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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大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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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也不需要金宇过多地劝说,秦刚便接下了刘惟简抛来的橄榄枝。

毕竟,一个阉人,他们不过只是代表自己主子而行使旨意,都算不得是什么过分的事情。

更不要说,这次返回的刘惟简,是明明白白地换了一个效忠的主子。所以,秦刚此时所给出的面子,给的是刘惟简背后的小皇帝。

第二天一早,北窑庄便来了许多官差与军士,说毛知军要陪钦差一同过来看望秦家,王保长便忙不迭地抓着保甲,赶紧进行净街洒扫,作好迎接的准备。

这一阵的忙乱,惹着一些街坊邻居私下的犯开了嘀咕:前一阵子就听说钦差来查案,就都在传说这秦家要倒霉,后来不知怎么地学生闹起了事,居然把钦差赶跑了。

但老一辈的人说,这事情可就犯大错了,惹怒了朝廷,上面判罚下来,那是要满门抄斩的大罪。只是不知今天这次过来,是个什么样的结果。

辰时刚过,就远远听着锣声开道,紧接着便是朝廷钦差与知军出行的全套仪仗,把小小的北窑庄街道都塞满了。

秦刚带着父亲至大门口相迎,而毛滂则提前下轿,哈哈大笑几声,主动上前携起秦刚的手说:“宣义郎少年英才,引得天使来访,不必如此客气,不必啊!”

毛滂口中的“宣义郎”叫得非常地响亮,正是想当众强调秦刚的官职未去。

那边刘惟简也已经下了轿,他久居宫中,浑身上下自有一股上位者的气势,再加上今天穿着了正式的昭宣使官服,立刻便吸引了更多人的注意力。

“见过秦宣义,见过秦员外,杂家身负圣恩,来邮办事,琐务缠身,只能拖至今日才得上门拜访,罪过啊,”刘惟简的声音虽然尖锐,却也中气十足,中间还夹杂着来自京城的口音,让躲在四周的百姓们听得是敬畏异常。

“听到没有?这可是宫中的大貂铛,官可大啦!”

“连钦差天官都给秦家说这么客气的话啊,这秦家的面子真是要顶天啦!”

“我早就说过秦家小郎不简单,你们就是不相信。”

“谁不信啦?就是有见不得好的红眼鬼散布谣言,诋毁我们庄上的宣义大爷!”

在众街坊的议论纷纷中,一行人进了秦家大门。

只有保长王麻子能够挤进去帮着烧水递茶,回来后便加油添醋地讲解钦差天使是如何地夸奖秦刚,又与知军老爷是如何地惺惺相惜。其中还提到了当今的圣天子也是知道了秦刚的文采。

总之,当一行人离开秦家之后,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秦刚还是堂堂的右宣义郎,而且很难说会不会再升一级;

高邮军这次的解试结果公平无比,以知军毛滂为首的考官公正廉明,为国拔才,有功无过。

至于那些在过程中趁机去恶意举报、造谣中伤的人,将是钦差接下来要好好惩治的对象。

第一时间得知消息的郭员外,自然是十分庆幸女儿的判断与决定。

“就连钦差最后也向他低头示好,这个秦刚可真是不简单啊!只是,再怎么着,这秦家也没答应向你下聘礼,这事总是这么拖着也不对啊!”

“这秦刚有大志、有大才,他的眼光与行事,自然不能以我们这样的小城之人来看。只要他的身边没有别的女子,女儿就有把握为嗲嗲择此乘龙快婿。”

“哎!为父也不想什么乘龙快婿,只想你能有个好人家就心满意足了。”

“嗲嗲,前几日听您说起明叔伯伯【注:指郭知章,字明叔】已经回京了是不?女儿想和大妈王夫人说说,去京城住一段时间。”

……

而此时,冷清多日的秦家大门口又开始停满了车子。

只是这一回来秦家上门的人,可就不太容易见到秦刚了。因为他大多数时间都去了菱川书院,家里的的事都交给了父亲来接待。秦福也在他的授意下,有意无意地提及儿子在扩建菱川书院,忙着四处筹款等等之事。

于是,聪明的人二话不说,转身就去了临泽,找到了山长乔襄文,要求捐资助学。

事后,秦刚笑着对乔襄文说:“做墙头草,趋福避祸,这些都没什么可以指责的。但是眼光不坚定,事后补救,总是要付出一些代价,拿出一点诚意出来的。让他们捐资助学,这也不是为难他们,是在帮他们积累一些功德。日后他们会感谢我的。”

乔襄文当然是喜出望外:书院名声大振是其一,学生从者如云又是其二,而这段时间,先是有军府的奖励,再有就是来自于本地及四县八乡的各种捐助,这菱川书院眼见得繁盛之景远超当年祖父在世的状况。

秦刚翻阅着格致班的学生近期作业,不禁颇有欣喜地对乔襄文说:“僖老来看这份作业!”

