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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近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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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观与张进在船上一直都在仔细地关注着军营那边的状况,一看到有第一处异常的火头燃起之后,便知道秦刚那边开始动手了,便立刻叫船工迅速收起船板并把船开到河中央再停下,这样也就与岸边离开了一大段距离,以防会有走投无路的贼兵冲到船上来。

果然,之后随着军营里火势四起,并开始传来冲杀、嘶喊甚至哭叫的声音。再之后,便开始有越来越多的贼兵冲到码头上想找船离开,一看几艘船都没有靠在岸边,就开始有人跳着脚叫骂,威胁着想叫船只靠岸过来,甚至还有人对着船射了几支软弱无力的箭。

但在秦观他们对其置之不理之后,有懂水性的索性开始跳进河里,而更多的的人则调头往码头之外的方向逃命。

看到河里有人游过来,秦观、张进便立即指挥衙役以及船工等人,分头守在船四周,用先前俘获抢船厢军而缴获的长枪,将试图靠近船身的人一一捅伤甚至捅死,船只四周也是一片惨叫以及一阵阵的血水泛出。

一会儿后,便无人再敢靠近,而是开始往下游、或者直接游向对岸逃命去了。

而秦刚与赵驷这边,毕竟他们杀入贼营里的人手太少,开始还不太敢正儿八经地俘虏对手。因为即使是这些暂时被吓破胆的乱兵,一旦人数聚集超过足够的数量,再定下心来,发现并无真正的禁军部队杀来的话,接下来的情形将很难预料。

因此,他们执行的战术还是以扰乱阵营、驱散贼军为主。许多在慌乱中丢下武器,跪在道旁的贼军尽数抱着头狂呼“饶命”,等了一会儿,见他们丝毫没有理会自己而是杀向了别处。一些胆大的便爬起来朝相反方向逃命,胆小的想了想,还是觉得跪在原地更安全。

待得秦刚他们来回冲杀了四五回,眼见许多帐篷的火势已小,营地中敢于跑动的人已不太见得。这时,赵驷看到原来专门圈放骡马的一处栅栏并未被火点燃,便把骡马放出,再将营地里可以看到的、跪地放弃武器的这些人尽数赶入其中,这样便大约圈俘了一百多人。

此时夜幕已是完全降临,营地中再也没有了敢于反抗之人,赵驷便安排了两人看守着被圈起的俘虏,然后再从俘虏中挑选出六七名相对老实胆小的人,押着他们一起去整理扑灭营地与常平仓之间的火情,并作些必要的隔离工作,以防火情真的蔓延烧到仓储之处。

秦刚这时才关切地询问自己这方有无伤亡,结果发现情况甚好,除了一两人有被意外烧塌的帐篷火苗燎伤之外,并无一人有更大的损失。毕竟他们这次所面对的,只是一群原本就几无训练的厢军,加上情况与素质更加糟糕的山贼流民而已。

在安排好人手控制营地情况之后,秦刚与赵驷赶回了码头。

大局已定,他们的大船也靠了岸,将秦刚与赵驷放了上来。知县张进十分激动,当即表示,他现在就带着衙差进城去,一定能够将原先已经躲起的其他衙役官差聚集起来,再以知县的身份,就可以组织一批保甲壮丁出来,便可以尽早接管看守俘虏,并维持起城中治安的工作。

秦观认为此事很有必要,己方人手不足的劣势一定要尽快改变。

当然,还有一件令他心急如焚的事情,其实秦刚在上船之前,已经安排一人前去了。

张进等人下船前往县城去寻人之后不久,便听得船舱外面传来一声女子之声急急问道:“官人可在里面?”

然后朝华便被赵驷的两名手下带了进来。

此时的朝华,只是换上了一身粗布旧衣,应该并无任何受伤,见到秦观,有如劫后余生般地大哭着扑进他的怀中,秦观也是一时惊喜交加,紧紧抱住了朝华,双目流泪地说不出话来。

秦刚见状,便与其他几人悄悄退出了船舱。

之前派去护卫朝华的那名手下,简短地向赵驷两人回复了自己的使命:原本安排朝华在一户农户家住下后,忽遇贼兵来袭,那家人尽数逃走,护卫考虑到朝华不便奔走,于是便安排她躲入该农户的地窖之中,并储存了五六天的水与食物,然后自己潜藏于附近,以防万一。

幸好贼兵并无意在永城长留,许多地方扫荡了一下表面的财物粮食就走了,其间护卫就遇上了逃命的张进等人,才委托他们帮其带出口信。

这边秦刚与赵驷嘉许了护卫的妥善安排不说,船舱之中,骤然经历如此风险的秦观与朝华两人正在互诉衷肠。

“官人,朝华不愿再离开半步。只恳请官人能够收留朝华在身边,哪怕不做妾室、只为奴婢,也愿随侍余生。”

