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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杖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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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坤六年十一月初十,丽嫔在映水兰香生了一位女儿,序齿排为六公主,乾坤宠眷异常,晋了丽嫔为丽妃,册封之礼定在了孝顺皇后出殡完。

这一日举哀完毕,慧妃才出了澹怀堂,便见王常清往西长街上走来,他披着一身白服,身后跟着一群小太监,见了慧妃便停脚下跪,扬声道:“奴才请慧主儿清安,万事如意。”

慧妃伸了手扬袖,含笑道:“起身回话,王公公可有什么事回?”

王常清肃了肃嗓子,道:“回主儿话,奴才拿了对牌来领取呈文经榜纸扎,票上批着数目,奴才但请主儿吩咐。”

蕊桂呈了上来,慧妃顺手翻了一翻,这才交与蕊桂手上,道:“我瞧过了,事儿做得周全,当下回去了钉造簿册,再传灵寿大人、郝进喜、沈魁过来回话,后天是孝顺皇后梓宫要奉移景山观德殿暂安,那是大礼,万不可疏忽,下晌再传内务府有头有脸,总管太监一律前来听训。”

王常清这才屈了又屈,道:“嗻,奴才领旨,奴才先去澹怀堂向孝顺皇后叩安,再传了内务府,主儿意下如何?”

慧妃脸上一片云淡风轻,道:“凡事自有主张,你且做是了,先跪安吧。”

王常清走得远了,蕊桂扶着慧妃,才低声道:“王常清与郝进喜走得近,他二人从前就克扣银两,置办得用丧之物,高出宫外好几倍。”

慧妃神色便有些微冷,道:“若有徇情,经我查出,怕是三辈子、四辈子的老脸顾不成了,从前先天子、仁帝殡天都有定规,来日哪儿一行乱了,只和哪儿一行说话,再不济事,偷懒耍滑,一律杖责伺候。”

赵得海含笑道:“主儿宽严相济,十分妥帖,量郝进喜、王常清也不敢过分顶撞主儿。”

慧妃只是含笑不语,沉思半晌,转头道:“蕊桂去一趟内务府,就说自下晌起,来往皆有时辰,卯正二刻吾来点卯,巳正开早饭,凡有领牌回事的,只在午初一刻回话,戌时下初烧过黄昏纸,吾亲到各处查一遍回来,上夜交明钥匙,仍是卯正二刻过来,若有不守着规矩做事的,一律杖责二十,罚俸三个月。”

蕊桂含笑答应忙下去传旨,慧妃训完了话,便往勤政殿去了,才走到台阶下,李长安便先迎上来,含笑道:“慧主儿清安,万事如意,天还有些寒,主儿仔细伤了风气,您当心脚下台阶。”

慧妃含了温柔笑意,她扶着芷桂的手,理了理鬓的绢翠,道:“后日是孝顺皇后梓宫移至观德殿,皇上与孝顺皇后少年结?,恩爱数年,孝顺皇后薨天,皇上十分怀念。”

李长安赔着笑,道:“如今正是入寒,冻手冻脚的,慧主儿谨慎凤体。”

慧妃微笑颔了首,柔婉带笑,李长安道:“但请主儿歇脚片刻,奴才这就通传一声。”

此时顺财正立在屋檐之下,头上热汗淋淋也不敢擦拭,慧妃轻轻一嗤,道:“顺财公公热了?孝顺皇后薨天,你伺候多年,怎没殉了孝顺皇后,以表忠心?”

顺财一脸畏惧,忙乖巧点了头,道:“主儿说笑了,奴才舍不得皇上一片恩情,怎舍了命殉了孝顺皇后?再说奴才卑贱,怕是贱皮贱骨,给孝顺皇后金棺玉椁蒙了晦气。”

慧妃掩唇笑了笑,道:“从前孝顺皇后没少眷顾你,眼下却忘了恩,如此狼心狗肺,我回了皇上,发落你去慎刑司才好。”

顺财吓得脸色都白了,忙跪倒在地止不住磕头,道:“主儿饶命!主儿饶命!”

芷桂扑哧一笑,道:“好了,主儿与你说笑呢,主儿可不是脸酸心冷之人,顺财公公日后仔细伺候着主儿。”

顺财这才敢起了身,讪讪点头,李长安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屈膝道:“回主儿,皇上请主儿进去。”

李长安刚说完,便恭恭敬敬退开了,慧妃才转身走上台阶,只见紧闭的两扇朱漆雕花门豁然洞开,却是碧绮在内打开,她伸手搀了搀慧妃,道:“回慧主儿,奴才伺候您回话。”

慧妃低了一张秀丽面首,露出一丝柔柔笑意,乾坤背过身子斜躺在炕上,他哑着声音,道:“慧妃来了,可有事回朕?”

