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审讯有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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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愍帝大业十三年十一月二十一日,上午,长安,镇安县男府。
金吾卫聚集在兵部尚书郑元庆的府外,将其团团围住,与驻守在府前的城门卫兵士对峙。
裴行眼睛紧盯着面前紧闭的郑府大门,旁边还摆着一炷已烧了大半的香,而后,府门洞开,郑元庆走了出来,背后跟着的,则是其子郑经。
“裴将军,”郑元庆说道,“既是陛下所命,犬子就交给将军了,但这绝不能说明犬子就认罪伏法了,我们是冤枉的,也相信陛下会为我们洗刷冤屈。”
“这个自然……”裴行说道,“郑大人的话,我自会禀明陛下。”
“如此,多谢将军!”
裴行与郑元庆寒暄了一阵,而后朝着旁边的兵士使了个眼色,兵士随即上前,用铁制的锁链拷住手脚,裴行随即抱歉道:“令郎没有官身,按制却是需要走个形式的,郑大人不会怪罪吧?”
郑元庆心里是有怨气的,但表面还是强装笑脸道:“哪里哪里,裴将军请自便!”
“爹!”郑经委屈极了。
“混账!”郑元庆朝他使个眼色道,“咱们没有做过的事,便不要瞎认,为父会想办法,为你洗脱冤屈的,可明白?”
“是……爹,我听你的。”
“走!”
裴行押着郑经,带着一行金吾卫士走了,将他押到了大理寺监牢中。
从监牢中出来,裴行正好看到了郅都,便让兵士们先去外间等着,自己在这与郅都说话。
兵士领命,随即撤走了。
“你打算怎么办这个案子?”
“不好办呐,”郅都说道,“陛下明着说是三司会审,刑部那边表面配合,实则故意借口推脱,而京兆府那边,司徒大人倒是宅心仁厚,但是性子软了些,也没办法给我太多的支持,所以,其实我还是孤军奋战。”
郅都苦笑道:“要不是走运在皇后娘娘那得了线索,我怕是想破头也想不到真凶是兵部尚书郑大人的独子。”
“确定了真凶,下一步自然就是要找证据定他的罪了。”裴行道。
“这我自然知道,只是目前手上的证据倾尽全力,最多也只能到现在这般,但仅仅凭一根丝线便想定罪,这可太难了。”
裴行说道:“郑经此人,人品劣下,这在长安城中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他又穿着这长安城中唯一的绸丝衣服,不是他,还能是谁?”
“话不能如此说,便是天下所有人都知道是他做的,但只要证据不足以定他的罪,我便不能说他是凶手,哪怕我明知是。”
“咱们之前办的案子,不还是证据不足?”
“但是陛下相信是他,那便是他,在这天下,陛下即是天,即是法!”郅都说道。
裴行默然。
“放心吧……”郅都说道,“我不会让这个案子砸了我的招牌的,这天下,还没有我破不了的案子!”
裴行看见的是他以前没有见过的眼前这个男人无比自信的笑容。
“那就交给你了,我回宫复命去了。”
“倒也不用如此着急,请你看场好戏!”郅都神秘一笑。
监牢内。
郑经悠哉悠哉地躺在监牢里专门为他搬来的软木床上,旁边的桌上,摆着他在家爱吃的酒菜。
他闭着眼睛,哼着小曲儿,颇为自得。
“这哪是是做牢,娘嘞,老子在家也没这么快活。”
“人家是尚书公子,你个泥腿子怎么比?”外间的吏员说着悄悄话。
“咳咳!”
吏员们听到熟悉的咳声,忙低下头,恭敬说道:“头儿!”
朱壮“嗯”了一声,说道:“都先出去吧,把钥匙留下。”
“是!”
一名差吏把钥匙串放在了旁边桌上。
等了约莫一会儿,所有差吏都出去了,朱壮这才拿起桌上的钥匙,开了牢门,而后对后面的人影说道:“大人,我去守着门。”
“嗯。”郅都点了点头。
眼看着朱壮的身影逐渐走远,郅都微笑着走进了牢房。
“你是谁?”郑经露出警惕的样子。
郅都喝着他的酒,说道:“大理寺丞,郅都。”
“原来是郅都大人。”郑经微眯着眼,警惕道,“家父托我问候大人。”
“尚书大人如此抬爱,令郅某受宠若惊啊!”郅都笑道。
郑经说道:“郅大人年轻有为,又得陛下和娘娘垂青,不过旬日便荣升为大理寺丞,最近怕是正得意时吧……”
“只是须知,站得高,亦跌得重啊!”
“郑公子这话可就让本官糊涂了,某既得陛下和娘娘依赖,如何会跌得重呢?”
“唉,大人新为官,不知这其中道道,岂不闻民间有谚,‘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哪有人能永享圣眷的?富贵时就当思退路,这可是天下官场的通律。”
郅都听了,叹道:“虽然如此,可不知退路在何方啊……”
“达时接济同僚,穷时同僚接济,所谓为官,不过就是这样。”
“郑公子此话似乎有所指,不妨说得明白些。”
“大人只怕是心里早已明白,但不好说出口吧,也罢,我今日就说个明白,”郑经道,“所谓退路,其实就在大人眼前呀!”
