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向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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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是一条河流,一条细细的河流。
自己这条细细的河流与别人的那一条河流交汇,最终流向更大的江河湖海,再最终消失在洪流或巨浪中。
这,便是人潮拥挤的世界。
青春,是个人最孤独的时光,有了孤独感才能感受到青春真正属于自己。一旦与别人的青春交集,就是怀念或遗憾。
每个人都活在都有别人的世界,又在努力渴求一个没有别人的自我世界。
人活着,孤独是一种生存状态。青春,注定是一个脆弱的灵魂,每次触摸,都能感受到遗憾和些许遗憾。
向俊成是一个孤独的人,但他并不觉得这样不快乐。以后的以后,他回想自己走过的时光,认为自己在孤独中努力找到了快乐,也不算白过。
一个人来到这世界,本是孤独的,直到遇见一些人和物,暂时忘记了孤独。然后过着偶尔孤独,时而有人陪的日子,最终一个人孤独的死去,因为没人陪你真的走到最后,闭眼那一刻,你始终是孤独的。
向家,不起眼的姓氏。至少在锦阳这地方没有存在感的。
向家巷,这条巷子的名字怎么来的,早已没有人关注。
向俊成还只是个刚上幼儿园的孩子,面对的第一个死者便是自己的母亲,母亲断气的时候,身边的人都痛哭流涕,但无人能与死者感同身受,死者是解脱的,也是遗憾的。
这个世界,除了男人就是女人,一个人的成长历程,悲欢喜乐,大多跟身边的男男女女有关。
向俊成来到这个世界后,母亲白丽华便是他直面的第一个女性,关于女性的一切意识烙印,都是母亲给予的,如长头发,声音细腻,性格温柔,笑起来很美等等,母亲进入卫生间会拒绝他的跟随,但父亲在浴室洗澡,可以带着他一起洗,父亲身上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直到七岁,父亲强制要求他单独洗澡,父子间又完成了一次割断。
向俊成常问父亲向伟全最多的问题就是:“为什么我要姓向?”
我是谁,我为什么是我?我的名字有什么意义?许多人在不懂事的状态都会冒出这类问题。
向伟全觉得孩子太小,理解能力有限,每次都会重复这样的答案:“因为你爷爷也就是我爸也姓向,我姓向,你也姓向。外公姓白,所以你妈妈也姓白。”
父亲是爷爷奶奶生的,母亲是外公外婆生的,自己是父亲母亲生,自己身上竟然流淌着这六个人的血液,再往前追溯,自己最初的根在哪里?这问题太复杂了。
南方,不大的城,却有活力。阳光和雨水,都足够,雨旱分明。
锦阳市,城中村片区,一栋六层的楼房,看砖头的颜色,有些年头了。在向伟全的记忆里,这一带姓向的只有他们家,听父亲讲,这栋楼房是他爷爷盖的,他爷爷不是本地人,当年退伍后就地扎根,奶奶是哪里人便不清楚了。和老家那边联系甚少,据说后来有几个亲人过来投奔,但走的走,散的散,到向伟全这一代,来往的亲友更少了。到了向俊成,亲人的概念,也仅限于父亲。老家的概念,宗族的意识都没有。
据说,爷爷的老家也没多老,老祖们也是从别的地方搬过去。再往前追溯,根在哪就不知道了。
七岁以前的记忆,向俊成的脑海是模糊的,他总怀疑自己的脑袋是不是有什么问题,父亲向伟全会安慰道:“学会忘记过去,才会有空间去存储新鲜的东西。”