原来,这是其中一个小组根据秦刚在讲座时使用的扩音筒,进行了不同材料、不同形状之间的各种实验,并从中总结得出了“扩音筒的材质越坚硬、表面越光滑其声音就越容易传得远”的基本规律。但是这帮学生在秦刚的启发下,并没有仅是满足于这个简单现象的总结,而是进一步地进行讨论,并且开始提出了关于“声音的反射特征”的理论。

秦刚心念一动,便提起毛笔,在这篇尚显稚嫩、却锐气十足的学习作业下面写上了“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八个字。

“秦老弟点评的妙极啊!‘大胆假设’,这是鼓励学生不要拘泥于既有知识的束缚,让学生们敢于提出新的观点、新的想法。而‘小心求证’则更显关键,不能空说无凭、不能异想天想,要提出支撑的理由、佐证的证据以及严密的推理。这样就可以产生出足够有价值的新知识。”乔襄文赞道,“这八个字,可以作为格致班的学训一用。”

秦刚哑然一笑,心道惭愧,这句来自于后世的名言他也记不得是哪位哲人所说,但确实是通俗易懂,且极具指导意义。这种拿来主义,也就却之不恭了。

随即,秦刚扬了扬手里的这份作业,对乔襄文说:“乔兄有没有想过,如果书院里再多一些这样的学生,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

乔襄文饶有兴趣地想了想,试探着问:“我想不会是‘发现更多新知识’这样的答案吧?”

秦刚摇了摇头,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又提了一个新问题:“在过去,学生学习的知识都是从哪里来的?”

“书本上。”

“书本上的知识是从何而来?”

“圣人传授!”

“从圣人处获得知识,让我们保持着敬畏与信任,同时也让我们放弃了思考,只是简单地接受。世人才会大多‘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但是,格致学却倡导我们自己去探寻新的知识,并通过亲手的实验去验证每一条新知识。所以,它带来的后果至少有三:第一,发现圣人未必是对的;第二,发现圣人也有不知道;第三,发现自己也是有可能超过圣人的。”

乔襄文初听之下,觉得秦刚说的这些有点匪夷所思,可正欲反驳时,却又突然觉得似乎正是这个道理。秦刚自己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所以,”秦刚突然非常慎重地对乔襄文说道,“关于我们菱川书院从现在已经开始践行的,并将矢志不悔地坚持去做的事情,我今天可以告诉你一次,但又绝对不能对外在口头上承认……”

“是什么?”

“开启民智!”

“民智?为何?”

“嘘!只说此一次。不可再提。记住!只做,不说!”

历朝历代的统治阶级,都不约而同地执行着“愚民”之策。毕竟,只有足够愚蠢的民众,才是容易统治的民众。

当然,为了满足自己的统治、满足自己的剥削,民众还是需要掌握一些基本的知识与能力,那么,这部分工作便就由圣人们去完成——这便是古代教育的真相。

秦刚没有办法向乔襄文讲那么明白,但他却清楚自己所要做的事情的真正目的。

不要去说,就悄悄地去做好。随着格致学的内在原理深入人心,随着掌握格致原理的学生越来越多,那么所谓“学从圣人出”的谎言就会被揭开,而格致学带给这个时代的真正力量才会显现。

那么,也就意味着,这个时代的民智,被悄悄地成功开启了。

一只沙鸥掠过了菱川书院的正堂檐角,斜斜地飞向不远处的河面,又循着水道追回着另几只的沙鸥,追逐着远处河道上开动着的一艘官船。

官船上,正是再次离邮回京的刘惟简一行。

此次,他费尽心机地安抚好了秦刚及毛滂,又大张旗鼓地表明了天子求贤若渴、重才思贤的光辉形象,料想,这样的安排,算是能遂了小皇帝的心意了吧!

至于这些做法是否合乎官场上的那些看法,哼,他刘惟简就从来不管这帮官员是怎么样的。只需要这次回京,看看小皇帝给自己安排在哪里,一切也就定心了。

只是,刘惟简想的有点多余了,他人还没有回到京城,朝廷上爆出了另一条消息,瞬间让所有人都不再去关注这小小高邮发生过的事情了。

赵煦要准备起用章惇了!