慧妃盈盈带笑,道:“回皇上,后日孝顺皇后梓宫暂安景山观德殿,奴才按着从前规矩,发与观德殿茶叶五斤、油烛四十九根、掸子十七把、打狗饭三斤三两三钱、丧布三尺三寸、幔帐七尺七寸、元宝七斤七两、冥币七斤七两。陪葬之物有玉藕如意三柄、玉瑚如意三柄、玉莲花如意三柄、金缕镂花、玳瑁鞋三双、珍珠、玛瑙、翡翠、珊瑚、玳瑁、砗磲一般成色各三斤、上好成色各五斤。”

乾坤微微点头,他转过身子,脸上闪过一丝温柔与心酸交织的神色,道:“陪葬之礼做得甚好,也算对得住孝顺皇后了。”

殿中灯火十分幽暗,更是挂满了素白布缦,连窗下的时新花卉也尽数撤了去,殿内寂静沉沉,闷热蔓延,乾坤脸上的胡茬多日未刮了,一张脸瘦削如刀,十分憔悴。

乾坤笑意疏疏,口中愈发懒懒,道:“慧妃还有什么话,一并接着说,朕听着呢。”

慧妃这才微笑颔首,垂垂低眉,道:“嗻,奴才遵旨,孝顺皇后棺椁上,头边盖金翠玉佛七尊,口含珍珠一颗,手执玉莲花一枝,手边再置玉雕马三匹、玉罗汉七尊,倒进大珍珠五十粒、中珍珠七十粒、小珍珠一百一十粒,祖母绿、蓝宝石各三十块。”

乾坤静神倾听,他便垂了首,道:“这些珍珠玛瑙陪葬倒也罢了,单是玉佛、玉马、玉罗汉,必要仔细挑选擦拭,着得道高僧开光作法,助孝顺皇后早登西方净土,极乐世界。”

慧妃福了一礼,道:“嗻,奴才来之前,已着人将观德殿内外打扫整齐,桌围、椅搭、坐褥、毡席、痰盒、脚踏之类,开得十分清楚,调了四十九个太监,四十九个宫女连夜赶去景山伺候,孝顺皇后生前裁了太监不下百人,奴才又着了亲王府内太监二百多人,一众调至圆明园侍奉,便是人来客往,也都安静了,不比先前一个正摆茶,又去端饭,正陪举哀,又顾接客,忙中生乱,惹了天下笑话。”

乾坤递过眼色,唤了慧妃上前,便伸手握住她柔嫩的双手,道:“你辛苦了,有你主持丧仪,朕心中甚是宽慰,昨儿明珠来报,也说你与荣妃打点得十分得宜,丝毫不差,可见你是下了心思,想来孝顺皇后泉下有知,定是十分感念。”

慧妃莞尔一笑,依偎在乾坤怀中,沉静不言,但见桌上铺着宣纸笔墨,墨汁淋漓,想来是新写不久。

慧妃柔声唤道:“殿中这样暗,您要挥毫写字,奴才替您点着灯吧,恐伤了您眼睛,若是有个好歹,便是奴才之过了。”

乾坤哑着喉咙,摆手道:“不必了,孝顺皇后在世之时十分节俭,这样的天气,她是断不会点灯费烛。”

慧妃依依福了一身,道:“嗻,奴才受教,孝顺皇后素来温淑品性,德惠御下,必言传身教已久。”

乾坤温柔含笑,道:“倘然来日有谁继立为中宫了也需如此。”

慧妃温婉含笑,如此一来,慧妃便安静守在一旁,她妙目微斜,道:“皇上写的这幅《心伤赋》是给孝顺皇后的么?皇上如此情深眷爱,若是芳魂有知,必会叩谢隆恩,感激涕零。”

乾坤颔了首,哽咽道:“是朕写给她的诗,一尽朕之哀思。”

慧妃坐起身子便轻手轻脚走了过去,她翻了几页不觉念道:“怎知星汉分同合,祗是人间离别多。相思怠不尽,情悲恸如何?”

