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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庙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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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的秦家,除了朝华,都是高邮人。诸多年礼中,也多了一些高邮的风俗。

院中的糕点塔外,又设了酒果作供。京城冬日里的酒果甚贵,往年常会省去,今年终于有钱能够备齐,秦观也是非常高兴。

在正堂中设了其先祖父秦咏的遗像,秦观先拜,然后秦刚作为族弟与其弟子后拜,接下来再轮到秦湛。之后众人再按男女尊序,分别拜过戚老太太、秦观等,长辈均要准备一些祝语以寄之。

秦刚此时才发现,所谓过年发红封的习惯,宋人尚不普及,所以之前秦湛在他家里拿到红封时,则是非常地兴奋。

待到五更一到,只听左邻右舍的鞭炮开始齐鸣,秦湛也点燃了早就准备好的炮仗,一时间,前后各处,俱是火光震荡,而这堆垛场又处于非常靠近皇城的地方,不仅仅是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响,天上更见有不同的五彩烟花升空绽放,整个东京城便已进入了火树银花不夜天的盛状。

稍稍平静下来的各家,一般就要进入守岁阶段,只是在宋时守岁的都只是家中的儿童。

据说主要目的是为了磨去孩子的精力,让其次日白天能安静地休息,从而为那时的成人之间相互拜年腾出精力。

所以,秦家目前尚无儿童,大家依例都是要各自回去休息的。秦刚与胡衍便拜别了秦观,踏着满地的炮仗纸屑,兴兴然地向家里走去。

“衍哥,来到了京城,有没有想过回去再读读书,再来参加下一届的省试?”秦刚趁着兴头,随口问道。

“不想。”胡衍很干脆地回答道,“书上的东西一是读得累,二是觉得没有跟大哥你学到的多。”

“哦!”秦刚看了看他,“那你觉得这段时间跟着我学了些什么?”

“大哥的奇思妙想我是学不来的。但是你做事的那些道理却是非常管用。比如那个统筹学,你给盼兮写的那本小册子,我抄了一份,在水泥会社里的生产中就很管用。到了神居水寨,我又帮赵寨主去调整了一下酒坊与香水坊,都非常管用。”

秦刚听了后点了点头,他这个兄弟,在管理方面的确在是有点领悟力,确实是他现在最得力的助手,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边走边说:“有没有想过?将来想怎么样?”

“真没想过。过去在舅舅家,就想着能自己挣钱,不再让他为了我的事与舅妈吵架。现在已经实现了,我每月能给家里一些钱,大哥你又给木哥儿安排了事,如果舅妈见了我,都要讨好我。所以已经很满足了!”

“人的愿望总是会增长的。过了一段时间,你就会再有新的愿望的。”

“那就等有了再说吧!”

“知道吗?要是一直保持这么简单的想法,真是一种幸福。”

“真的吗?大哥,我觉得我现在挺幸福的。”

回到麦秸巷的家中,刘三一直留着门,等他们进去时,还特意留了一串的炮仗,算是京城秦宅里的开门喜。

宋朝的大年初一称之为元旦,自然不是指后世的公历元旦。

初一的早晨,刘三负责帮秦刚出去投递拜帖,而黄小个则负责在门厅接收他人投来的拜帖。如此看来,这样的规矩的确十分地方便且合理。

在诸多投来的拜帖中,倒有几张比较意外:

一封是上次在望海楼有过一面之缘的赵期,他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秦刚的住处,除了拜年之外,还约了秦刚参加他们一些外地赶考士子于正月初六举行的聚会。

再一封的来头就大了,居然是当今的新党之首的章惇,秦刚仔细地看了看这张拜帖,上面写得很简单,想想也不太可能会有别人来冒充。

胡衍问要不要回一个,秦刚摇了摇头,真要送那也是自己应当送在前面,既然之前没想过,现在也就算了,就当受宠若惊吧!

