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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拂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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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珍妃坐在一张圆凳上,她上手持三弦,下手抱琵琶,那声音宛如昆山玉碎,芙蓉泣露一样缠绵清亮,温婉绕肠,时而悠扬高远,有冰山雪巅细冰碎雪玲玲洒落之声,时而幽婉凄怆,有林深花重,鸟鸣蝉叫之色。

乾坤不禁沉醉其中抿嘴一笑,吟吟道:“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你的琵琶技艺愈发好了。”

珍妃微一抬眉便放下琵琶,依依施礼,道:“怨声坐使旧声阑,俗耳只知繁手,不须弹。皇上真是好耳力。”

乾坤笑色温暖,抚掌一嗤,道:“你是夸朕与不懂音律之人不同?清听过人?”

珍妃细细想了想,嘴角凝了一抹笑意,道:“凡俗之人只认识手乱胡拨,不值得弹奏,而皇上不同,圣耳清听,周郎顾曲。”

乾坤眉色一笑,便握住珍妃的纤纤玉手,笑道:“鸣筝金粟柱,素手玉房前。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亏你是汉人出身,才识得这么多文墨,换做别人许是一半都不知。”

珍妃撅嘴掩鼻,道:“奴才会弹琵琶有何用?也得不到皇上召幸,皇上日日陪着宁贵人,俨然把奴才忘了呢。”

乾坤掩唇一笑轻揉着珍妃玉肩,道:“你爱撒娇,宁贵人的嗓子好,唱的昆曲更是别致动听,你不喜欢她,朕下次不召是了,兰娇,你再弹一首《高山流水》”

乾坤随手指了李长安,他忙拿出一柄琵琶,道:“回珍主儿,这是玳瑁琵琶,皇上已着人调了弦。”

珍妃丹唇微启,樱口桃眼,却是瑰丽难说,道:“皇上这是拿奴才当畅音阁乐伎了么?前儿奴才弹得刚好,偏仁后来了,吓得奴才心慌胆颤。”

乾坤一把揽过珍妃柔弱的腰肢,脸颊微红,双眸含笑,道:“今儿没有仁后叨扰,你放心弹是了,弹得好朕便赏你一把嵌了翡翠的凤颈琵琶。”

珍妃轻扬下巴,拨了拨弦,素指一扬,那琵琶的弦丝也跟着欢跃起来,有清泉激石之声的玲珑作响,像是身处于世外林间的惬意清凉,又似蜂蝶纷飞时软耳温唇的蜜意柔情,轻拢慢捻,拨弄复挑,说不尽的缠绵悱恻,道不出的低回婉转。

一曲终了,珍妃眉色远山,眼横青黛,低低轻唤,乾坤眼角洋溢着丝丝欢悦,唇上荡漾着柔情颜色,一室生春。

过了一日和风吹露,春光灿烂,皇后着一件金黄色刺绣牡丹穿凤氅裙,那袖子上满绣团锦云纹,更衬得她云鬟净香,秀鬘低髫,端庄沉静,温婉自持。

皇后笑容恬静便点了头,道:“虽四月回春,可殿中总觉得寒津津,叫人四肢发冷,妹妹们也别忙换下冬季衣裳,春风刺骨。”

四下嫔妃齐声相贺,悯嫔福了一身,笑道:“主儿宅心仁厚,福泽六宫。”

宁贵人轻笑一声,道:“珍姐姐颇得皇上恩宠,隔三差五地弹琵琶,惹得皇上心意迟迟,流连忘返。”

珍妃扶了扶鬓上的累丝青鸾,道:“皇上喜欢清听,你有本事你也去弹啊!”

宁贵人凝眉一挑,低头抚了抚中指上一枚嵌红宝戒指,笑道:“不过是琵琶罢了,有什么难的,也配在御前卖弄?皇上天纵英明,四海器乐无不精通,这也值得说嘴?”

珍妃脸色霍然一变,道:“你太放肆了!依仗着皇上瞧你那副模样便无法无天!”