慧妃顿了顿气,见乾坤眸色中尽是柔情,便继续念道:“夜冷幽梦念从前,淼淼云汉星寥落。迎风两浅泪,沧海月如波。”

慧妃念完掩袖擦泪,道:“皇上果真长情,再过几个月便过年了,皇上悼念孝顺皇后,感念生前百般柔情,温淑德行,奴才听着不觉娓娓道来,情肠动人。”

话音尚未落完,却见碧绮端了一碗参汤进来,道:“回皇上,您眼下发青,面上无华,奴才煮了参汤喂与皇上。”

慧妃忙伸手接过轻轻吹了吹,一匙一匙舀了一舀,道:“皇上嫌烫,奴才伺候喂与皇上。”

乾坤由着慧妃跪下伺候,盛了一碗参汤略进了两口,道:“滋味儿倒是足,过了孝顺皇后百天便来到年了,朕想着六宫不可一日无主,得先晋了你与荣妃位份,过了今年再晋一晋,你以为如何?”

慧妃坐在乾坤身侧,她姣好的容颜端不出一丝破绽,含笑道:“一切由皇上做主便是,奴才并无疑议。”

乾坤呷了几口,拭嘴道:“至于晋封谁一事,还得请示过了皇额娘才好,再交由廷臣议政,暂缓执事。”

慧妃忙跪下施礼,道:“多谢皇上抬爱,一切但凭皇上做主。”

乾坤眉色一扬,便道:“好了,快起身回话,你身子素来柔弱,如今主持丧仪时日已多,日夜操心,难免辛苦,得了空常歇一歇。”

慧妃握了握乾坤冰冷的指尖,道:“谢皇上,奴才奉命主理,自是不敢落人口舌,免得惹了底下奴才笑话。”

慧妃起身下跪,和笑道:“回皇上,奴才还有一事,但请皇上示下。”

乾坤轩眉一皱,道:“什么事啊?你且说来听听。”

慧妃仍低垂秀首,道:“今儿日乃是第二十一天,按着规矩且由一众僧尼焚香祝祷,正开方破狱,传灯照亡、参阎君、拘都鬼,延请地藏王、开金桥、引幢幡。”

乾坤沉吟不语,缄默无言,半晌才道:“孝顺皇后薨天都二十几天了,应尽快挪至景山安葬,景山一带风水甚好,总在圆明园也不合规矩,圆明园还养着公主皇子,见得多了也是心生畏惧,折了阳气寿数。”

慧妃点了头,道:“嗻,明儿一早,孝顺皇后梓宫移至景山观德殿,今儿下夜子时,奴才便着道士正伏章申表、朝三清、叩玉帝。着一众禅侣僧尼捏敬行香、放焰口、拜水忏。再着智趣庵一众女尼搭绣衣、靸红鞋,在灵前默诵接引诸咒,超度孝顺皇后亡灵。”

乾坤叹了口气,道:“难为了你一片孝心,时辰不早了回去安置吧,夜来霜露湿润,定要仔细身子,免着了风寒。”

慧妃脸上含了一丝笑意,再三下跪叩首,道:“嗻,奴才谨遵皇上教诲,奴才这就下去盯着,皇上也好早些安置。”

到了这一夜下晚,是六宫举哀之日,慧妃必知今日内外宗亲不少就草草睡下,直至寅时蕊桂、翠芳起来梳洗,伺候完打扮,就收拾完备更衣盥手,吃了两口糖粳米粥,漱口已毕,已是卯正二刻了。

郝进喜、秦世海、吕进祥、沈魁率领一众太监宫女嬷嬷伺候已久,两边一色素灯,亮如白昼,白汪汪穿孝仆从忙屈膝下跪,道:“主儿您起了,请主儿清安,万事如意。”

慧妃点头一手扶着蕊桂,一手扶着赵得海,一众人簇拥着慧妃进来训话,殿内站满了人起身下跪,郝进喜忙笑道:“主儿您起了,奴才着御膳房给您端来早膳,宁主儿、恭主儿一早便起来为主儿做膳,伺候主儿进一进。”

慧妃含了雍容笑色,缓缓走入灵前,一见了孝顺皇后金棺玉椁,便泪如泉涌滚将下来,院中许多太监嬷嬷垂手伺候烧纸,蕊桂吩咐得一声,道:“供茶烧纸!”