关于爷爷奶奶的记忆,也仅限于神龛前的一张灰白合影照。房子原来只盖了三层,一层二层对外出租,顶楼自家住,后来两代人手头宽裕了继续加高,最终只盖到六层。向伟全常自嘲道:“这栋房子我没添过一砖一瓦,却能享受到成果。”每年隔壁的房子涨租,他也会跟着涨一点。
自己当家后,他开始负责房子的损耗与修补工作,比如门窗更换,锁具更新,墙面刮白,卫生间维修,水电材料更换,自己不专业当然都得请人。
向俊成满一岁,爷爷先走了,半年后奶奶也跟着离开。父亲向伟全一年披麻戴孝两次,平时很少串门走动,也忘记了谁是亲戚,在殡仪馆开追悼仪式的时候来了不少人,向伟全也没完全认识。向俊成更是一点记忆都没有。
向伟全大学毕业满一年便生了向俊成,早一点结婚生娃是父母对他的期望,因为向伟全的父母太过晚婚。妻子白丽华是大学同班同学,白丽华是白水市人,与锦阳市相隔四百多公里。向俊成识字后,老喜欢翻箱倒柜,从父亲以前的一些书信和笔记中得知,除了母亲白丽华,还有一个女人让父亲有所牵挂,父亲当年放弃了一个名为葛向兰的女人,选择了和母亲白丽华结为夫妻。
在一张大学毕业照里,向俊成找到了那个叫葛向兰的女子,她站在父亲向伟全的左边,母亲白丽华站在父亲的右边。
向家要完,一个姓氏的家族要衰,不是没钱,而是没人,人丁兴旺才会有期待和希望。死亡的阴影笼罩着父亲向伟全,并不是不想多生几个孩子,而是他有苦难言。当然,向俊成并没有一点感觉,他只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孩,关于父亲身上发生的一切不幸,他都没有了记忆。父亲偶尔选择性的跟他提起一些事,他只是感觉在某本书里发生的故事,所谓说者有心,听者无意。
向伟全为儿子向俊成挡住了不少人生痛苦,向俊成往后成长的日子,快乐得相当纯粹。虽然失去母亲,少了母爱温暖,但向伟全一直保持单身,暂时没有别的女人介入他们父子俩的生活,没有摩擦,没有矛盾。
平凡了此一生也罢,只求平安。向伟全兢兢业业,克己律己,但愿能感动上苍。
向伟全本以为双亲离世后,这日子会过得越来越好,不求能大富大贵,但求人丁平安无事。可明天和意外谁先来?说不准的事情太多了。
每次站在神龛前给父母和妻子上完香,祈祷完,向伟全的情绪总免不了一顿低落。
悲伤的事,每天都在上演,厄运为何选择了自己?上天看似随机挑选倒霉蛋,但也不乏因果关系,情绪沮丧的时候,向伟全老思考罪与罚这三个字,怀疑自家祖上是不是以前干过什么坏事,导致现在轮回报应了。
父亲母亲这些年靠收房租,积攒了点钱,还没等到只能吃喝受人照顾的养老时光,两老相继离世,这钱也就全部落到向伟全的手里,手里有钱,人就有了野心。向伟全原本在一家生物公司工作,技术岗位,混个优秀的研究员头衔不难。可向伟全梦想自己开一家生物制药公司,他在留意一切的可能机会。
可没等到他开启梦想,向俊成三岁,进入幼儿园,妻子白丽华便停止了工作,偶尔离开家一段时间,然后就整天呆在家里休息,脸上的笑容变少了,向俊成偶尔见到母亲面带泪痕,也看不出她脸上的悲和痛。向俊成依稀记得,母亲好像抱着他,然后嘶声力竭的抽泣,然后自己被父亲拉出,母亲转身将头埋在被子里继续痛哭,哭到声音沙哑。
深秋,锦阳的街,落地的黄叶纷飞,美景中夹带凄凉。
镜子前,白丽华没防着儿子,向俊成看见母亲扯掉头上的帽子,拨弄一下头发,然后将头上的发套取出放在梳妆台上,头上光秃秃的。向俊成站在母亲身后,想起电视里光头的和尚喜剧画面,放声大笑,于是被冲进房间的向伟全掐住耳朵,疼到发出啊的声音,向伟全一脸愤怒又无奈。
白丽华打掉向伟全的手,敞开怀抱护住向俊成,嘴里低声道:“你怎肯这么狠心对他,你叫我如何安心,叫我如何放心?我只恨,恨自己命苦,恨自己命不长,不能陪他长大……”。向俊成的额头感受到一丝温热,那是从母亲白丽华眼角滑落下来到的,为何大人也那么爱哭?向俊成还不懂,母亲将死。