皇后只扬了扬唇,道:“好了,别胡说了。”

丽嫔抿了一口茶,抬眉道:“这天儿还冷,奴才瞧慧姐姐穿着轻薄丝缎,那周身上绣的玫瑰彩蝶竟也这般细巧,栩栩如生,一瞧便是不菲。”

慧妃笑了笑,一双柳叶黛眉蹙了蹙,道:“丽妹妹眼力好,连细枝末叶也瞧得真切,今上着内务府上来,言奴才穿得轻盈才这般搭配,若是妹妹觉得有失体统,奢靡不菲,回了今上圣意裁决。”

丽嫔却轻笑道:“慧姐姐言重了,妹妹不过随口,慧姐姐便这般吃心。”

宜常在清婉转眸便抿了口茶,道:“是呢,我记得从前慧妃最是温柔沉静了,今儿倒是伶牙俐齿,真是少见。”

皇后手抚衣襟上一串蜜蜡十八子,便轻声含笑,道:“好了,丽妹妹、宜妹妹,慧妹妹难得穿戴这么新鲜,妹妹也要计较么?”

珍妃摇了摇一柄牡丹春缂丝圆扇,便轻扬丹唇似笑非笑,道:“苦等了这么些年,才有两身像样的衣裳,穿吧。”

荣嫔面色十分端庄,便抬眉含笑,道:“奴才见主儿戴得鎏金簪子好像从前的,如今金子颜色暗淡了,皇后主儿还是日日佩戴可见主儿长情。”

皇后抚了抚髻上的鎏金簪子,唇上不觉含笑,道:“这金银首饰不过日积月累攒下的,一来省了银钱,减了六宫花销,二来也好援护朝上,勤谨持家,一举两得。”

丽嫔妩媚带笑,道:“主儿精打细算,持家有道,昨儿圣上赏了奴才两匹织锦缎子,奴才低贱,许是穿不得织锦华丽,礼毕之后奴才传章廷海还与主儿。”

皇后抬了手吩咐王嬷嬷扶起了丽嫔,道:“既是圣上赏得,那便好好裁两件衣裳,别辜了圣上一片心意。”

慧妃温婉含笑,道:“主儿这一身衣裳正好,金黄牡丹刺绣,妙艳瑰丽,做工细致,一针一线极为考究,雍容华贵,确是珍罕。”

皇后笑色浓浓忙点头发笑,道:“穿衣打扮上妹妹便比旁人精致到位些,可妹妹素日太寡淡了,今儿倒是鲜艳。”

慧妃双手托腮,低低道:“寡淡的穿得久了也不衬春色艳景,春光旖旎,合该穿得艳丽一些愉悦心情。”

皇后望了一眼窗外便抬了手,道:“媚欺桃李色,香夺绮罗风。储秀宫外的芍药都快开了,春回地暖,妹妹们跪安吧。”

才回至咸福宫内室,便听有人轻声召唤,慧妃嫣然回眸,迎面而来的却是恭常在,只见她福了一礼,道:“慧姐姐圣安,妹妹发闷,便来叨扰姐姐清安了。”

慧妃含笑道:“妹妹说哪儿话,从前在潜邸咱们姐妹要好,你与我性子相投,皆是不喜荣宠的淡泊之人。”

恭常在身穿一件素青色云纹氅裙,鬓上簪了几朵珠饰,虽然素净倒也十分简朴,道:“难得姐姐记得,自至六宫久了倒也无趣,每日刺绣、观鱼、赏花,虽无圣眷倒也惬意。”

慧妃柔和含笑,道:“从前我为女儿之时,便与邻家的几位名门淑女、世家闺秀,一起针凿刺绣,剪花品茗。”

恭常在的眸色渐渐一黯,只垂头道:“姐姐福厚出身世家,我的娘亲乃是买来的小妾,阿玛熬了这么多年,才是太常寺的博士,我从幼时便受人欺辱。”

慧妃轻轻抿了一盏花茶,便感慨道:“往昔之事不提也罢,如下奉了圣恩便仔细一些,珍惜荣耀,你搬到了延禧宫可好?”

