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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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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所谓,同一首诗,放不同人的身上便有不同的体会。甚至无须你亲自去解释,便会有人为你撰写中心思想、创作背景、作者立意。

比如之前秦刚抄来的那半阙丑奴儿,马伦夫子为他的解释便是,真实刻画出了一个少年丧母、出身贫困的未冠少年,遭遇青春苦闷、生活无助之时的不愁装愁、欲说还休的微妙心态。

而如今的这首《金鸡报晓》,扣在秦刚的身上,纵使那些恨不得鸡蛋里挑骨头的洛党学子,也不至于能够联想到王图霸业、一统天下的谋逆之心。

大家分明读到的是那种“虽出身平庸、却胸怀为国扫除天下之壮志”的年轻才子之气魄,而又从另一个层面与那篇《少年华夏说》形成了遥相呼应。

至此,中太一宫中的这场赛诗会已经进行不下去了,无论是先前已经作出的诗词,还是后面备而未成的作品,大家都觉得,好诗词可能还会有,但诗词皆为思想而服务,秦刚的这首报晓诗,立意之高远、眼界之开阔,甚至就算是在这抑扬起伏的人心拿捏方面,于这满座之士中,当是无人敢及了。

由此,一首《金鸡报晓》,秦刚顿时声扬东京、名动一时。

“此子非一般人物啊!”

章惇敲击着案上抄录的这首《金鸡报晓》诗句说道,此时与其一同在书房里商议事情的,是户部尚书李清臣、中书舍人蔡卞以及左司谏张商英。

宋朝官员的休假制度是相当令后世人羡慕的。

表面上看,元旦休假七天,分别是正月初一与前后的各三天。但是,前面提到过,从腊月二十开始,官府衙门就要“封印”休息,开始过七天的冬至假,接着便是元旦的七天假,再接着,从宋真宗开始,认为大宋王朝国泰民安,乃是天降福瑞,于是又加了五天的天庆节假,正好再与后面七的元宵节假连在一起。

于是,宋朝的官员可以从腊月二十开始封印,一直休息到正月二十才正式开印办公。

当然,这种福利制度主要还是针对地方官员的。而对于京官,尤其是朝中重臣,那就是形式大于意义了。

比如今天只是正月初七,但是新党目前在京的核心成员,就已经聚集在章惇的住所,为了开年后就要准备恢复新法的一系列重要部署在进行商议。

在此之前,已经确定好了几件大事:

一是让李清臣二月份就去任中书侍郎,为的是能够主持三月份开始的省试,因为这是赵煦亲政之后的第一次科举考试,这轮进士的选拔决定了接下来几年的朝廷新鲜血液,容不得有半点闪失。而李清臣空下来的户部尚书一职,将会由调回京城的蔡京来接任。

二是关于官家亲政之后,年号是一定要变更的。大家都基本认同将会在殿试结束之后的四月初一,正式启用“绍圣”这一新年号,这不仅是官家内心对于神宗皇帝的高度推崇、更是所有新党成员的共同理想。

三是朝中新党人员的布局也都基本完成,除了在座的核心人员以外,林希、郭知章、刘拯等人都已顺利回朝,而周秩、翟思、上官均、黄履这些人也将于元旦休假结束后陆续返京。所以,章惇也将于四月开始,正式拜相,全面地、正式地接手中枢。

至于目前还占据着一些重要职位的旧党人士,在章惇为首的这些人眼里,不过是放在路边暂时还犯不着费劲把他们撇开的无用垃圾而已。

唯一有点麻烦的是,曾布作为新党骨干,年前也被小皇帝召还入京,目前先任同知枢密院,据说官家有意让其之后接任枢密使,成为西府之首。

曾布虽与章惇一样同为王安石的学生,但各自认为自己才继承了新法的真正衣钵,而且在面对向旧党复仇的这件事上,曾布更愿意选择保持自己的态度与立场,不肯依附于章惇等人。又或者说,他更愿意独自向赵煦效忠。

不过,在面对保守派旧党众人的负隅反抗一事方面,大家的立场还是一致的。再说了,目前章惇的手中,也没有合适的枢密使一职的人选,与其被旧党人士占据,还不如便宜曾布这个目前阶段的“友军”呢!