“原来如此!”郅都作惊讶状,随即面色一冷。
“带进来!”
“是!”
牢门外,有差吏应了一声,随即只看到两个人挑着担架进到牢房里,担架上面还盖了一层白布,白布下似乎还盖着什么东西。
“拷起来!”郅都又道。
“是!”
“你干什么?郅都,我父亲不会放过你的,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郑经大叫起来。
可郅都并不应声,只是冷眼看着他被绑上刑架。
绑好后,两名差吏出去了,又只留下郅都一人。
郅都慢慢走到了郑经面前,说道:“刚才郑公子给本官讲了为官的通律,本官听了,心里很是受用啊,不过,来而不往非礼也,本官出身吏途,便给郑公子好好讲讲这胥吏的做法!”
“呸!“郑经喝骂道,“你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一个胥吏出身的贱户,本公子世家贵胄,焉能听你在此讲什么下贱人的东西,快放我下来,否则,我定杀你满门!”
“聒噪!”郅都拿了一块抹布,堵住了郑经的嘴。
“今日这番话,郑公子怕是不得不听了,”郅都一把掀开担架上的白布,露出一具女尸的头来。
郑经看了,顿时大叫大嚷起来,而后闭上了眼睛。
“郑公子可识得此女?不记得也没有关系,本官帮你回忆回忆……”
“此女名甄玉,是房陵侯的独女,十一月十七日,你见色起意,将她先奸后杀,而后派人连夜出城,将人套进麻袋,丢入城外河中,是也不是?”
郑经拼命摇头,嘴里大声嚷嚷着不知道说些什么。
“是了,本官糊涂了,这是杀人伤命的要案,郑公子想必是不会认的……”郅都以手抚额道,“那这可就真让我伤脑筋了,陛下让我五日内破案,房陵侯也跟我说,破不了案,便要我的命,现在朝野上下都想看我这个胥吏出身、得至高位的‘小人’的笑话,郑公子,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也许是叫累了,郑经此时只是冷眼看着他,没有什么动作。
“有一句话郑公子你还真说对了,我骨子里就是个胥吏,那遇到这样的情况,郑公子你知道胥吏会怎么做么?”
郅都微笑着凑在他的耳边,小声说道:“屈打成招啊。”
郑经顿时瞪大了眼睛,身体开始拼命地摇晃,嘴里不住地叫喊着,发出如杀猪般的声音。
“郑公子可知道郅某上回办的案子?原户部尚书王觉大人自杀的案子,这件案子本来早有公论,王觉大人当初身体上一点伤痕都没有,所有人都觉得是自杀,可只有某知道,他不是,他是被人买通牢里的胥吏给暗害了……郑公子可知道是怎么害的?”
“用一块大石头,将它整日压在犯人的身体上,不过三五日,犯人必定气绝而亡,但最妙的是,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再把人往房梁上那么一挂,向上报个畏罪自杀,这案子便算是这么结了。”
郑经挣扎得更厉害了。
这时郅都叹道:“本来我也不想这样,只是我是个胥吏出身,能有今天的地位,全靠陛下赏识我的刑狱之能,这才能在这长安城中吃上一碗饭,这顶官帽,郅某是无论如何不想摘的,所以,只能委屈一下公子了。”
郑经发出哭嚎声,尿了一地。
“唉,我也不想这样的,奈何公子不知趣呢……”郅都一脸遗憾道,“公子要是肯招,虽说奸杀侯女是个重罪,但令尊乃朝廷重臣,未必没有脱身的机会,不,有令尊大人在,再加上郅某从旁联络,保住郑公子的小命,那还是轻而易举的,可公子如此气节,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眼见着郅都微笑着向他靠近,郑经再也承受不住,疯狂点头,郅都随即拿下了塞在他口中的抹布,只听得郑经不停地重复说道:
“我招我招,大人,别杀我,我什么都招……”
随后是一连串的哭嚎声。
“郑公子果然是个明事理的人,”郅都一边说一边给郑经解绳子,“那就请吧?”
郑经瘫坐在地上,而后郅都从怀中掏出纸笔,当场让他跪在地上写自己的供状。
“写仔细啊!”郅都踢了他一脚,“老子可是专门看供状的,别想着在我这玩什么猫腻!”
郑经连连点头,右手颤抖着在纸上写了起来,约莫写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好,郅都又让他签字画押,把供状收进怀中,这才满意离开。
“如何?”郅都来到隔壁间,朝着裴行扬了扬手中的供状。
裴行小声道:“你竟敢逼供,胆子也太大了!”
郅都白了他一眼,说道:“把假的变成真的,才叫逼供;把真的变成真的,这叫审讯有方!”
“你怎么确定就是真的呢?”裴行质问他。
“你看供状就知道了。”郅都将供状递给他,“这么详细的犯案过程,若是仓促之间他能编出来的,这么大的本事,也就不会被我们抓到这来了。”
“是不是这个理?”
裴行看完供状,心里已经是信了。
“走吧,进宫去找陛下,这案子,算是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