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将计就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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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宁寨北的敌军一扫而空,刘延庆便于第一时间写就了捷报,交秦刚阅看同意后,火速报往永兴军路与秦凤路。而他们所在的鄜延路经略安抚司,因为所在地延安府此时已经被小梁太后的大军围困,只能先压在手里,事后再补报了。
顺宁寨的前线战事解除,他也得以带上此战的大批战利品——主要是战俘,跟随着秦刚一起回到了保安城,并直接忙着与胡掌柜去销账算钱了。
此役,秦刚强令李纲留在了保安城,一则李夔有托,二则李纲年龄不够,秦刚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这个十三岁的少年随他去顺宁寨历险。看着他一脸遗憾的样子,秦刚笑道:“伯纪可是遗憾未在此战中立功啊?”
李纲却正色道:“学生手无缚鸡之力,身无所学之长,何敢贪功求劳。学生只是未能亲眼目睹秦知军神机妙计、一战败敌之盛况,此乃人生之大憾!”
“哈哈!”秦刚大笑道,“伯纪贤弟为人实诚,少有虚言,这等赞誉我且收下了。”
那头,胡衍与刘延庆就俘虏的折算价有了一些争执。胡衍坚称商品都是要随行就市的,眼下边境开战,俘虏增多,其它边寨也多有收获向他提供,更何况这刘延庆此次一口气抓了千余人,这价格自然要往下压了不少。
当然对于刘延庆来说,过去这些俘虏基本没啥用,只有少数头领可以送去京城献俘求功,其余要么收着供应他们吃喝,要么也就只能放了了事,都算是赔钱货,哪里能像今天这样还能变成现钱。他的争吵也是想尽量多要点钱,最后也就同意了胡衍提出的价格。
这些俘虏算下来的钱,除去抵销了先前开战前记账的五百套环锁甲之外,刘延庆又一口气订购了三百套。另外,关于神火油的惊人功效,无论是守城还是进攻,都十分神奇,余下的钱,他一分都没要,尽数订成了神火油。
“刘巡检,在下这里又新出了一款新武器:神火枪。”胡衍趁势又给刘延庆展示了器作院里的最新研制成果。
它是针对过去猛火油柜的笨重、易堵的缺点进行的改进。
首先进行了小型化,成为了可以单兵携带操作的一种武器,原先笨重的大油柜,现在改成了一只可装十斤左右的储油皮囊,然后通过皮管连接着改良后的唧筒,同样再一根皮管连接着一柄打制精巧的铜制长管,这铜管头部有一灯芯装置,只要提前点燃灯芯,然后再压动唧筒那边的压杆,皮囊里的神火油就会被压缩后,再通过这根长长的铜管向前喷出极细的油雾,这油雾一经点燃后的灯芯之火,便就成了一道恐怖的火龙。
值得注意的是,正是因为皮囊里储存的是提炼后的神火油,所以铜管喷口可以做得很细,喷出来的神火油既节省又可喷射得极远,但是火焰的威力却并未减弱。
首批试制出的神火枪不多,已经全部装备给了秦刚的亲卫营,刘延庆如果想要的话,可以订购后面的量产产品,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刘延庆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东西,立即拿出了打扫营寨的原本计划自己留着的压箱底收获与他进行交易。
李纲在一边看着胡衍与刘延庆谈着钱多钱少的生意,觉得颇为怪异,他总是觉得在面对着生死存亡的西线与西夏之间的战争防御备战大事,防守城寨的大将,却在做着这样的事情,一时之间竟是难以理解。
秦刚则是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启发式地对他说:“战争是全方位的,一个合格的将军,既要懂军事,还要懂经济,既会打仗,也要会做生意,缺了哪一处都不行啊!”
“这做生意与打仗有什么样的关系?学生不是太懂,请知军指教!”李纲却是硬顶着发问。
“打仗是拿自己人的性命在前线比拼,人的性命不同于其它,没有了就没有了,所以,如果能够以军需的消耗来替换人命的损失,你换不换?”
“当然换!”
“好的,那么军需就意味着要花钱,我们不可能把希望寄托在朝廷于后方的补给上面,所以就需要尽一切可能加强自己的军需。所以刘将军就花被动为主动,他主动地在战斗之前,用更多的钱去准备更多的军需,从而确保自己在战斗中的人命损失最少!”
