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师徒一体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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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墙上的信号炮仗的声音一响,最先就是城内开始有了反应:
就在主干道两边原本紧密着的店铺二层的几扇窗户突然全部打开,窗口立刻伸出了十几张神臂弓,根本不需要多作瞄准,直接对着在下面大街已经开始乱成一团的匪兵就是一轮急射。
路上立刻便是中箭后的惨叫声一片。
留在窗户里的伏兵,应该是每人都准备了三张以上的神臂弓,都在事先张好了弦,第一轮射完之后,迅速换上张好弦的第二张弓又是一轮,连续三轮尽数射完之后,进入城内的匪兵已经倒下了三成左右。
在此之后,在街道两边原本跪在那里的十几个百姓模样的人,一下子都跳将了起来,亮出身后的兵器,三人组成一组,像一只只锐利的箭头一样,全速冲进了已经被弓箭洗礼过一遍的匪兵队伍之中,竟像是切菜劈瓜一般,所向披靡,锐不可挡。
原来这些都是化妆后的绿曲兵。
与此同时,尤其是在城门这一段的城墙上面,立刻出现了很多的人,虽然这里面不乏是有一些没有作战经验的保甲、甚至是普通的民众,但是他们都在雷雨等人的统一指挥之下,纷纷举起事先准备好的大量灰瓶、石块,开始没头没脑地朝着城墙下方胡乱地丢下。
一瞬间,城门外面的地方白烟腾空,惨叫连连。
原本就是因为城内的队伍一下子乱了起来,从而导致城门的门洞这一块的地方变得拥堵了起来,尤其是此时还待在城门外面这一处地方进退不得的匪兵,开始遭遇到头顶的灰瓶石块砸下,有的是被砸得头破血流,更多的人被砸破的灰瓶迷了眼睛、呛了喉咙,变得是一片混乱。
变故发生得如此突然,远远的陆安看到后,不由地大惊失色,失声叫道:“中计了,中计了,赶紧给他们发信号,让人全部都撤出来!”
宫军师开始看到时也是吃了一惊,但他却提出了不同的看法:“寨主千万不可,我们的人已经已经有不少进了城,所以现在绝不能轻易撤退,应该是发信号,让他们全力进攻,让尽可能多的人继续往里冲,冲进城门里,这样才能够保住既有战果,继续拿下处州城啊!”
陆安听了之后一愣,突然之间觉得宫军师说得这番话也是挺有道理,十分想就立刻赞同他。
但是一转眼,再看到城门口的一片乱象,则又开始有了犹豫,又觉得只有快速地把人全撤回来才是正理。
于是,期期艾艾之间,他自己竟然也就想来想去地犹豫了起来,一直拿不定到底是该加紧进攻、还是立即撤退,而在他面前的传令兵,其实也是早就习惯了他这种优柔寡断的性格,也就一直等着他作出最后的决断。
只是战场上的情况,哪还容得了他们再去多想多权衡。
雷雨看到时机已到,立刻按照秦观的事先安排,指挥在城墙上的保甲们,立刻搬来了一盆盆的桐油,大家一起七手八脚地用木勺把这些桐油尽数泼洒下去,许多桐油就直接淋到了堵在城下城门之前的山匪们的头顶上。
紧接着,雷雨亲自点燃了几只刚浇过桐油的草束,待得火焰燃满草头,就一只接一只地往城墙下扔了过去。
立刻,城门之处瞬间火光熊熊,更有大量的黑烟滚起,这南城门外又没有护城河,许多身上被桐油淋到再被火烧到的匪兵开始带着满身的火苗往回狂跑,而在其后面的匪兵更是怕烧到自己,则拼命地向两边躲避,城门口开始到处乱跑着身上烧着的人。
这样一来,城门之外便是火光熊熊、惨叫连连。
城门门洞里面已经被烟火彻底笼罩,许多被挤堵在里面的人叫不了几声,就开始被浓烟熏晕,甚至火烧得再也没有向外挤出的力气,纷纷毙命。
这样一处进出城的通道,转眼之间已经成了一处人间炼狱,已经无人再敢往那里而去,而是纷纷逃出寻找其他可以逃生的地方。
宫军师看着城门口的形势大变,还在着急地劝说陆安:“陆寨主,不能再犹豫了啊。你想想啊,我们已经有一百多人进了城,这处州城之前我们都打探清楚了的,他不可能有多少防卫的兵力。所以现在应当是当机立断,让后面的人再继续往里面冲,只要我们的兵力都能够冲进城里,这处州城就一定是我们的了!”