“哪里的话,吾给你那遣书还在?速速还我。”秦观接过朝华掏出来的遣书,不由分说,立即撕个粉碎道,“经此劫难,我也看清楚了自己的心意,哪里是你离不开我,反是我离不开你啊。朝华,你且放心,从今往后,秦观不会再有遣你回家之念,你我生死与共,永不分离。”

“官人……”

“……”

朝华受此兵乱惊吓,这几天在地窖中也未休息好,此刻回到到秦观身边,终能放下心来,诉说了心中的诸多话语之后,在秦观的安慰下便很快地倦倒休息。

安排好了朝华之后,秦观走出船舱,与秦刚、赵驷遥望岸上远处营地为了恢复秩序而重新燃起的火把、堆火,夹杂着一些之前尚未最后熄灭的火头。

赵驷道:“秦宣德果然妙计定胜负。此战我方一人未伤,居然就一举击溃这千余的贼军。”

秦观笑笑说:“作战谨记戒骄戒躁,此战之顺利,也出乎于我所料。无它,厢军之战力实在过于脆弱,基本之筑营戒备就形同虚设,遇袭之临时应变又全无反应。这些,既是我们带了邓都头迷惑对手所致,更是对方缺乏训练过于脆弱所致。但如果是面对着北辽西夏此等强敌,便不可能如此顺利了!”

人们常用“胜不骄败不馁”来形容良将明帅,但却少有人会在事实的成功与恭维之辞中保持清醒的头脑,这份清醒也不仅仅只是口头的谦虚,而更应该是对于战场得失中的冷静分析。

秦刚与赵驷都感觉是受教甚多。

赵驷决定还要去军营巡视一番,今夜仍需小心谨慎,至少要等到明日张知县带了衙差保甲过来方能定心一些。

船头只剩秦观与秦刚两人。

秦观这才说到朝华的话题上:“徐之,为师至今方忆起那日你赠我二人的《我侬词》,今日看来,倒还真是应了你那几句‘再捏一个尔,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尔,尔泥中有我’啊!只是不知我这向佛之心,不知是否要因此而耽搁。”

“老师。”秦刚忍不住开口道,“佛心源自本心,佛性更为人性,凡人之七情六欲与生俱来,也各有存在之理。佛经所言,要对七情六欲的断除,小乘佛法讲究通过观心无常,观受是苦,观法无我,观身不净。但是大乘佛法,却是亲证实相,亲证如来藏,从来没有提出过我们所理解的这种实体断除之说。所以,向佛并非是要放弃人世间的七情六欲,而是不要去执着,看淡并放下。老师与朝华小嫂经历了这次生死之考验,倘若真如小徒之诗云:‘我泥中有尔,尔泥中有我’,那岂不正是放下、看淡了人世间的悲欢情仇,进入到了人我合一的佛性境界了么?”

秦观却是没想到,秦刚也能对佛经理解到这样透彻的地步,一时之间,竟是无语反驳,又或者,他的内心,也不愿对这样的观点反驳。

次日,因为张知县在县里连夜进行了一通锣鼓宣传,说贼兵已被朝廷禁军击败,大家看了南城外大半夜的火情,白天还有人看见残余逃蹿的贼人,便都相信了大半。陆陆续续竟也被张进组织起来了近百名保甲。

于是赶到营地打扫战场。

清点之后才发现,乱军中被直接烧死、击毙的约有三百人,其中一半都是叛变后的威勇厢军,被俘的有一百多人,其余逃跑的五六百人中,白天中因被民众发现并扭送过来的也有十几人之多。

第三日,永城县尉总算在徐州那边说动了厢军派了两都近百人出发,原本是想到外围观察观察形势再作打算,没想到在半路上就抓获几名逃跑的贼兵,一时得到了鼓励,加速行军,终于提前赶到了永城县,总算是再次稳定住了县城的所有情况。

既看到有援军赶到,永城自己的保甲防务力量也已建立起来,秦观便向知县张进辞行。

张进组织民众出城相送,并言已将永城战况书写奏章上报朝廷。

其实,党争之大形势下,所谓再大的立功,也不足矣改变固有认知与评价,除非此时如那杨畏杨三变一般,跪舔新党权贵、骂尽旧党师朋。

所以如何报官奏言,这些都只是张知县的事情。秦观并没有什么想法,而是再次从永城码头出发,继续开始了回乡之途。

当天下午,船只到了泗州接上了先期到此等候的老母戚氏。

船只再入高邮湖,行不得半日,天黑之前到了神居村先休息。

因为接下来至高邮后要进入内河,于是赵驷给他们更换了稍小的船只,直接前往武宁秦家庄。

此番,距秦观上次离邮第三次赴京赶考,竟已过去了九年。

九年的时间,已将秦观从一个壮志满怀的报国志士消磨成为一名抑郁寡欢的中年官员。虽然此番回邮,也算是以从八品的左宣德郎高配杭州签判之职,但被贬离出京之事实,仍然如一块巨石,沉重地压在他的心头。