元佑的八年中,看似一直在打酱油的小皇帝一出手,就要让人不得不佩服。他只是下了一个简单的诏令,让章惇以资政殿学士提举杭州洞宵宫。

这洞宵宫是个什么部门呢,其实不过就是杭州的一个道观,堂堂资政殿学士,前任的宰相,去管一个道观,你们一帮旧党大臣总不至于会有什么话吧?

可是政治上的事情却又不能只从表面上来看,关键点在于,在此之前,所有新党人士的政治生涯都是不断往下贬的,先贬过长江,再贬过岭南,于是就有了蔡确的身死。所有的贬官都是没有什么实职的。而章惇这次要被提举的管理道观的小官,却明明白白地是一个实职,这不就是风向要变的象征吗?

可旧党人士却没办法表示异议,毕竟提举洞宵观的差遣也不值得任何一个大佬去发言吧。大家都只能屏气静观着皇帝的下一步。

赵煦果然没有令大家失望,他又说了:“朕不是开始亲政了么?想想这个朝堂必须要有一点新气象,还是要找着有活力、有胆识的人到台谏部门,多发一些新的声音嘛!”

大伙儿就看皇帝选谁了,赵煦大笔一挥,那个张商英就不错嘛!把他给我叫回来!

张商英,字天觉,四川人,但却不是蜀党。史书上说这个人“长身伟然,却又负气俶傥,豪视一世”。

他最厉害的就是口才,一张铁嘴曾辩得大宋官场无敌手。更重要的是,他极度忠于新法,一直是新法推行的急先锋。

元佑元年司马光执政提出恢复旧法,他率先上书公开反对,又屡对吕公着十分不敬,于是很快就被打击,然后被贬到了地方。

从章惇的新任命开始、再到张商英回京,赵煦用的是“钝刀子割肉”的方法,每次动作都不大,今年升一个人的小官,明天调一个人回京。只是把这些小动作都放在一起来一看,问题出来了:新党的人正在被启用!

苏轼是第一个看明白局势的人,他以小皇帝曾经的老师身份假意劝说了一些道理,然后话锋一转请求能够外调。

小皇帝看了后,先是安慰他:卿的才华,朕是极其欣赏的。我也是非常相信并想重用你的。但是,现在盯着说你坏话的人太多了,有的都很难反驳,所以我总得给他们一些交待吧?所以,我也觉得你先离开京城也是不错的选择。那我就批准了,先去知定州吧,离京城也不远,等过段时间大家不再议论了,方便我随时再喊你回来啊。

谁都明白皇帝不过是客气客气,所有外放的大臣他都要这么样安慰一下子的。

不过,对于这位老师,赵煦还是比较照顾的。

不久,朝中下旨:礼部尚书、端明殿学士、翰林侍读学士、左朝散郎苏轼知定州。

有人说放的定州是在与辽国的边境线上,有点太危险了。其实这就有点冤枉皇帝了。也不想想到这一年为止,宋辽之间都和平多少年了?定州不过穷了一点,又哪来的什么危险呢?

对于文官们的政治斗争来说,南贬才是最有威胁意味的。

吕大防、范纯仁也想起了高太后当初说过的话,各自上书请求辞去如今左右相职位,同样也想申请外放。

但是,却被小皇帝挽留了,并未准许。

急什么,小皇帝还没准备好开始玩呢!

回到台谏部门的张商英果然不会甘于寂寞,才几天的功夫,他就上书提出:“臣发现在过去的几年中,朝中躲藏了太多的奸贼,他们相互结党、私营舞弊、打击忠良,更不可饶恕的是,这些人肆无忌惮地恶意败坏神宗他老人家的丰功伟绩。臣建议,京城里从中书到六部一直到开封府,这九年中的所有公文都要暂时封存起来。臣不怕这里的工作会有多么地繁杂,立誓要替陛下仔细核查清楚,以确定这几年中间,朝中每一个人的言行举止,并辨别清楚他们的忠奸清浊。”

一句话,张商英要代表新党开始秋后算帐了!

旧党的心虚就在于,当初的他们就曾经如此这样,对于新党人士进行无情地迫害与政治陷害。现在的风向转回来了,清算的刀口正在磨利,霍霍地指向旧党一众的头顶。

整整九年的公文都堆在那里,只要张商英不嫌麻烦、不怕折腾,什么人、什么问题能够逃得过被从中清算的可能啊!

更要命的是,如此杀气腾腾的奏折,赵煦居然批准了。

整个京城的官场开始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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