恭常在暗暗掩鼻垂泪,道:“延禧宫的主位是珍妃,她一向恃宠跋扈,我倒也习惯了。”

慧妃一双眉眼愈加轻蹙,她牵过恭常在的手,道:“珍妃是不好相与,我在御前也是人微言轻见不到皇上,若有空隙,我回了皇上着你搬离延禧宫。”

恭常在眼色凄楚,缓了缓神色忙跪在了地上,道:“皇上若首肯,姐姐便是救了我了,我一定报答姐姐大恩。”

送走了恭常在,芷桂这才低了声,道:“主儿还说帮恭主儿呢,皇上这都有十几日没传主儿了,咱们都见不到皇上,怎么帮她呢?”

慧妃拨弄着茶盏发出摩擦的声音,道:“办法一定有的,恭常在也挺可怜的。”

蕊桂柔婉一笑,道:“主儿心肠软,见不得别人哭诉,皇上十分宠幸珍妃,想从延禧宫走出去也挺难的。”

天色暗淡,傍晚时分,但见御前的碧绮姑姑笑盈盈进来,道:“奴才请皇后主儿圣安。”

皇后忙着王嬷嬷、金桂伸手扶起,笑道:“姑姑出身大姓乃是御前之人,快起身回话。”

碧绮今年不过四十岁上下,小圆脸,柳叶眉,梳着小两把,簪着几朵艳色绒花,配着一串米色绣花的流苏,身上穿着一件湖色绣竹叶青的衣裳。

她为御前宫女,且是出身世家的包衣,做事利落,举止稳重,道:“回主儿,皇上口谕,请主儿与太子、三公主至养心殿东暖阁进晚膳。”

皇后含笑点头,王嬷嬷福了一礼,道:“嗻,奴才这就替主儿收拾。”

皇后素爱端净,只穿一身藕荷色绣花枝碎叶衣裙,髻上嵌着赤红玛瑙,香臂清鬟,脂净如洁,李长安引着轿辇,低声道:“回主儿,皇上候着了。”

皇后转手推开殿门便行了礼,乾坤微微一挥手,碧绮、顺喜忙扶起了,笑道:“皇后来了,快把三公主抱过来给朕瞧瞧。”

公主亲昵个不停,又摸了摸太子的头,笑道:“公主近来胖了不少,瑞慜也长高了,倒是比去年瘦了,进了书房师傅传授的学识可记住了么?”

太子福了一身,道:“儿子记住了,儿子会背《论语》、《四书》、《大学》,前儿中午儿子还学了算术、地理。”

王嬷嬷展颜开笑,道:“太子勤奋温书,日日读书至深夜。”

乾坤掂了掂体重又摸了摸头,道:“很好!瑞慜果然聪慧过人,在朕的诸位皇子中最是聪颖勤奋,朕记得幼龄时也是这般勤勉好学。”

顺喜躬身笑道:“太子与皇上容貌深肖,最是父子情深。”

说这话功夫,便有太监进来摆好膳桌,另外摆放瓜果梨桃供皇上膳后食用,膳桌旁又另设一张几案描着龙潜海底的吉祥图案,以备赏赐。

便见隆敏垂手站立一旁,道:“时辰到,传膳!”

候在殿外的侍卫忙通知御膳房的膳食太监送膳,十几个太监恭敬低头手捧红色漆盒排队而行,鱼贯而入,按着规矩迅速将菜肴摆放整齐,排队而出,十分有序,只留下四名太监垂手而立,等待试膳、添汤、舀饭、布菜。

乾坤轻轻扬了眉,隆敏笑道:“回皇上,今儿传膳共四凉四热、两份粥、两份汤、两份点心、两份饼面。第一品烤鸭丝、凉呛雪耳、素拌黄瓜、金银什锦。第二品酒酿清蒸鸭子肉、红烧鸭掌、胭脂鹅脯、翡翠鳕鱼炙。一海碗八宝果仁粥、一海碗建莲姜丝粥、一盅虾丸鸡皮汤、一盅竹笋豆腐汤、一碟芙蓉酥、一碟桃花酪。一盘南瓜脆皮饼、一盘荞麦红豆饼、一碗鲜菜面、一碗长春面。”

乾坤亲手择了一块鸭肉递过皇后碗碟,道:“你且尝一尝,春江水暖鸭先知,早春之时食鸭子肉最是爽口。”