只听一棒锣鸣,哀乐齐奏,慧妃先是放声大哭,接着荣妃、丽妃、宁嫔、煦贵人、恭常在、揆答应大哭,于是里外男女宗亲,奴才上下,见慧妃先出声,都连忙接声嚎哭,悲声四起。

哭了一时三刻,便有郝进喜献茶,为慧妃、荣妃等漱口,慧妃这才起身,引着荣妃、丽妃、宁嫔入偏殿闲话。

宁嫔伺候着布了一碗薄粥递过慧妃跟前,道:“慧姐姐累了一夜,今儿这般早起,定是饿了,奴才瞧这碗薄粥倒是熬得稀,奴才喂与姐姐是了。”

宁嫔一早就从苑长青处打探出消息,得知乾坤有意晋慧妃为贵妃,便十分殷勤伺候,生怕错了规矩,惹了旁人笑话。

慧妃容色淡淡,掩唇道:“宁妹妹有心,这等微末小事也劳动妹妹玉手,快坐下一同进吧。”

丽妃添了盏茶徐徐饮了,道:“慧主儿不必介怀,从前宁嫔便是这样伺候皇上、孝顺皇后的,再伺候了咱们也是一样。”

宁嫔微眯妙目,她伸手夹过一匙豆腐递至丽妃碟子中,道:“丽妃僭越了,慧主儿是何身份,你又是何?你也配与慧主儿一桌进膳?真是放肆,不如进块豆腐,人学着柔软一些。”

丽妃脸子一片雪白,她沉着脸色撅了那块豆腐,恭常在忙挤了挤身子,舀了一碗参汤递过慧妃眼下,道:“自家姐妹,说这些话有何用?伺候完主儿进膳,争个天翻地覆才好。”

丽妃、宁嫔这才消了怒色,用完早膳,慧妃便按名查点各项人数,都已到齐,只有迎送珲亲王福晋、恪郡王福晋的一人未到,便立刻着人将他传了来。

那人听闻慧妃传唤,早已仓惶失措,冷汗淋淋,忙上前蹲了安,道:“请主儿清安,万事如意。”

慧妃连连冷笑,道:“当是谁误了,原来是王公公!你好体面,伺候了多年才不听我的话!”

王常清忙磕头道:“回主儿,奴才天天来得早,只有今儿醒了觉得早些,便又睡昏了过去,来迟了一步,但请主儿饶过奴才贱命!饶过奴才贱命!”

慧妃才要张嘴说话,只见门外走来四个太监,领头的是许福喜,他恭敬跪了一礼,道:“回主儿,明儿亲王福晋们乘坐的车轿少了四辆,另外车轿得用白素布围起来,奴才请主儿示下,领取裁缝工银十两。”

慧妃吩咐了蕊桂一声,她从匣子里取过了银子,忙从帖子上勾了一笔递与慧妃。

慧妃摩挲着雪白的银子,笑道:“五两银子置办,剩下一钱都要给我收回来,万不可中饱私囊,惹了皇上发怒。”

许福喜忙磕过头,道:“奴才不敢!奴才这就下去置办。”

慧妃清冷转脸,见地下跪着的王常清,便冷哼一声,道:“王公公倒是勤苦,明儿郝公公也睡昏了,后儿秦公公也睡昏了,将来都没了人伺候么?孝顺皇后薨天二十二天,你有几日是早出晚回的,量我不知么?”

郝进喜忙赔了笑纹,道:“回主儿,王公公素日伺候主儿殷勤,今儿迟了时辰许是真累昏了,主儿仁爱逮下,您不必计较奴才了。”

慧妃笑色渐冷,转着小指上的一枚戒指,道:“我本来要息事宁人饶了王公公,只是我若是头一次宽了,下次人便难管了,不如现下严厉些好,我可不比从前孝顺皇后在世,性情温和,恩惠柔软。”

话音未落,慧妃登时清冷了神色,她放下脸来低声一喝,道:“来人!将王常清拖出去杖责三十!打发他去慎刑司服役不许出来!”

王常清止不住的磕头,道:“主儿饶命啊!主儿饶命啊!奴才下次不敢了!下次不敢了!”

未等他分辨申诉完,赵得海便挥了手,立刻有两名太监上来,像皮球一般拖了他出去行刑。

郝进喜吓得话都不敢说了,慧妃横了她一眼,颜色甚是清冷孤傲,道:“郝进喜身为总管太监,纵容奴下作乱也该杖打!念你素来伺候殷勤,便传我口谕,革了三个月银子钱米,当是奉与孝顺皇后了。”

郝进喜忙下跪磕头,口呼饶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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