“……”李纲一时无语,并被秦刚的这一番匪夷所思的话语带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与秦刚一同从顺宁寨回来的秦婉,将一些受了较重伤的伤兵,接回了相对更加后方一点的保安城中,而且勿需秦刚吩咐,就已经将顺宁寨伤患营里的所有条例与规范,在保安军这里的伤患营中进行落实。
营中原有的医官,知道她是知军身边的人,而且看到从顺宁寨过来的这些伤兵的护理与恢复效果,更是十分地惊异,自然对于这些出自知军大人之口的条例没有半个不字,俱都认真地遵守下去。
两天后,保安军突然接到了金明寨送出来的求援信。
原来,金明寨在坚壁清野地目送小梁太后的浩瀚大军走过去没多久,就突然被贝中撒辰带来的近三万兵马团团地围住,随后不久,便开始遭遇了这支部队的猛烈进攻。
趁着贝中的部队在最初合围时还有一些疏漏,金明寨趁夜派出了求援使者,对外四处寻找援军。
“秦知军,此事有诈!”刘延庆急急赶来说道,“这金明寨周围一马平川,三万的西夏兵马足以将它围得水泄不通,所以,这求援之人怎么可能如此顺利地冲出来的呢?”
刘延庆对鄜延一带的各处地形都十分熟悉,而且经他这么一问,那个送求援信的使者似乎也有所记忆,他便实在地说道:记得他从寨子里冲出来的时候,只顾快速向外驾马奔跑,一路上有点奇怪的是,一直都有追赶的声音,却没有看到什么追赶得很近的人。
刘延庆道:“这就对了。离金明寨最近的是延安府,但延安城下被围的西夏军队更多,所以这金明寨要想求援军,最有可能的就只有保安军。这贝中撒辰是在秦知军你的手上吃了大亏,可是梁摇婆又不可能让他回头找你报仇。正好他在攻打金明寨,他这就是有意放出求援的使者,目的就是想等着你派出援军过去,他这便就是典型的围城打援!”
这使者听了也觉得有道理,可是他的根本任务却是要为自己寨里求来援军,所以他把关切的眼光投向了秦刚。
秦刚却对他说:“你一路辛苦,先去休息吧,等我们商议定了再说。”
使者无奈,只能先行下去。
秦刚便对刘延庆道:“贝中撒辰这老贼想借金明寨骗我过去这是显然的。但是我去不去,却不会因为他的安排而改变。”
刘延庆以及跟在一旁的李纲都大惊道:“知军何苦?明知是计还要去?”
“不知其计而去才是中计!明知是计却仍然要去,此便为‘将计就计’!”秦刚点出其中的关键,又说,“只是,现在过去的时机还未到,我在等赵将军的消息。”
刘延庆这次过来,原本也是想找时间向秦刚问起数日之前派赵驷与刘永隆放出去的一支奇兵的进展,此时被其突然提起,顿时有所领悟。
“想那贝中老贼,既然如此惦记于我,这两日,不妨保安内外多作些调动军马的准备动作。先给他一个我要出兵的念想。”秦刚笑着安排道。
哪知,第二天一早,还没等到金明寨的使者再来催促,秦刚正在与刘延庆商量如何动作以迷惑西夏的探子时,赵驷派送消息的人却回来了。
秦刚拆开信件,根本就不看正面的字迹——那些都是掩人耳目的废话,而是将信纸在烛火上轻轻烤热,便从背面显示出了用米汤另写的真实信息——这是他与赵驷约定的传递保密信息的手段,在此时几乎无人知道破解。
一个月前,刘延庆的化妆探子就先后在宥州、龙州等地发现了几处西夏人新修的秘密粮仓,并以此判定对方会从鄜延路进攻。而这几处一直没有动它,就是希望能够留到开战之后,再给西夏人以一次致命打击。
尤其在得知西夏人竟然纠集了五十万大军之后,秦刚便知道,从正面击败对方的可能性极低。于是那天在顺宁寨部署防御时,就以此说服了刘延庆,由赵驷、刘永隆以一人三骑的配置,出动了他们手头最大的一支机动力量,直插敌后。
给赵驷他们安排的任务:一是先行突袭摧毁这几处已经定位好的秘密粮仓,二是保持着高度的机动性,在西夏大军的后方游走,并伺机重点消灭、破坏其后勤所障设施。待其大军军心不稳被迫退兵之际,再施行两头夹击的总战略。