还有一封是与郭府的王夫人拜帖,意外的倒不是拜帖,而是与它夹在一起的郭小娘来信。自从上次秦刚拜师前的那次后,一是不悦郭小娘的说法,二是之后的确有些忙,秦刚竟是到现在也是一直未曾主动再联系她。

秦刚带着一丝歉意打开信件,可能是担心拜帖不一定会直接送到秦刚手里,里面并没有写什么具体的内容,却是抄录了一首词: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后面又添了两句话,是说正月初三,城东北角的东岳庙庙会甚是热闹,尤其西侧偏门外的柳树下,似有芳草。

秦刚一下子就明白了:那词是苏轼写的《蝶恋花·春日》【注:此词的创作年代有争议,有说作于贬谪黄州时期,也有认为熙宁年间在密州所作。更有怀疑是“谪岭南时期的作品”。本书更认同前两种说法。】,眷顾的行人、淡漠的佳人,相思既深,却总不可得的烦忧,最终化为“多情却被无情恼”的怨言。

而且,郭小娘特意抄录了苏轼的作品,似有为上次信中言语道歉的意思。

后面的两句虽然没有明讲,但意思却是再明确不过了,就是约他在初三这天,去东岳庙,在西侧偏门外的柳树下见面,只是不知郭小娘到时候会怎么过去。

这让秦刚在这个新年的前两天过得很心不在焉。

郭小娘只说了年初三,但没有说具体的时间,秦刚只能尽量早一点过去,而且他还找了个借口,这天先打发了胡衍与黄小个一起出去,好让自己自由。

东岳庙,也就相当于老家的泰山庙、东岳行宫,就是供奉东岳大帝的庙宇。

北宋皇帝十分尊崇泰山以及泰山上的东岳大帝,不仅先后有几个皇帝去泰山封禅,而且还在全国各地为其大兴庙宇。由于选的都是极好的位置,往往也会成为当地的集市庙会的所在地。

京城的东岳庙便是如此,新年庙会是从年初二就开始,一直会持续到十五。

除了在指定的地方空出来以便表演之外,东岳庙外面的地方基本上都被各种各样的摊贩占满了,而且一直向南延伸出好远好远的距离,甚至与城隍庙那里的庙会几乎快连成一片了。

秦刚倒是无心来逛庙会,虽然眼中看到的都是各种奇趣喧闹,但他还是一路前行,直奔东岳庙的正门方向而去。

只是越接近东岳庙时,人流就越密集,秦刚往前走得就越吃力。

“徐之!”忽听有人叫他,抬眼一看,叫他的居然是李格非,而跟在他身后的,不正是李清照那个机灵鬼么!

“文叔师叔好!清娘好!”秦刚赶紧上前见礼。

“嗨!十八叔,你哪天在家啊?我想去看你说的另外一本王右军拓本。”李清照一见秦刚,便非常开心地蹦到了他身边问道。

“好啊!看你和文叔的时间,随时都可以。”

“清娘,”李格非特别无奈于对女儿的管教,本想说她些什么,但是转念一想,自己的女儿一向如此,再看秦刚似乎也不以为意,便摇摇头放弃了,只得转问:“那徐之也是来逛庙会的么?”

“是啊,学生是第一次来京城,就想过来随便看看。”

李清照借了那本《孝女曹娥碑》在家里看得十分喜爱,小孩子心性,上回听得秦刚脱口而出是可以送她的,只是当场被父亲喝住了。此时看到有机会,便趁势与秦刚套近乎:“十八叔,我这里来过好几次,我告诉你哪里有好玩的。”

三人结伴而行没走出没长距离,就听着前面的人群一阵骚动,然后便是有人开始兴奋地叫起来:“舞龙队来了!京城十二支最有名的舞龙队都来了,今天比拼彩头呢!”

原来,东岳庙每年的春节庙会都会有很多大的活动,这舞龙队一开始都是民间自己组织的,后来由于老百姓喜欢、又受人关注,京城里的许多大商社、大酒楼便索性包养下来,平时逢上节庆就拉出来热闹热闹,到了正月初三,便会固定来到东岳庙进行舞技比拼,最终会由几大商社的老板一起评出当年的舞龙队彩头。

李清照正给秦刚讲着这里面的事,不料人群开始慢慢地从中间一分为二,一些身着舞龙彩衣的汉子就从中间走过,为即将过来的舞龙队让出足够的通道。

三人刚开始稍没注意,竟一下子被分到了两边,李格非在对面,秦刚带着李清照在这边。

眼看着中间分隔的地方越来越大,不远处,敲锣打鼓的仪仗队已经过来。李格非只能远远地大声喊着:“徐之,清娘就拜托你照顾了,结束后麻烦送到东城外,地方她自己认得……”

