门口,望着安静的人,欲语还休。

僵持、寂静,是谢长柳的反抗。

守候、期许,是鱼总管的爱护。

然沉默没有持久。

尽管归于平静,可投射到他面前的墙壁上的那抹影子,一直都巍然不动。

他还在。或许,他还注视着自己。只此一刻,心里的苦楚一瞬间无法得到压制。

他哽着喉咙,说着最冷漠的话。

“当初我坐牢的时候,您没有来,这个时候您来,是看我笑话吗?”

苦苦守候的鱼总管笑容一滞,他没有想到谢长柳会这样说。

有一瞬间的失落,却更是难掩心中的荒凉。

“小柳儿……奴才……我……”

他张口结舌下,却是再难找出合适的字词,他能解释什么?解释自己当年的身不由己?还是辩解自己的确不曾在当年他最害怕的时候去见他的事实。

那时的他,只知道自己被所有人放弃了,他曾经也期许着东宫的人去看看他,去同他说说话,来告诉他,地牢潮湿艰苦,忍忍就好。

失望不是第一天的,是第二天第三天的黑暗,第四天的天崩地裂开始的。

鱼总管为何而来,谢长柳知道,东宫里,大概就数他一个,还是记挂着自己的。

可是啊,一切都晚了,他不会再相信任何一个人了。

“东宫与我已是宿敌,您还是不与我沾边的好。”

他闻到了那飘来的食物香味,很是浓郁,一股劲的钻进他的鼻子,勾起了他的口腹之欲。但是曾经尝遍饥寒交迫的他,早已经学会了忍耐。

尽管他知道,或许背后的桌上,有他最爱的松香桂花鱼。

鱼总管唯恐谢长柳置气连带着自己都作践,他小心翼翼的劝说着谢长柳,一声声的软声细语,让这个在人前被奉承极高的老人,此刻显得那般低微。

“爷爷知道你心里有怨,爷爷对不住你,你怨就怨吧,咱们先吃饭好不好?”

咱们先吃饭好不好?以前每当谢长柳贪玩或者闹性子的时候,他都是这样哄的,一如既往的温声细语,一如往年的人和物,可时间变了,心也就变了,而地方也不那么合宜。

“当初我进来的时候,我饿了两天……”话未完,鱼总管却是明白了谢长柳的意思。当年朝堂被他掀起的巨浪搅得天翻地覆,谢长柳被投入天牢,东宫陷入僵局之中,谁都腾不出手去看顾他一刻,或许是有的,但,总差那么点,以至于,他在牢里度过了他最绝望的日子。

谢长柳在牢里饿了两天的时候,他也等了秦煦和鱼总管两天,他想,他们会带自己回家的吧。可是没有,在他饿得头晕眼花的时候是看守的侍卫丢来了的一个窝窝头让他别饿死,不然无人上断头台以儆效尤。

后来在他逃亡的那五年,最长的时候三天不沾一粒米,也啃过地里现刨的番薯,吃过发霉的糙糠米。

所以呵,面前是山珍海味他也不会多瞧一眼了。

一个人吃够了苦头,便不会再觉得,喜欢的最好了。

鱼总管愧疚难当,一下子又是红了眼眶,连脖子都憋的通红。

他似乎是要站不住了,颤颤巍巍的稳住自己,喉咙里滚着低沉的音节。

“是、是爷爷不好……不知道小柳儿在受苦……”

他一口一个爷爷,一口一个小柳儿,这让谢长柳有些好笑。现在谁还认他是谢长柳啊,他是刺客。

物是人非事事休,何必再牵扯着过往不丢手。

“鱼爷爷,您走吧。”

他唤出了最后一声爷爷,他自认为自己无颜在面对他,也没有机会再走出这座城牢了,这便算是他对鱼爷爷最后的赤忱吧。

“小柳儿……”鱼总管难以接受,可谢长柳心意已决,不再多言。

壁上架的灯火烧得噼里啪啦,就好像谁胸膛里破碎的心跳。

一声叹息后,鱼总管终究是妥协在了谢长柳的心如死灰下。

他缓缓挪动步子试探着走出了这间笼罩着死亡的牢房,直到跨出去的那一刻,他才卸了自己满身的伪装,颓败得如丧考批。

谢长柳微微垂眼,一滴清泪滴落,落在枯草上,顺着圆杆流淌,最后隐没无踪。

他极力的要与鱼总管撇清关系,一者自己已经不是当年的谢长柳,他无法再无所谓的认真待他,二者,他来是抱了赴死之心,他行刺东宫,势必不会有活路,如何还能让他敬爱的鱼爷爷因他关系落得下场不好。

汴京已无故人。

听了飞鱼与华章的话,门外的人悄悄离去。

他步履匆匆,带着慌乱与惶恐。

裙摆被矮枝挂住他却是随手扯过,听着布料发出清脆的撕裂响声,邱频才冷静下来。

他扬唇轻笑一声,却是带上了苦涩。

天亮的时候,再也找不出昨夜里发生的事。

一切似乎都归于平静。

邱频扫了一眼桌上的事物,想必是旧人送的,但看已经冷却,依着谢长柳的性子,已为阶下囚,哪里会受人恩惠。

那人不知道枯坐了多久,也不知道是否清醒。

“无人会提审你,我已打听过,言说昨夜刺客已经被当场诛杀,羽林卫悉数是东宫门下禁卫,口风严谨。你被关押,只因是现在还不是放你出去的时候。”

他顿了顿,继续道:

“太子那边……与你有误会,解开就好。”

谢长柳睁开阖上的眼,只觉得声音颇为耳熟。

“邱频。”

他试探着问,没想到那人却认了。

“是我。”

谢长柳想回头去,奈何他心中不甘不愿,仍旧未回头看人。

他对着墙壁道:

“我与你并无交集,何故来此一言。”

邱频是几人中最属沉默寡言,连对太子,都是少言少语。

他来与自己说这些做什么?又一个试图说服自己抛下仇恨的?

他想过所有人,唯独没有想过,见自己的人会有邱频。

对于这个人,谢长柳没有再坚持自己的那点气性,他想见这个人,见这个,他看不透的人。

谢长柳伸展着自己僵硬的腿,从草席上站起来。

对上了门外的人。

一双清冷的眼,看谁都是一般的冷淡,却是俊朗如月,完全看不出五年前的稚嫩。

一身白色缎袍,和当年一般无二,鸦青色的罩衫,拢着他像极了远山。

邱家如今在汴京是最盛的世家大族,天下文人之首。他就算不从东宫,也前途无量。

他当年……为何会去东宫?

谢长柳想不起来了,似乎去东宫的人,每一个都有他们自己的答案。

“没有人一生不会犯错,而犯错的人也不一定会被原谅。”

邱频直视着谢长柳的眼,却是在不经意间,已经扫完了他的脸。

“谢长柳,我不是来劝你放下,也不是指摘谁的过错。”

“只是在知道你回来后,我突然想,这或许是你的命,你既然选择回来了,那便,一条路走到黑吧。”

他说完便转身而去,转身之际,那身绫罗绸缎带动的风,扫得壁面架子上的灯火瞬间扑灭。

灭了一盏的灯,他也走进了黑暗,只有朦朦胧胧的身影影影绰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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