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放肆主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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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西沉时,邺王遣人避着萧烟把夏禹川带到了面前,看着懒洋洋躺在采儿腿上的邺王,夏禹川把情绪藏进眼底,不卑不亢行礼道了句:“邺王。”
“嗯。”邺王应了一声,自顾自闭着眼睛享受着采儿给他的按摩,也不搭理夏禹川。
夏禹川耐心等了一会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装作不耐烦却又强行压着脾气道:“邺王若是无事,那属下就先退下了。”
“年轻人,不要这么急躁,小烟儿可比你沉稳多了。”邺王这才睁开眼睛,却也不从榻上坐起来。
夏禹川心道一声老狐狸,上来就踩一捧一挑拨离间,面上仍旧装得一副不服气的模样道:“邺王看好指挥使,叫属下来做什么?”恰到好处的逾越失礼很好地演绎了心高气傲的年轻人形象。
邺王果然满意地眯了眯眼,朝采儿使了个眼色,后者乖巧的从榻上下来,赤着脚给夏禹川倒了杯茶。
看来这玩物也不好做啊,上位者一个眼色,让干嘛就得干嘛。夏禹川想着,却没接那杯茶,而是看着邺王道:“王爷这是何意?”
“你在小烟儿手底下做事如何?”邺王状似关心地问道。
“不如何。”夏禹川生硬地道,语气中难掩怨怼,“每日正常训练,正常休息罢了。”
这就是不得重用的意思了,邺王想着,抬手让采儿扶他起身,一边道:“小烟儿把他的龙雀刀给你了,看来很是看重你啊。”
“看重我?”夏禹川当场就炸了,他握了握拳头,复又松开,冷笑道,“拿一把刀就收买了我的军功,就连贺镜那小子都比我受赏识,那萧烟……”
夏禹川话说到一半似乎意识到言语不妥,忽然闭了嘴,只铁青着脸站在那里,俨然一副不受重用的愤懑表情。
“本王观你是有大才的。”邺王说道,“本王有一个可以让你平步青云的机会,你可想要?”
“王爷此话当真?”夏禹川一脸欣喜地抬起头,随后一撩衣摆毫不在意地跪了下去,“能得王爷赏识是属下之幸,愿为王爷差遣,肝脑涂地,万死莫辞。”
这一刻夏禹川无比感谢天天对着萧烟拍马屁的贺镜,他听得多了,此时对着邺王也能胡说八道两句。
“哈哈哈哈哈,果真是英雄出少年,我看你比起小烟儿也不遑多让啊。”邺王抚掌大笑,采儿从善如流地给夏禹川送上去一枚腰牌,“便先从校尉做起吧,假以时日,超越他也不是不可能。”
刚进来是谁说他不如萧烟沉稳的?夏禹川想着,面上感激涕零地接了邺王给的腰牌,恭恭敬敬地退下。
夏禹川走后,采儿爬进邺王怀里,轻声道:“义父当真觉得他能超过萧烟?”
“不这么说,他怎么会卯足劲儿同萧烟竞争?”邺王摸着采儿纤细的脖颈,闭着眼睛道,言下之意便是夏禹川比不上萧烟了。
“义父,采儿觉得,他的野心可能不比萧烟的小。”采儿斟酌着道,“会不会成第二个……”
“空有野心,却不够聪明,他成不了萧烟的。”邺王笑了一声,搂着采儿的腰身把他压进榻里,“让他俩争去吧。”
“不过萧烟把龙雀刀都给他了,怕是真起了提拔的心思。”采儿吐出一口喘息,抱着邺王伏在他身上的脑袋道,“萧烟若是知晓看中的人对他怀着不臣之心,也不知会不会气得提刀砍人。”
邺王笑了一声,想来是觉得采儿的话着实好笑:“他若真这般冲动随性,本王也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地对付他了。”
“那您之后打算怎么处置萧烟?”采儿试探着问道,“杀了还是?”