这个计划,听得十分宏伟,细想一下却发现,这是要以二千轻骑,四千守军,来谋化对于西夏五十万大军的反攻之策,最终也算是秦刚的雄辩能力,以及刘延庆内心同样躁动不甘的雄心,才让这四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敢于去执行如此看似不可能完成的计划。
所幸,计划的第一步,顺宁寨完美地防守住了,并且还击破了敌军的营寨;
第二步,赵驷带领的轻骑凭借地形熟识,从已成功地从山间绕行至预计地点,为防消息走漏,偶尔经过的山间几个小部落都被他们顺手无情地屠灭。
“从信中的时间来算,明天起,赵将军与刘指挥使就会开始依次袭击西夏人预设的各处秘密粮仓以及军需补充点,同时会以极高的机动性快速攻击沿途州县。而他们的这个消息一旦传到延安城下的西夏大军,必然会导致他们军心动摇,不日就会退兵。只是这其中的时间……大约需要五天。也就是说,留给我们的时间,还有六天的时间。”刘延庆已经按照原计划开始分析时间节点了。
“六天的时间。”秦刚也在盘算着,“在这六天的时间里,第一,延安城绝对不能被西贼攻破;第二,最好我们还能多做一些准备,可以在他们回撤时再多扎根钉子。”
“知军是想说在金明寨吗?”李纲在一旁忍不住插嘴问道。
“正是!”秦刚赞同道,“金明寨非常适合来做第一颗钉子,它有两点好处,其一,金明寨与延安城极近,到时候可以与延安城的反攻形成合力;其二,现在金明寨前的敌军正盼望着我们向那里派出援军,所以我们为此做出的任何支援都不会被对方怀疑。”
“秦知军的意思就是借贝中撒辰想引诱你的支援,而趁机派兵进入金明寨?”刘延庆已经猜到了秦刚的想法。
“正是!而且,只需要标识是我亲自带兵,那贝中老贼一定不会刻意阻挡,定然会放我等全部入寨。”
“只是,知军此举,犹如羊入虎口……”刘延庆虽然也认同这个道理,但还是要劝阻。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秦刚还是下定了决心,“我马上签发军情通报,刘巡检你可派人速去环庆路、泾原路等地通报,邀请他们尽快发兵,参与六天后的一同追击。否则到时候若是少了他们的功劳,莫怪本知军没有事先通知!”
“属下遵命!”
“秦知军……”李纲欲言又止。
“伯纪可多去器作院研习,更可帮我监督生产,把关质量。此番战役,新发明的军器功劳不小,此后的功效也必将更大!”秦刚知道他也是想一同前去,仍然是如此下令以制止。
既然贝中撒辰存心想把秦刚引入金明寨中,企图一举围歼,那秦刚索性也就大张旗鼓,调集了自已亲卫营所余的全部兵力,另外加上一千重甲禁军,尽数都是步兵,这些兵力在守城时最为有用,同时还带上了近期所产的全部神火油以及神火枪,一行一千多人、并同几十辆的大车,浩浩荡荡地向金明寨进发。
带路的求援使者有点诧异,问道:“我们不需要掩踪匿迹,悄悄出发,然后再寻找机会、设法冲入寨中么?”
秦刚哈哈大笑道:“没关系,我们就这么大张旗鼓地进发,贝中老贼会放我们进去的!”
果然,在他们顺着大道开始堂而皇之地迫近围困金明寨的西夏军营时,对方居然只是派出了几支游骑进行了一些简单的骚扰,之后又非常随意地在前面放置了一些撞令郎部队,象征性地阻拦了几下,一被秦刚的弓弩手还击之后,也就立即慌不择路地散开了。
秦刚的部队向前突破得十分轻松,若是没有经验的将领,可能就会有一种错觉:如此渣滓的防御力量,只要等本大军进入寨中,岂不就可以更加轻松地将里面所有的人马都带着突围出来了吗?
但在实际上,凡是秦刚队伍迅速前行的后面,那些原本就是刻意让出来的通道,正在被慢慢聚拢而来的西夏士兵,一层一层地严密堵上。
远处接报后登上楼车的贝中撒辰,看着一批“秦”字大旗迅速地冲向金明寨前,其阴冷的脸庞才稍稍有所缓和:“传令下去,放这支援军进寨,今晚全军整备,明日起全力攻城!”