人群开始有点混乱了,秦刚也只能让李清照紧紧抓住自己的左衣袖,用右手向李格非使劲挥舞,点头示意他知道了。

秦刚比较有安全意识,担心人太多的地方万一跌倒了后太危险,便带着李清照向着人较宽松的外围方向移动。终于找到了一处既不太挤,也不至于太远的地方站定。

再看李清照,小丫头一点儿也不为与父亲分开而沮丧什么,反倒是因为摆脱了父亲的控制而更开心了一点。

不过,秦刚就有点郁闷了,原本想着差不多走到庙门口时,便找个理由可以告辞,毕竟他今天来的主要目的是要去约见郭小娘,现在可好了,身边多了一个拖油瓶的。

不过李清照察觉出了秦刚的态度变化,便问:“十八叔,是不是不想看这舞龙?我也不喜欢,咱们往前面走吧!”

于是,两人绕开聚集的人群,很快就能看见东岳庙的正门了。

李清照看见秦刚的眼睛一直向着西侧那边看去,有点意外地说:“那边是专门交易古玩碑帖的地方,你也想去那里看看吗?”

秦刚一愣,心道:会有这么巧?嘴上便应道:“是啊,听人讲过,想去看看。”

“走走走。”李清照顿时开心起来,拉着秦刚就加快脚步,边走边道:“我跟你讲,这东岳庙这地方就是好,真东西多一些。不像大相国寺那里,都是假的多。”

秦刚的注意力是在寻找西边的侧门,果然,在一排排的金石古董交易的摊位后,便是东岳庙的西侧门,门边种了几株柳树,不多,也就三四株。

看到了古董摊位,李清照一声欢呼,也不管后面的秦刚了,便一阵风地冲过去,找到一家便蹲下去细细看了起来。

秦刚加快了几步,走近后便赶紧把目光转向那几株柳树,仔细地观察着周边的情况。

庙会里来的女子其实也不少,但大多数都是已婚妇女,还有就是像李清照这样的未成年小丫头,这一点从她们的发髻形状就很容易辨别出来。

偶尔也会有貌似未出阁的姑娘,但基本都会有好几个丫环及家丁环绕着,脸上又戴着面纱,会匆匆走进这西边的侧门,据说都是大户人家事先约好专门的偏殿,供这些女眷们来请香还愿的。

李清照在地摊上十分入迷地看了好一会儿,秦刚一边心不在蔫地和她随口说几句,一边关注着柳树那边的情况。

中间倒是看到过两家女眷从西侧门进庙,但仔细看了后,里面也明显没有郭小娘。

到这个时候,他心底里倒是有点叹息了,来信说得太模糊,也不知道准确的时间是上午、还是下午。只能边等边看了。

那边的摊主出言提醒,让李清照不要乱翻看了,又问万一弄坏了算谁的呢?

秦刚听了有点不悦,便对那摊主说:“让她看,弄坏了算我的。只要她看中的东西,我来付钱好了!”

摊主顿时就没有了脾气,和气地对李清照说:“小娘子看好了,随便看。”

李清照听到了这话,却兴奋地回头问道:“十八叔,我看中什么,真的肯给我付钱?”

秦刚此时想到的,却是历史上李清照为了自己的收藏爱好,而节衣缩食,却总有多次与心爱之物失之交臂的故事,此时心中一阵感触,脱口而出:“有什么不可,你就算想把这里的东西都买下,我也给你凑钱去!”

“哈哈哈!十八叔你太豪气了!”李清照只当他在说笑,转头又在翻看着手里的东西说道,“不过你放心,我也不会瞎花你的钱,等我仔细看看,我就挑一两样。”

看着李清照极其认真的样子,秦刚也不由地好奇,“这些东西,你真能看得出好坏?”

李清照却没有理他,而是一本正经地就一只青铜酒樽与摊主论起了价格。摊主说这是西周的物件,却被李清照翻开底部,指着几处铭文,好好地给摊主上了一课,指出这不过是战国后期的东西。

摊主真没想到面前这个小姑娘居然如此懂行,于是接下来的价格也没办法坚持,三下两下,便按李清照所还的价格成了交。

秦刚便爽快地付了钱,正在等着把东西包扎好的时候。

“秦兄”。

秦刚听着声音便是身子一震,扭头一看,却见一名身材瘦小的俊俏书生正朝他行礼,抬起头来,虽然脸上已经刻意地描粗了眉眼,但他却还是一眼认出,居然就是女扮男装的郭小娘。而且,她的身旁身后都没有其他人。

“你……小……”秦刚不由地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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