皇后抿了口便莞尔一笑,道:“汴水东流虎眼文,清淮晓色鸭头春。君看渡口淘沙处,渡却人间多少人,果是鸭子好吃,肉质鲜美,才惹得人人喜爱。”

乾坤眼里满是宠溺,只含笑道:“鲜鲫银丝脍,香芹碧涧羹。”

皇后起身斟了一杯杏仁露,笑道:“皇上今日雅兴。”

乾坤夹了一筷翡翠鳕鱼炙微微进下,又饮尽杯中杏仁露,笑道:“我心中烦闷,胸滞气逅,惴惴不思。”

皇后温婉含笑,道:“如此恶疾,皇上该延医请药,万不可累了龙体康健。”

乾坤拣了一块鹅脯肉,道:“无妨,黄御医瞧过了,这道菜做的入味,鹅脯炖得香烂,确是好吃。”

顺财又夹了一块鹅肉放入碗碟中,又舀了一碗虾丸鸡皮汤递过身前,乾坤喝了一口,道:“这汤炖得新鲜,你也尝尝。”

皇后也饮了一匙,道:“鸡皮炖得入味,油而不腻,清而不淡。”

乾坤还要舀一碗汤,却见皇后按住了手,笑道:“传膳不劝膳,吃菜不许过三匙,这道虾丸鸡皮汤虽是好喝,皇上都喝两碗了,皇上若是喜欢喝,便可一顿少喝一碗,这样才得长久。”

乾坤颔了首便转了眸色,道:“把这碗虾丸鸡皮汤赏给珍妃,传她不必谢恩了。”

丽嫔从延禧宫回了景仁宫,便脱了鲜橘色斗梅撒花金枝朵衣裙,只见她上身换了一件玫瑰色千瓣菊纹绣海棠凉衫,下身穿了一条粉色绣蝶纹裙子,隔着金翠色洞庭湖山水绿屏风后袅娜地跳起舞来。

她一手轻盈执腰,一手挥舞左臂,小迈碎步,轻提玉臀,眼含秋水,眉飞色舞,时而眼神迷离,幽怨凄哀,令人不忍移目,惺惺相怜。她明艳微笑,亮烈昂首,一颦一笑尽态极妍,妩媚迫人,又斗肩翘袖,掐腰倩手,尽是柔婉娇弱之美。

不过半盏茶功夫,丽嫔便累了软软地摊在了榻上,她垂睫低眉饮了一口茶,道:“自小产后便许久没这般尽情地舞了,今儿算是头一回。”

苓桂、翠莲笑着揉了揉丽嫔的肩,道:“主儿美貌,舞也是宫中一流,奴才真开了眼。”

丽嫔唇角悠然一笑,抚着她一双洁白鲜嫩的手,道:“我从闺阁之时便样样精通,垂髫之年便教习各类乐器,好博得一个才艺出众的名头,排鼓、洞箫、胡琴、箜篌、都塔尔、弹拨尔、羊皮鼓、琵琶、小阮、我都精晓一二。”

苓桂笑道:“主儿才貌无双,六宫无人能及。”

丽嫔轻抚脸颊,丰唇微动,道:“才貌无双有什么用?皇上也不宠我,只想着珍妃那个婢子,今儿晚又赏了一盅汤,瞧她得意的模样。”

翠莲伺候丽嫔卸了发上一枚金色嵌珠翠钗子,笑道:“珍妃跋扈,眼皮子也浅,主儿您使使手腕,皇上没准就来了。”

丽嫔笑容凌厉,道:“皇上从未传召我进养心殿弹琴,倒是这些日子便宜了宁贵人。”

苓桂噘了嘴低声道:“提起宁贵人奴才也生气,她身边的崔万海是个什么东西?也仗着主儿恩宠给我们使眼色,主儿委屈自今上册封,主儿只得了嫔位,而珍妃进了宫就协助皇后处事,稳稳压您一头。”

丽嫔面色一凛,冷冷道:“眼下我只有想个法子有娠才能得到皇上恩宠,否则新人一来,恐怕六宫就没我这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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