秦刚援军赶来的动静不小,金明寨的守将早已经发现,但是此时张舆的心情却十分复杂:
因为他在派出了几批的求援使者之后,才开始慢慢发现:目前围困着自己的西夏军队的攻打并不是十分出力,明显就是每天应付一下了事。
他自十六岁从军,也算是大大小小的各种仗打过,自然也就很快地明白了对方“围城打援”的真实目的。如果自己没有派人求援,自发赶来的援军无论是遇到什么样的情况那也无话可说。但是现在,求援的信息都是自己发出去的,也就是说,自己明明白白地成了帮助敌军完成引诱友军陷入包围之中阴谋的助手了。
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再想派人出去传递出现在的情况,希望援军不要轻易过来,却发现,现在已经再也派不出去人了。
于是,在寨内士兵欢呼雀跃,迅速将秦刚所率的一千余人援军放入寨中之后,张舆更是因为发现带领此部援军的居然会是保安知军秦刚本人而大惊失色。
“末将有罪!未能看破西贼‘围城打援’之计,擅发求援信息,累及秦知军带军身陷险境,罪该万死!”张舆待把秦刚迎至营中屏去余人后,竟然立刻下跪认罪。
秦刚连忙上前扶起张舆后说道:“张崇仪切莫自责,西贼的微末伎俩岂可骗过本知军之眼,这次本官亲入寨中,是想给张崇仪送一场大功劳来的!”
秦刚的这番话比什么劝勉都管用,张舆马上就站起身问道:“是怎样的大功劳?”
“你过来听着……”
待得听完秦刚细细的讲述,张舆不由地惊讶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面前的这个秦刚,在此之前,他只是听说保安军来一个年仅二十出头的年轻知军,好在又听说是章老经略所举荐,并得了皇上钦点,料想也会是个难得的少年天才。
而这次金明寨被困,延安府那边的援助已经不敢指望,原本派往保安军的使者也只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却不曾想,这位少年知军居然有胆略亲率援军,很令张舆高看不少。
要知道,他现在为鄜延路第四将,金明寨主将,也算是在边境之地从军士开始一步一个战功地走到了今天,其阶官崇仪使,为正七品正使中的第十五级,也算是鄜延路赫赫有名的名将之一了。
但是在听完秦刚对这次全路迎敌而拟出的破敌大略,他却着实地被震惊到了,愣了一会,才小心地问道:“秦知军的此番谋略,可否请示过吕经略?”
“西贼来袭甚急,相关情报获得也才无几日,尚无机会向上请示。”
“秦知军就不担心敌军兵盛,金明寨未必守得住这些时日吗?”
“贝中老贼乃本知军手下败将,以他手底的那些残兵败将,就算张崇仪在此单独应付,他也几无胜算。本官来援,怕的只是过得几日,一旦这延安城下的西贼主力回师,金明寨还须在那时,要将西贼的步子再多拖上几日,那么这场反击战的结果才算是完美!”
张舆听得如此狂言,心里很是不以为然,心想年轻文官胆子大、有勇气固然不错,但是如果轻狂过头,也非是好事,与他相处,还须自己要更加小心一点。
秦刚看其反应,便知其不信,便道:“张崇仪多日守城,军士皆不易。明日守城,当由我保安援军先来应对一天。”
张舆也想用现实来教育一下眼前这个明显“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知军,于是假意推让了两次,便就应诺了此事。
次日一早,秦刚命令此次前来增援的亲卫营与重甲禁军集体整队,这些士兵中的主力,大多都是经历过了顺宁寨的防御与反击战,一个个十分地精神抖擞。
秦刚站在他们的面前,非常简洁地说道:“城外的军队,是我们三天前的手下败将,我需要你们今天在城头,向所有人证明,他们将在这里再尝败绩!上城!”
“上城迎敌!”
秦刚的手下分兵四路,迅速接管了四处城墙防务,并在城头飘起了秦字大旗。
当然,张舆心里非常地没谱,在表面上将四处的城墙防务都顺利交接完之后,还令心腹吩咐各处守兵切勿卸甲,而是均守在各处城墙的下方,加强戒备待命,以防这些援军不靠谱,随时准备上城接应换防。
秦刚与张舆则站在了与贝中撒辰中军相对的北城墙,从这里的城墙上看过去,西夏兵将大约一半左右的兵力都排列部署在了这一面方向,也应该是贝中撒辰希望能够实现快速突破的主进攻方向。
站在这个位置看到的西夏军队,还算得上的军容整齐,似乎已经没有了那里夜晚在山道上狂奔逃命的惨状。
“呜——”西夏兵的号角吹起,北城墙的进攻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