好在,经历路途之险情波折,朝华被遣而再返,双方由此立下了永不分离的誓言,也算是给秦观已经渐入苍白的人生色彩中,重新再添一抹温馨。

而对于此时立于船尾的秦刚来说,他的思绪则更是飘散不定,对于他所能记得的历史,虽然并不是十分细致,但是朝华却是秦观在离京赴杭的路上被明确遣返的。

而如今,在他的干预之下,历史果真在这里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朝华既然能够陪伴秦观去往杭州、处州乃至更南更远之地的贬程,那么又为什么不可能会改变更多呢?

秦刚突然对于自己的努力再次有了更强烈的信心。

船只行进到了小泾河,望着两岸熟悉的风光,秦观拥着朝华,向她详细介绍着这里的风土人情与一些往昔趣事,倒也缓解了不少双方的紧张情绪:朝华是对于即将面临的秦家族人以及秦观的正室徐夫人而紧张,而秦观则是有了越来越强烈的近乡情怯之心。

前方出现的,是秦观走时并未修建的庄西码头,如今的码头上已经是披红挂彩,旌旗飘扬——在他们今一早从神居村出发之前,赵驷就已派出快船前来提前通知了。

看到秦观他们的船只行近,码头上顿时锣鼓齐奏,鞭炮齐鸣,远远的就已看见族长秦察在秦规的陪同下,秦福在秦盼兮的搀扶下,正对着这边翘首以盼。

谈建、水生、以及一些眼力甚好的年轻人,正在码头一蹦三尺高地拼命挥手示意。

于是,在这震天的喧闹声中,无论是被贬出京的郁闷、还是近乡怯情的犹豫、亦或是面对未来种种的忧虑,在此一瞬间,都烟飞灰灭了。

船只靠上码头,船工熟练地收紧缆绳,再搭起宽大的踏板,水生等人甚至还在踏板上铺上了大红的地毯。

秦观站在船身甲板上,远远对着秦察提声说道:“秦观久居京中,碌碌无为,今日贬官外任,幸得族长举众出迎,已是受宠若惊,又何必有此铺张之举?秦观愧不敢当啊!”

秦规在码头高声回道:“七哥你不畏权贵,风骨高存;十八弟受你指点,又是进士及第,高居一甲,今天便是载誉归来,族长这是为你等二人接风,你是当得起的!”

秦察更是笑呵呵地说道:“我秦家如今一门四进士,而九郎、十八郎的进士,又都是赖你之悉心指导,你今日回乡,便是我秦家庄一等一的荣耀大事,当得起,当得起!”

秦观一时又是双目泪下,感慨异常。慌忙返身去船舱之中,搀扶出老母戚氏,而朝华也在戚氏另一侧搀扶着,一同走下了船。

戚氏也是九年多来首次返乡,看到码头上如此热闹,又有那么多的族人前来见礼,早已乐得合不拢嘴。

那边,朝华最为担心的便是过来拜见戚老夫人的秦观正室徐文美。

好在戚老夫人一直心疼朝华,拉过了她向徐夫人介绍,朝华也规规矩矩地行了拜见主母的大礼,口中说道:“奴家朝华,见过姐姐。”

徐夫人自幼便是受着三从四德的教诲,而且此妾又是戚老夫人主持收纳的,自然不会有那种小户人家的刻薄尖酸作态,而是笑容可掬地搀扶起朝华的,又上下细细打量一番后,盈盈笑道:“之前书信中就听湛哥提到过,朝华妹妹是个才貌双全之女子。也更是亏了妹妹在京城代我照料大官人,又是尽心尽力地侍奉舅母【注:宋人常称公婆为舅父舅母】,实是代我尽了孝道、尽了妇道,我倒是要好好地谢谢妹妹呢!”

虽然在回程路上,秦观再三说过自己这原配夫人知书达礼,不会为难于她,但总是免不了要为此担惊受怕,此时见了本人的和蔼友善后,边朝华终于是放下了心来。

那头,开心的秦盼兮早已甩下父亲,冲上来紧紧地拉着秦刚的胳膊不肯撒手,周围众人也依次过来恭贺秦刚的进士及第。

一行人被欢欢喜喜地迎入庄中。

【卷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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