这件事议完放下后,大家轻松了许多,于是章惇便拿过这份由其子章援从朋友那抄录过来的诗句与大家闲聊。

李清臣没有接话,只是略略抬起眼皮关注了一下张商英的态度。就在年前,就由他鼓动发起了一波以意图通过弹劾秦刚而将秦观、黄庭坚等蜀党人士拉下水的攻势,可惜竟然无功而返,这可是张司谏自回京以来难得的第一次挫败。

“哼!吟诗结社。苏老坡的一帮弟子皆是好于此事。”果然,张商英的口中就不会给好评。

“天觉【注,张商机,字天觉】此话过矣,秦刚此子未必如此。”章惇却是出言维护,“我在回京路上,曾与其偶遇,当时误以为他也是如陈瓘此流前来做说客的,便直言讥问其当今朝局可有何可教我。”

李清臣却是不知此段故事,当下便有了兴趣问道:“既是子厚你的误解,那么这个秦刚也应该是并没有准备,他是如何回复的呢?”

章惇便将当时秦刚所提的“与谁共治天下”的说法细细讲来,听得蔡卞、李清臣一脸愕然,就连原本想讥笑几句的张商英竟也失去了攻击的兴头。

“这还不算,此子离开之际,随口占了一句不知是何词牌的句子,令老夫至今也常常为之感慨啊!”

三人惊异,俱问是何词句?

章惇收敛起了他向来凛冽的目光,少有地露出了一丝自省神情,缓缓念出了他所听到的那几句《山坡羊》:“伤心熙元经行处,律条万言皆做了土。兴,百姓苦;废,百姓苦。”

“兴,百姓苦;废,百姓苦。”李清臣不由自主地重复着这句话,竟然露出了与章惇颇为相似的神情。

而张商英却皱了皱眉说道:“从这两句诗中的立场来看,此子至少也是支持新法的,不知为何,却非得与秦观、黄庭坚这等人混迹于一处。”

“据说秦少游是其族兄,两者都姓秦嘛!”蔡卞倒也能理解这种同族之情。

因为听了另几人如此之说,李清臣这才开口道:“我那不成器的幼子禠儿倒是与这秦刚私下里交好,也曾带他来我家里作客,因其入京之后,做了一项银霜炭的生意,便与其聊过行商市易的话题,却是少有的有见识之人。”

章惇对此也甚感兴趣,便追问详情。

李清臣便将秦刚当日谈商论战的观点复述给他们三人。

听完之后,众人皆沉默了半晌。

不想却是最有敌意的张商英率先开了口:“子厚【注:章惇,字子厚】,此子可揽,但若不能为我所用,必不可令其入朝。”

要说张商英一直是个狠人呢!他的这番话也甚得章惇之意。

“还好,元旦之日,我曾遣人给其投过拜帖。如此这样,明天我便再安排人去邀其过府一叙。”章惇一边说一边看了看另三人。

蔡卞一拱手道:“子厚有此惜才之心,此子理当迷途知返,弃暗投明。”

李清臣的心底却是摇了摇头,一是他认为秦刚未必会是趋炎附势之徒,二是他也并不完全认同张商英这种非友即敌的斗争手法。

不过,章惇如果万一招揽成功的话,他还是非常乐见于秦刚能与自己站在同一阵线的。于是,他也罕见地对此发表了一点意见:“大行不拘小节,子厚可多给年轻人一点空间。”

正月初八。

这是秦刚先前约好去郭府拜访郭侍郎的日子。

一早,秦刚便换上了正式的衣饰,与曾过来投过帖的黄小个,带着精心准备的年礼,来到东榆林巷的郭府。

门口送上名帖,门人便立刻前去禀告,不一会儿,便出来了一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对着秦刚施礼道:“我家老爷有请,秦宣义请随我来。”

秦刚便让黄小个带着年礼在门房这边休息等候,他便谢了那位管家后,跟随他一路进去。

郭府应该是朝廷的官产,专门发放给一些在京高官居住。他的这处,虽然比不上李清臣府上的规模庞大,但是胜在精致考究。院内曲径通幽,假山松梅相间,倒也显得空间大了许多。

管家带着秦刚却没有在前院停留,直接穿过后进入了后院,地面换成了石板路,一边是一处已经结上厚冰的池塘,一边是回旋伸入更后方院落的连廊。

转过一弯,拾阶而上便进入了一间半高的厅堂,进门后便见堂中主座处早已坐了一对中年夫妇,其中男子目威严、髯面长须,想来应是当今的工部侍郎郭知章,而一边的丽人颇为富态,眼眉之间,也多有慈色。

管家上前请安道:“回禀老爷夫人,秦宣义过来了。”

秦刚不敢怠慢,立即上前问候请安。

偷眼瞥看,郭侍郎仍然是一副威严之色不变,倒是王夫人却是笑眯眯地点头回应。

那边的管家已经径自退下,一旁已有丫环过来,引导秦刚在侧座坐下,又送上了茶水。

郭知章似乎有点心不蔫,低头理了理案上的茶杯后才抬头开口:

“我听小娘提及过你,说你是高邮军此次解试的解元。高邮我是去过的,文风昌盛之地,你能考出这等成绩,的确不俗。”

秦刚赶紧再次站起谦虚了一两下。但是以其敏感的交谈感觉,这郭侍郎说完了前面的这种简单认可之后,接下来就要起“但是”了。

“但是,”郭知章果然是转折了,“我听说你入京之后却又经营那木炭生意,年前还曾被朝堂弹劾。所以,读书的士子,还是以学业为重,这样也可避免各种无端之祸啊!”