但是陆安眼看着城门处的混乱与惨状,虽然听着这些道理,却也总是无法绕过自己的想法,他也无奈地说道:“宫军师呐,你说的都是有一定的道理,可是你自己也看看,这城门之处可都是烟火笼罩,我总不可能要眼睁睁地把手下之人往那里强行驱赶吧?而且就算是我下了这个指令,他们能不能听这个指令,也是难说的啊!所以,军师,你再想想?我们是不是先把里面的人都撤出来?重新整理一下,就是你说的那样,这处州城没多少防守的兵,我们还是有机会的嘛!”
宫军师已经快被陆安这个性格给气疯了,他哆嗦着指着城门说:“撤出来?撤出来不也是要经过这道城门吗?既然都是要从这里过,为什么不让城外的人继续进去呢?”
陆安的脸上阴一阵晴一阵,显然他也意识到了自己过于保守的想法弊病。但是就在他犹豫的这一点时间里,城里面的情况显然远远超出了他们此时的想象。
在绿曲兵的若干个三人小分队的来回冲杀中,进城的匪兵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前面被三轮弓箭射倒的、紧接着又被他们的冲杀砍倒的,还有混乱中直接抱头趴倒在地上的。
看到这样的情况,原先在秦观的安排下,一些本来只需要在外围进行呐喊助威的保甲们,其中有些胆大的人,受到眼前的情景鼓励,竟然纷纷捡起对方丢在地上的刀枪,也一个个地加入了对于山匪进行追杀的行列之中。
很快,进城后的主道上横尸遍地,完全冲进来的两百多匪兵,几乎已经没有能够完整地站着的了。
而城门口更是一片惨状,被砸死、烧死以及挤在门洞里闷死的足有几十人,而在城门外往回逃跑并冲散的又有近百人。
也就是说,一眨眼的功夫,陆安苦心筹办、长途跋涉而来的近千人的队伍,此时已经损失了一半左右,而损失的这一半人中,又几乎全部都是他自己的精锐力量。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他的犹豫并非是不愿意听从宫军师的建议,指挥剩下来的人继续冲进城门里,而是眼下还剩在城外的这些人,都未必能够听从他的指令。因为城门口的惨状,已经让所有的人都开始望而却步了。
更不要说本来就是他请来在一旁观摩助阵的其他山寨的友军了。
就在此时,城外远处的山林里,突然再次飞起一支双响信号焰火。
而在城墙上的雷雨听到了之后便大喜叫道:“是秦先生的信号,秦先生与赵大将带人赶回来了!”
城中的绿曲兵几个队长也听到了这双响声的焰火信号,立刻将城内的战场清理与俘虏捆绑工作交给了信心倍增的保甲们。
而他们则立即赶往城门门洞处,迅速开始对通道进行灭火清理,以准备随时可以出城迎战。
其中的一人则迅速登上门楼,向秦观请示:“秦巡检,那边是秦先生发来的信号,他们要从山匪背后发起攻击。我们是否可以现在就冲出去与他们进行合攻?”
此刻秦观已经站在城墙上,看着城下前方匪兵们已经开始出现了一片混乱之象,当机立断道:“好!你们负责出击接应,其余的保甲尽数上城墙注意进行防御。”
于是,雷雨也在城墙上按照标准发射了一支双响声的信号焰火给予回应。
很快,城门通道被清理打开,城内的四个中队的绿曲兵尽数走出城门,先在城外列阵完毕,随着指挥队长一声令下,便呐喊着冲了出去。
城外的匪兵经过了一开始的慌乱之后,好不容易被各自的头领努力收拢好,刚摆出了一个面对着城门的防御阵形,就发现城中一阵风似地攻出来的绿曲兵。
三人一组、三组一大块,远远的这种阵形就有点让人望而生畏,而这样的队伍冲到了面前之后,匪兵们便更感觉他们像是浑身长着尖锐毒刺的怪兽一般,想要发起对他们的攻击,好似无从下手一般,而他们每次伸出来的一枪一刀,又让自己感觉无处可躲。凡是与他们能够接触上的匪兵,根本就没办法作出有效的反应与回击,在一阵阵地惨叫之声中纷纷倒地。
