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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赏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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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春日,草木争芳,御花园内崎岖幽静,春意渐浓,穿过一片杂花垂柳,便到了储秀宫。

彼时皇后尚在梳妆,便由王嬷嬷回了各位主儿,道:“奴才回主儿,皇后主儿尚在簪花梳洗,请各位主儿自娱。”

荣嫔屈了膝,扬了扬洒金缂丝绣雀手绢,道:“嬷嬷回了主儿,请主儿不必着急,主儿这儿的花开得甚好,奴才等在此赏花是了。”

恭常在神色忧郁,道:“慧姐姐身子渐瘦,许是近日胃口不好?”

慧妃手折一枝柳叶,温柔含笑,道:“我身子素来消瘦,许是换季之故,肠胃弱了些,进得也不好。”

恭常在眉色微紧,道:“那姐姐着了御医仔细调养,姐姐身子这样单薄,若是病了,倒生了许多难症。”

嫤常在手指右边廊下的几盆并蒂芙蓉,道:“皇后主儿宫中的花开得是好,那并蒂的芙蓉,颜色鲜红,株株圆硕,真是好意头。”

丽嫔慵慵娇怯地扶着苓桂、章廷海的手,笑道:“瞧那颜色十分红艳,又是成双成对的意头,如皇上与主儿一般伉俪情深。”

珍妃抚着耳后的一支步摇,道:“下两盆的芙蓉开得更是夺目,嫣红娇丽,明艳无方。”

珍妃说着便走了上前,摘了一朵别于鬓上,吟吟道:“圆花一蒂卷,交叶半心开,这赤色芙蓉,花色娇韵,鲜红明艳,一看便是苏地的珍种,北国之远,春寒料峭,难为长在京中了。”

煦常在摘了一朵,却道:“芙蓉再美却登不上台面,不比那牡丹乃花中之王,艳丽丛生。”

慧妃柔婉笑道:“牡丹天姿国色,甚是富贵,到底京城常多霜雪,畏寒冷冻,不易栽活,而芙蓉娇姿丽态,可为花中翘楚。”

珍妃脸色阴沉,便要反唇相讥,只见王嬷嬷行了一礼,道:“皇后主儿梳妆完毕,请各位主儿进殿请安。”

皇后坐在橙黄色团花石榴锦被大炕上,只听众人齐声低喊,道:“奴才请主儿圣安万福。”

皇后抬了抬手,笑道:“妹妹们起身吧,赐座,上茶。”

只见翠雯、翠芸、金桂、兰桂端端正正捧来了茶盏,摆放在诸位小主面前,道:“妹妹们尝尝口味,这是皇上赏赐的洞庭碧螺春,若是喜欢,吾便吩咐下人包一些给妹妹们。”

珍妃饮了一口洞庭碧螺春,明媚含笑,道:“奴才谢皇后主儿,主儿烹的茶,细如银针,状如柳叶,色泽青翠,味之甘甜,果真好物出在主儿宫中。”

嫤常在笑着轻嗅,道:“清香扑鼻,甘甜爽口,真是好茶。”

皇后妙目微微上扬,笑道:“妹妹们喜欢就多喝一些,不够了着人再添。”

丽嫔丹凤细眼,樱口杏腮,盈盈谢恩,皇后含笑如常,殷殷道:“快五个月了,妹妹的身子愈发沉了。”

丽嫔抚了抚鬓上的海棠嵌珊瑚翠饰,笑道:“是,奴才有娠,身子笨重,实在辛苦。”

荣嫔笑着扬了扬手绢,掩鼻道:“我瞧丽妹妹肚子圆滚,这一胎像是皇子。”

丽嫔笑意湛湛,忙低下了秀首,道:“荣姐姐说笑了,哪儿能是皇子呀!连嬷嬷们都说是公主。”

悯嫔转了头不觉惊奇,道:“你平日爱吃酸的还是辣的?”

身后的苓桂忙福了身子,道:“回主儿,丽主儿平日爱吃辣的,上次御膳房送的一道灯影牛肉、一道鲜辣鱼片、一道毛肚热锅,主儿十分爱吃。”

丽嫔扬了樱瓣小口,不觉敛睫抿茶,荣嫔含笑摇鬓,道:“我记得怀三皇子时,就喜欢吃酸渍青梅、蜜饯杏干,临了盆果真生了儿子。”

珍妃眼波柔柔,轻嗤道:“怀胎十月还是个公主,到底是没福之人。”

丽嫔冷了冷笑色,道:“姐姐眷爱有福,就是年年不曾遇喜罢了。”