向伟全见状,强忍住情绪,差点泪崩哭出声音,低声道:“我会好好教育他,好好爱他,不会打他,从此不会……”在向俊成的记忆里,父亲从没打过他,一切都是顺着他,他不喜欢的,便不会太过于强求。向伟全也很庆幸,儿子并未染上任何不良习惯。
向伟全支开儿子,卧室门虚掩着,向俊成听到母亲用哀求的语气告诉丈夫:“我不在了,你一定再娶一个,把这个家保全了,单亲家庭对孩子不好,不好。但你要保证,保证对儿子好,不能让他受委屈,你要再娶一个比我更好,比如葛向兰那样性格的女人……”这些话,向俊成当时太小,听不懂什么意思,所以父亲身上的悲伤,他能体会到的太少太少。关于童年的时光,他过得还算快乐。
识字后,向俊成再次翻箱倒柜,看见一本手写的日记,那是母亲白丽华的笔迹,页首“抗癌全记录”五个字映入眼帘,向俊成不知道乳腺癌是什么,并不明白这本日记包含了多少痛苦和无奈。
向伟全觉得自己这人生充满了不幸和无奈,还未等到能力出众回馈父母,父母便离开,死前并没有太明显的疾病征兆。他曾经慌张过,总怀疑自己的爷爷和父亲患有某种疾病,于是定期便去医院体检。然而等不到和妻子白头,婚后第四年,儿子四岁,妻子扛不住病痛折磨,走得很痛苦,他的人生,第一次看见生不如死四个字,原来那么令人崩溃。
看似悲剧色彩的人生,向俊成不会因此体会到一点点人世间的凉意。他只是个小孩,他甚至忘了那天是谁从幼儿园接走了他,直奔医院,在抢救室里,看见眼里带泪的父亲和外公外婆,对了,还有一个人,偶尔会送他玩具的年轻男子,那个是母亲白丽华的弟弟,舅舅白金华。
气氛总会感染人,向俊成也忘记了自己为何会哭,忘记了是否真的是当时知道母亲不在这个世界了而悲伤难过哭泣,后来想大概率不是,只是因为见到身边所有人都哭了所以便跟着哭了。
向俊成看见母亲白丽华闭着眼睛,一如往常的去握住她的手,忘记了当时是冰凉的,或是还有一点体温?扯下遮盖死者面部的白布,向俊成最后一次看见母亲白丽华的脸庞,面部的骨头都突出来了,向俊成什么都不明白,只是记忆里的母亲变瘦了,翻看父亲手机里的相册,记录母亲每一天的变化,最终变得极瘦,病态的瘦。
母亲没了,让向俊成明明白白得知这件事是个事实,且非常有仪式感的告知,是父亲向伟全两眼带泪,手里拿着亡妻的身份证和户口本,带着儿子坐在车里,准备去派出所销户,下车前,向伟全希望能了这个事,一直遮遮掩掩下去也不是个事,准备许久,也只能这么说几句:
“俊成,你长大了,该明白一些事了,妈妈,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不会回来了,但,爸爸会陪着你长大,妈妈也会一直看着你成长,所以,你要一直一直保持,做个优秀的孩子,成为一个优秀的人,妈妈一直要求你的……”
接着,就是外公外婆来往看他的频次越来越少,舅舅白金华偶尔会来看他。
所谓妈妈一直看着你成长,对于向俊成来说,那就是母亲的照片,摆在了神龛最显眼的位置,一进门便能看见,那是母亲的笑,年轻的笑脸,女人笑起来很美,是人间最美的表情,这事在向俊成的脑海便定下来了。
向伟全常对儿子说:“你母亲是个美丽的女子”。向俊成经常翻阅母亲遗留的相册,包括她学生时代的照片,那些阳光灿烂的笑容,温柔而甜美。再对着镜子观察自己的稚嫩脸庞,很像母亲,至少一大半特征都是母亲遗传下来的,鼻子,眼睛,眉毛。
关于女性笑脸这事,直到遇见两个人,一个是卢桂花,一个是任合淳,向俊成第一次见到她们,都觉得她们脸上的微笑很美,很美,至少不比母亲的笑脸差。
先说卢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