而更为要命的就是,正面的麻烦还不能应付得过来时,就在这些匪兵的正后方的山林里,居然也冲出了一支同样勇猛无比的突击队伍,更是因为匪兵的毫无防备,身后而来的攻击令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地防御。于是,城门前方阵地上的匪兵队伍开始不可控制地混乱了。
要知道,古时的军队依赖于中军或后军的统一指挥,大多习惯于从背后接受指令,当然更加恐惧于背后的遇袭。这便是古代兵法中,迂回包抄战术屡试不爽的原因。
而这次,从背后发动袭击的,是从婺州得知消息后就马不停蹄地往回赶的两个中队。所幸前面多是水路,在最后一段的急行军之后,秦刚与赵驷终于在这场处州城保卫战的后半部的关键时分赶到了战场。
在简单判断了一下战场的形势后,他与赵驷都认为眼下正是可以彻底击溃匪兵大部队的最好时机。于是,在发射焰火信号告知城里人之后,他们便迅速发动攻击了。
此刻,由于十分担心处州城内的老师及其家人,秦刚也手持一杆长枪冲在队伍之中,赵驷来不及安排他人,便亲自守护于他的外侧,清理掉任何敢于靠近的匪兵。
由于他们是从阵后冲入的,匪兵们多数是背朝他们而立,所以他们的攻击会显得轻松了许多。尤其是像秦刚这样手持长枪的,大多都是从这些人的后心扎进去,再挑翻于地,在连续结果了数名匪兵之后,秦刚都觉得握枪的双手虎口隐隐发麻。
正在此时,突然觉得眼前一阵开阔,原来,由于匪兵出山林后,摆开了阵形偏宽,他们已经从右侧的位置击穿了对方。同理,从城里冲出来的绿曲兵也已击穿了左侧。
“跟我来,再从中间杀回去!”
还没等到秦刚他们准备从中路回去杀一轮与自己人会师呢,匪兵已经全面溃散了。
匪兵之所以能坚持到现在才彻底溃散,并非是他们的意志力或者是训练有素。恰恰却是因为他们都分属于不同的山寨,即使在一开始时已经亲眼目睹到了大量的伤亡,但也是因为认为这只是其它山寨的损失,与自己关系不大而有点漠视。
而当两支绿曲兵开始贴身杀进来、每一家山寨的人手都开始出现明确的伤亡之后,再剩下的人便失去了最后的抵抗意志,尽数开始逃跑了。
而在这其中,居然还出现了有人拉着身边的匪兵一起主动扔下武器,整整齐齐地跪下投降,带头的人还在尽力挥舞着手里的一张纸片高声叫道:“我有优惠券,我有优惠券,我们都是主动投降的!”
于是,整个战场上,倒下的、逃走的、再有主动放下武器投降的,很快就只剩下中间一块还有着七八个人护着一名骑着马的人聚在一起,背后那杆原本应该在战场上起到维持军心作用的陆字大旗,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意义——没有人再关注它的存在。
秦刚与赵驷收拢起手下慢慢地走了过去,只见正中骑着马的那人脸色苍白、神情木然,尤其是看到甚是年轻的秦刚之后,他的眼神一聚,并高声问道:“你们,你们就是绿曲兵么?你就是那个秦刚?”
赵驷举刀喝道:“败军之将,在我秦先生面前,还不立刻下马受死?”
陆安喃喃自语道:“一个二十岁的少年,一支几十人的队伍,竟令我千人之众惨败如此!我陆安还有何面目活于这个世上!”
话语说完,陆安突然拔出腰刀,赵驷一惊,赶紧往前踏出一步,半挡在秦刚的面前。
却见这个陆安却并非是想偷袭,而是反手一刀自割于脖颈,随着一股鲜血喷出,便直直地从马上摔倒于地上。
赵驷只是护住了秦刚,并无阻止其自杀之意。而随着陆安饮刃自尽,其他围在其身边的人皆是纷纷扔下手中武器,尽数跪倒求降,唯有其中一名似道非道、手持羽扇之人却还站着那里背手不动。
“你!还不投降?”赵驷踏步上前斥道。
“我乃栝苍山赛诸葛……”宫军师的话才说了个开头,就被赵驷怒起一脚踹倒在地,并对旁边人喝道:“全都给我绑起来!老子可没那闲功夫听你们的废话!”
于是,赵驷留下来安排众人进行打扫战场、处理降兵之事,秦刚则由城内攻出来的两个中队长陪同着赶紧进城去看望老师。
进得城门,尽管通道已经清理过,但被砍死、砸死、烧死的尸体依旧还是堆于两边。进得城门后,更是见到一片惨烈之状,秦刚不由地立即询问身边之人:“我们绿曲兵的伤亡如何?”