珍妃立时一阵舌结,便玉容恼怒,黯然垂下杏眸桃眼,轻哼不语。皇后面上微微带笑,道:“不论皇子、公主,皇上一样欢喜,丽妹妹有娠辛苦,常来常往便不必日日请安了。”

丽嫔抚了抚脸颊,缓缓欠身,皇后手中捻了捻一串珊瑚佛珠,掩唇道:“宁妹妹、嫤妹妹、煦妹妹你们三人是皇上新挑的,貌美聪慧,年轻体健,也该为皇家开枝散叶,绵延子嗣了。”

宁贵人、嫤常在、煦常在忙起身跪礼,皇后含笑进了口茶,道:“这茶叶味甘清幽,鲜爽生津,王嬷嬷、翠雯当下多包些茶叶,分给合宫。”

王嬷嬷行了礼,道:“奴才遵命,奴才这就下去。”

一众妃子这才莺莺燕燕的屈膝行礼退下了。

待一众人走后,皇后扶着翠芸的手回了内室,道:“方才分了,还剩下多少茶叶子?”

王嬷嬷撇了撇嘴,道:“拢共六包,剩下了两包,不是奴才多嘴,主儿没必要把这样好的茶叶分给她们,她们不领情不道谢,辜负了主儿一番美意。”

皇后抿了口茶水,却道:“左右也不是别人,都是自家姐妹,皇上难得赏赐一回,天家恩惠,自当同赏是了。”

王嬷嬷垂着手,恭声道:“主儿是热心,可奴才心疼这么好的东西,皇上节俭,这上好的碧螺春也不常见,主儿如此,倒叫奴才惋惜。”

皇后不以为然,转了转手上的鎏金镶凤珠护甲,道:“嬷嬷有何惋惜?吾打赏了她们,便是中宫的宽宏,年年都有的东西,何必心疼?”

王嬷嬷阴沉着脸,道:“既然如此,那奴才也不说什么了,主儿仁厚,六宫定当感激。”

皇后笑着抚了东珠压襟,凝眸道:“嬷嬷托人把余下的两包茶叶送到阿玛府上,阿玛素爱饮茶,再说这般好的茶叶,近年也是不常见。”

王嬷嬷福礼浅笑,道:“奴才知道了,主儿放心便是。”

皇后微微点头,面上隐有愁色,道:“近日乍暖还寒,太子纳差不佳,神思倦怠,且伴有轻微咳嗽,当下着黄贞显、赵永年仔细把脉,务必将太子之疾医好。”

王嬷嬷笑容柔和,道:“嗻,主儿也不必忧心,时值早春,气温较低,奴才已命人在太子殿中添了炭盆,太子乃凤子龙孙,定有神佛庇佑,百病不侵。”

皇后凝眉沉思,愁色渐生,道:“前几日还好,许是太子读书过甚?伤了身子?”

王嬷嬷低声道:“太子敏而好学,心性要强,不像大皇子那个贱种,愚笨无知,许是天寒之故太子才染疾的。”

皇后靥上哀愁,忧从中来,道:“自一出生太子便身子虚弱,一半奶水一半药的养着,这才养到了六岁,这几年吾耗了许多心血,今上忌惮二哥,同时也忌惮乌拉那拉氏,虽许了兄弟子侄高位,吾却隐隐约约心寒意冷,胆战心惊。”

王嬷嬷眉心微蹙,道:“主儿您多虑了,皇上忌惮祉亲王,却无苛待之责,眼下大人乃承恩公兼吏部尚书、进御前议政,主儿三叔为绥远将军赐黄马褂,主儿六叔为两广总督,主儿十叔为苏州巡抚,主儿长兄荣兴为大学士兼太子太保,二兄荣诚为都察院左都御史,三弟荣祥为工部侍郎,四弟荣海为一等侍卫,放眼东西六宫,哪一家能与主儿比。”

皇后愁云渐散,这才稍稍放心,道:“眼下家族兴盛,太子痊愈才是第一要紧之事。”

王嬷嬷笑道:“是,还有夫人嘱咐之事,太子是嫡子将来是要继承大统。”

皇后笑声扬眸,道:“好了嬷嬷,额娘嘱咐之事吾牢记于心,快托人将茶叶送出去吧,若是迟了,便要等到明天了。”

这一夜,乾坤传了丽嫔伺候,夜来的东暖阁十分静谧,铜花青凤勾嘴香鼎里焚着清香恬淡的百合花末,青烟吹袅袅,隔江千万里,明黄色织花锦绣如意子孙满堂蟠龙锦被帷帐绵延而下,蜿蜒垂落,桌前的一盏刻凤游花蜡烛,烛火熹微,莹莹摇摇。