一上来就教导别人做人,秦刚内心稍稍有点不适,继续保持着谦卑的语气回了一句稍硬板的话:“郭侍郎说的非常有道理,学生记下了。”

是的,他只是说“记下了”,却并没有说回去就停了生意这样的举动。

王夫人却是笑着埋怨丈夫道:“这里可不是你的工部衙门。秦家小郎今天是客人,可别一上来就把人给吓到了。”

王夫人这一说,秦刚这才意识到,今天见面的地方放在了内院,对方又是夫妇二人,这,这简直就像是一场父母见婿会嘛!

秦刚这时想起前两次郭小娘曾对他说过,郭知章夫妇有三个儿子,却没有女儿,因此对其非常喜爱,以至于待其亲若闺女。

也就是说,郭知章现在看待并审视他的眼光,很有可能正是站在一个未来岳父的立场上, 如此看来,开始的那段对话,反倒是他多心了。

好在有了王夫人在其中的插话,接下来的对话氛围也就好了不少。

不过聊了半天下来,秦刚总体知晓了两位长辈的意思:其实他们对于秦刚的基本条件是并不满意的,可是耐不住郭小娘坚持,作为伯父与婶娘,也就只能勉强认可。

只是,他们想想,还是需要对秦刚提一些意见与要求。

比如,不要再去涉及经商的事情,读书人,还是要把精力放在科举应试之上。当然,他们也考虑到,或许就是因为秦刚的家庭原因,导致他在省试之前依旧还要去打理生意,所以,王夫人也委婉地提出:如果经济上有困难的话,他们倒是可以资助一些的。

如果一来,倒是让秦刚有些尴尬了。

要是这次来见的是郭员外一家,也就是郭小娘的父母,他肯定会有所准备,也会有相应的回话。但是谁曾想这郭侍郎夫妇倒是把郭小娘视为了亲生女儿来对待。

秦刚只能选择回避这个话题。

郭知章是什么人,他岂能听不出秦刚的话外之意?

原本就是后世所说的“老父亲心态”,此刻看向秦刚的眼光里,分明就更多了几分挑剔与不满意的忿恨。

之前听王夫人说,这小子现在就有着从八品的右宣义郎官阶,原本还以为是地方大族的蒙荫受官,但刚才一聊,才知却是朝廷赏赐得官,而所谓的高邮秦氏宗族身份也不过是新近才去归附。

再说了,就算是正宗的高邮秦氏宗族,其目前的倚靠,不过是正在京城国史编修院的秦观。虽说郭知章与秦观的关系还算不错,但看看如今朝堂局势,这个关系接下来反倒是麻烦。

而秦刚现在的官品,外行看热闹,多有感叹与羡慕,但在工部侍郎的眼里,没有差遣的官职,品级再高,也不过是一件好看的官袍。

回头再看最重要的家庭实力,这秦刚的家庭脱离贫困也就不过半年的时间。就算是各种商业生意势头很好,这个根基对于几代富贾的郭小娘自家来说,也是无法相比的。

郭知章甚至觉得,这秦刚家的生意还是很成问题的,居然在这进京赶考的关键时期,还需要分心去折腾什么银霜炭的事情。

也亏得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若不是郭小娘带来的堂弟郭员外的亲笔信,确认这父女俩都是看中了秦刚这个意向准女婿的话,刚才他有好几次都想端茶送客了。

当然,他不知道的是,秦刚的感觉并不比他好多少:他在来之前,着实是低估了侍郎夫妇对于郭小娘的看重,更是错估了今天的会面的真正目的。

所以,他在刚才的各种现场找补表现,换个角度来看,要是说成是他曲意奉承也是差不多的。

临近中午,就算是王夫人挽留他在家吃午饭,秦刚同样是看出郭知章并无此意,自己也是坚持以家里有事为由,告退了。

秦刚离开之后,郭知章的次子郭洵正好从国子监回来。

因为从门房处听说,自己父母正在会见一个叫做秦刚的士子,便急急赶过来一见,虽然未曾赶上见到本人,但是还急急地询问:“是叫秦刚?高邮来的秦刚?就是前日在中太一宫作出《金鸡报晓》的那个秦刚?哎呀呀!没见着啊!那我得找堂妹详细问一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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