“回秦先生,多亏了秦巡检的计策安排,我们提前设下了埋伏,出其不意而进行突袭,所以这入城的匪兵尽数被围歼,而我们的人只有五六人轻伤,却没有一个有性命之忧。”那个中队长林剑十分兴奋地回答道。
正在此时,秦观已经带着雷雨等人从城墙上下来,见到秦刚更是兴奋:“徐之,亏得你带人及时赶来,解了这山匪围城之困啊!哈哈!”
秦刚却是感慨地说道:“学生在城外冲阵之余,的确是有过这么一点感觉。但是在进城之后,再看到老师这里面的布局与战况,我才明白,处州之战,学生倒成了一个‘摘桃子’之人啦!”
“哦?何谓之‘摘桃子’?”秦观有点不解。
“对于处州城的防御之战,老师提前进行了栽苗、浇水、育肥,种好了一棵桃树,又结出了大大的桃子,几乎已经将这些匪兵尽数歼灭。而学生却在这个时候才匆匆赶到,在城外地阵冲杀,看起来好像是起到了好大的作用,不就像这个时候再从树上摘下几枚成熟桃子的那个人么?学生着实有愧啊!”秦刚正色解释道。
“哈哈!徐之你不要客气。这守城之战,若是没有你手下的这四队绿曲兵,老师我也似那无米之巧妇,除了紧闭城门死战死守之外,无计可施也。所以我们师徒二人之间,就不要相互吹捧了,赶紧去见通判与都监吧!”
这次守城,虽然基本肯定山匪只会从南城门进行攻打,但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让李通判、吴都监及其他官吏各自带了一些保甲与百姓,监督着另外三座城门的防守。
而到了此时,匪兵既然已经全部被击溃,秦观早已让人传了信过去。
他们刚来到州衙门口,就已见到另三处城门回来的众官吏。
李通判兴奋异常,远远地就大声笑道:“我本以为请得少游兄做这巡检,若是能够守住城池,保得处州城池不破便是大功了。却不想少游你这师徒二秦,竟能里应外合,尽数杀退匪兵,此为处州大捷!百年以来罕见的大捷啊!”
秦观拱手谦虚道:“全仗李通判居中调度、简拔决断,又有全城百姓支持、保甲用命。当然,小徒先后派来支持的两批护酒家丁,也是出了不少之力。”
虽然全城刚刚历经了一场凶险无比的大战,此时的李尧倒也没有忙乱,立即开始吩咐安排各个官吏,着手安排着战后各种现场清理、秩序恢复、损失登记、人员记功、治伤怃恤还有囚俘管理等等一系列工作去。
最后再将秦观与秦刚请入州厅谈事。
“处州有二秦,是全城民众之幸运,也是朝廷之福德。”李尧坐下后,便开门见山地说道,“本官前两日在向两浙路发求援急信时,就已随信附上弹劾那张康国的本子。这厮自是回不来了。关于眼下这处州大捷之奏本,想与两位商量一下,如何来写?”
秦刚有点没听明白,便道:“这处州一战,全仗通判能简拔家师,巧作安排,又有众人鼎力、细作准备,此后得以全城官民一心,用命决战。照实写去,不就行了吗?却要商量何事?”
秦观却是明白了李尧的意思,便接口道,“这朝堂中人,自是不愿看到我有功在身,若是强行上报,极有可能连这这场大捷都会被略过。到那时,岂不是让那张康国逃罪,又伤了处州军民用命保家之功?”
“少游兄看得通彻!”李尧点头赞叹,转而说,“但我等又决不会冒领此功。所以,本官有一建议,这处州大捷的主功之人,应由徐之你来代师承之。而我想你们师徒,二人一心,本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体,不知可否?”
秦刚一听,自然是连说“不可”。可却禁不住李尧极力劝说,又对其细细分析其中的缘由道理。
最后还是秦观开口道:“徐之你就不要反对了。不说别的,你只要想想那永城县一役,虽然那里的知县在上报奏章里,将为师列为主功之人,但是最后的结果又如何呢?”
秦刚听了默然不语,想想的确事实如此。
“再说了,你的兵法军事,原本就是师承于我。所以,李通判以你之名向朝廷报请功绩,如得彰表,那便就相当于是我的荣耀;朝廷若有对你的封赏,那便如同对我的封赏一般!”
“少游之言善之!”李尧赶紧定调,“本官就按此商议立即上书请功!而且徐之你也莫为尊师不值。其实经此一役,在这处州城的内外,如今还有谁家不知道少游兄的英勇指挥之名,又有谁家不会感恩歌颂少游的功德呢?!”
“就是就是,值此一点,吾心足慰矣!”秦观也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