丽嫔伏在乾坤的臂膀上,炽热的红唇静静亲吻只沾染上一道殷红唇印,乾坤无一丝睡意,笑道:“快五个月了,朕只盼生一位皇子,朕就等着当皇阿玛了。”

丽嫔嫣然盛笑,道:“皇上子孙昌盛,何必盼着奴才?奴才也未必有福气,能为皇上诞育皇子。”

乾坤疏懒而笑,如烛火中的一抹烈焰,道:“朕膝下皇嗣不丰,唯有诞育皇子才能江山万代,代代有福。”

丽嫔含酸道:“非是皇子么?公主不好么?奴才倒是希望是位公主,公主最与额娘贴心。”

乾坤轻轻揽过丽嫔白皙如雪的肩头,道:“无论皇子还是公主,只要是你的,朕都喜欢。”

丽嫔眼角微湿,盈盈笑道:“奴才有娠不能伺候皇上,皇上也愿陪奴才,奴才只怕珍姐姐吃心。”

乾坤轻轻冷哼,眼神里露出一丝鄙夷,道:“吃心?连皇子都怀不上,她还有脸吃心!”

丽嫔淡淡垂睫,道:“奴才也是妄听人言,不知深浅的奴下私下乱咬舌头罢了。”

乾坤含着柔和笑意,道:“如今你身子重,万事一定仔细,这等捕风捉影之事不要再听了,等你生下这一胎,无论是男是女,朕一样喜欢。”

丽嫔秀首轻点,柔柔浅笑,挽着乾坤温热的手臂,道:“嗻,奴才谨记,皇上年富,圣躬康泰,姐妹们定能为皇上再添麟儿。”

乾坤望着金黄一色的帷帐顶,嘴角上扬,勾了一缕薄薄的笑意,道:“你生产在即,是该择名字了,内务府先前备了几个吉祥好听的字眼儿,若是皇子从太子、大皇子、三皇子的瑞字,若是公主,择个稳重妥帖的规矩字眼儿也是了。”

丽嫔捋了捋鬓边头发,温柔抚胸,道:“万事由皇上做主,不过奴才心想,若是公主倒无如此繁琐,至于皇子之名,饱含父母拳拳爱子之心,皇上可要好好择个字!”

乾坤以手支腮,笑吟吟道:“好!好!一切听你的。”

丽嫔温婉凝眸,微微侧过身子道:“奴才有一事?但求皇上恩许。”

乾坤敛眉凝视,丽嫔轻拄玉臂,脸上蕴着唇色,道:“奴才性子轻浮,见识粗浅,若这一胎是位皇子,奴才愿交由皇后主儿抚养。”

乾坤笑容清濯,吻了吻丽嫔微红且清秀脸颊,捏鼻道:“好!只愿皇后首肯,朕立刻恩准,朕什么都答应你!”

丽嫔花颜轻绽,紧贴着乾坤冰凉而微有体热的胸膛,颦眉不语。

养心殿紫铜琉璃盏灯台烛火熹微,随风摇动而绚丽了一番金黄色绣龙帷帐,烛光明艳,更加温暖耀眼,晕染风情。

盛夏七月,垂柳曼曼,榆杨婀娜,花木争翠,御花园里桃莲花浓艳,杏花丰润,樱花粉紫,梨花洁白,枝枝舒展了嫩绿的新叶,藤萝花蔓绕地而盘,千条万条的碧玉丝绦随风飞舞,倒映着泉水叮咚,柔波荡漾,一片绿意盎然荣,繁花簇锦的夏日风光。

皇后邀了六宫嫔妾一同去漱芳斋听戏,慧妃原无心前去,可皇后身边的太监陆忠海亲自来请,不好拂了皇后面子,只好梳洗穿衣打扮了来。

漱芳斋雕花刻木,描龙绘凤,修饰得富丽堂皇,宽敞明亮,内有两座厅堂,中间穿堂相连,互相而过,东西两配殿为独立宽敞的小院,两边扶手游廊相穿相连,面阔五间,进深三间,四处皆为楠木镂空雕花样式,戏台中央,座椅下方。

翠雯、金桂满含笑容地走出来,道:“主儿们,皇后主儿有旨,请主儿们移步至漱芳斋偏殿外厅听戏。”

皇后择了戏台最前方的花梨木雕凤刻花宫桌,左手第一位是怀有龙胎的丽嫔,袭一身蝴蝶紫芍药斗春绣叶薄衫,肌肤微丰,肤白如雪,位下依次坐了悯嫔、宁贵人、嫤常在、恭常在。

珍妃自恃盛宠非凡,并不把慧妃放在眼里,几个步子便择了右手第一位坐下,连皇后也微一侧目,旋即镇定平静,慧妃皱了皱眉,尚未计较,只好委身坐在珍妃身下的位子,依次是荣嫔、煦常在。

皇后含笑从容,道:“宫中传戏的日子不多,适逢丽妹妹有娠,姐妹们这才一起赏曲儿。”

慧妃、珍妃、宁贵人等忙起身福礼,皇后满面笑容,便着了王嬷嬷伸手扶起,道:“陆忠海,点戏。”

陆忠海躬身笑道:“主儿,今儿和声署安排了《鸣凤记》、《风筝误》、《四婵娟》、《劝善金科》。”

皇后微微抿茶,展颜道:“那就开唱吧,吾与妹妹们且先听着。”

丽嫔丢了一个橘子剥,娇媚一笑,道:“奴才记得主儿喜欢点《碧玉簪》,其中两场《归宁》、《送凤冠》是主儿素日最爱听的。”

皇后含笑点头,王嬷嬷笑道:“丽主儿好记性,连主儿喜欢听什么都记在心上。”

珍妃轻绽鬓翠,笑道:“奴才记得主儿喜欢《劝善金科》,那戏讲得是目莲救母,如太子对主儿的一番孝心。”

荣嫔双目灿然,道:“奴才听说太子患寒,便去了宝华殿为太子诵经祈福。”

皇后眼底一阵湿润,只笑道:“妹妹有心了,得空也多瞧瞧三皇子,吾见三皇子长得健壮,妹妹养得真好。”

荣嫔珠翠轻颤,笑色明艳,道:“三皇子得圣上、主儿福泽庇佑,才如此聪慧健壮。”

珍妃贝齿一嗤,冷冷道:“不过是襁褓婴儿有什么聪慧的?难不成他还能上了天!”

荣嫔妙目轻眯,道:“你这是何意?珍妃生不了孩子,倒爱管孩子的事。”

珍妃脸色微红,便剜眼道:“我是没生下孩子,可见也见多了,不过是庶子,有什么聪慧的。”

荣嫔嘴角冷冷轻撇,道:“庶子如何?皇恩眷爱,必再赐我一子!”

珍妃脸色暗沉,立时冷厉了声色,道:“荣嫔放肆!”

皇后凤眸冷冷一横,怒道:“好了!珍妃坐下赏戏!”

一众人只好微微点头,静静赏戏,那漱芳斋的偏殿外厅,以楠木雕花筑出四处临风的正方形台子,环花抱柳,凉爽惬意,戏台子下端摆着数十盆牡丹、芙蓉、木槿、迎春,台上唱戏的女孩不过十三,容貌标致,唱腔圆润,一字一吐清晰明朗,唱念作打,音调嘹亮,唱到最后一个尾声,扮相青衣模样的女孩眼神一凛,右手一挥,一唱三叹,极是英姿生动,迂回轻婉。

一众人不觉拍手叫好,纷纷赞扬,陆忠海、翠雯、翠芸忙备了茶水,又端来十几碟糕点,笑道:“主儿知各位主儿身娇肉贵,坐上一个时辰便浑身酸痛,便着奴才备了茶水,备了栗子酥、芙蓉卷、绿豆糕、枣花糕、蜜饯酸杏、蜜饯翠果、蜜饯雪梨、蜜饯甜橘,主儿们请自便。”

慧妃吸了一口,不觉口齿生香,道:“果是好茶,颜色殷红,汤色明亮,味之清香醇厚,回味无穷。”

皇后进一口蜜饯雪梨,笑道:“慧妹妹喜欢多品几盏。”

珍妃长眉入鬓,妩媚含笑,道:“慧妃久不见圣颜,自是没喝过好茶了,不比咱们日日得见圣颜。”

宁贵人掩唇发笑,道:“可不是嘛,这个月皇上多半传了珍姐姐伺候,姐姐圣眷优渥,真是有福。”

悯嫔拨弄着茶水,闲闲饮来一口,道:“这么有福,是该诞育皇嗣了。”

珍妃眉头紧蹙,低低抚摸着小腹,便面红耳赤,青红不堪,皇后眉上的青黛淡淡匀扫,髻上只用一块翠绿扁方压发,一枚镶金点翠步摇斜簪,道:“珍妃伺候皇上也不短了,也该适时为皇上诞育皇嗣。”

珍妃只咬了咬牙,勉强福了一礼,宁贵人脸上微微骄矜,只见她一身兰花紫暗花织纹衣裙,鬓上嵌了鎏银翡翠,她便与悯嫔、恭常在欢声笑语,笑声连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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