夏禹川从邺王住处返回,在廊下遇到了抱臂等在那的萧烟,贺镜在他身边上蹿下跳地拍蚊子,一只信鸽从檐上飞过,方向是往西而去。
“邺王找你了。”萧烟平静地望着他,额前发丝被风吹动,眉眼间显出些许暮者的沧桑来,夏禹川被他看得一愣,后头贺镜还在嗷嗷叫,夏禹川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心疼的情绪来,他也才是个少年,就要面对邺王这么多的阴谋诡计。
“长安?”见他呆呆地看着自己,萧烟皱了皱眉,又喊了一句。
“屋里说。”夏禹川瞬间回神,为自己生出的情绪感到莫名,有很多人关心着萧烟,而骄傲如他也不需要这种怜悯。
“邺王想利用我分化你的权力,我答应了。”夏禹川关上房门,压低声音开门见山道。
萧烟还没说什么,贺镜先炸了,他痛心疾首地指着夏禹川道:“川哥,指挥使对你不好吗?你怎么能背叛他?你有没有心?”
夏禹川:“……”妈的智障。
萧烟抓起桌上的山楂球塞进贺镜嘴里,哄傻子似的道:“乖,一边玩去——你可想好了,卷进我的事里对你没有什么好处。”
“阿雪。”夏禹川忽然认真地看着萧烟,后者一愣:“怎么?”
“不要说这样疏离的话,我们是一家人。”夏禹川说着把高大的少年整个抱在了怀里,就像一位长辈抱住了他最疼爱的孩子。夏禹川二十二岁带着陆战九军到处冲锋陷阵,当年十八岁的蓝黛上蹿下跳像个皮猴子,连带着那一群兵蛋子也不老实,一个二个就是翻版贺镜,让他伤透了脑筋,哪像萧烟啊,省心又沉稳,简直就是乖宝宝。
夏禹川这样想着,却忘了他现实里尽管人到中年,现在的壳子可是比萧烟还小。
萧烟直挺挺地任他抱着,嘴上却是笑道:“你这番抱着,叫双飞知道了,保不齐要同我较劲儿。”
“无妨,他哪里打得过你。”夏禹川松开萧烟,抢了贺镜手里一包山楂球,“少吃些,当心牙痛。”
贺镜控诉地看着他,愤愤不平道:“川哥,你都抱指挥使了,怎么还要抢他给我的山楂球?”
“什么乱七八糟的。”夏禹川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贺镜捂着头哀嚎一声,从椅子上蹦起来跳萧烟背上去了,少年一愣,随后下意识地勾住贺镜夹着他腰的两条腿,随后黑了脸:“下来!”
“我不。”贺镜撒泼道,相当变态地在萧烟背上猛蹭,一边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我终于抱到圣人了!”
萧烟无奈地看向夏禹川道:“他一直这么疯么?”
“只对您这样。”夏禹川忍着笑道,“他收藏了您的所有画像。”
萧烟:“……”今天无语的次数真多呢。
之后的时间流逝得飞快,一转眼到了次年阳春三月,夏禹川在邺王的有意提拔之下平步青云,在军中的影响力更是与日俱增,与之相对的是萧烟的权力急剧收缩,半年来他被邺王借着一些不大不小的过错渐渐拿掉了手里的权力,临近开春时邺王身体越发不行,更是借着侍疾的名义不许他去军营,他在军中的号召力也不再像以往一般一呼百应。
不少人见萧烟落魄了,都等着看他的笑话,夏禹川倒是一如既往同他走得近,只是他二人的亲近落在别人眼中就全然变了味道,晓得内情的贺镜只是担心萧烟失势遭人欺侮,不晓得内情的只当夏禹川是踩着萧烟往上爬,同情他的同时看夏禹川的眼光也微妙起来,邺王自然对这样的情况乐见其成。
夏至那天,邺王不晓得抽得什么风,突然在府邸内大摆筵席,宴请的都是军中将领,也不知是要做什么。萧烟一直被打压,离邺王最近的下座换成了一路青云直上的夏禹川,他反而被安排到了角落,其他人看着两个人截然相反的境遇窃窃私语,都该感叹萧烟过去再如何天纵英才,失了邺王宠幸,还不是跟他们一样。
人都围在夏禹川身边趋炎附势,倒显得萧烟那里门庭冷落、孤苦伶仃。邺王直到快要开席才叫采儿扶着姗姗来迟,自从来了镇州,他的身体便越发地不好,鬓发霜白,任谁来看第一眼的印象都不会是以为翻云覆雨的将军,而是一位迟暮老人。
邺王混浊的目光在人群中一阵晃动,没瞧见他想见的人,便问道:“小烟儿呢?”
“义父,他在那儿呢。”采儿指了指角落里穿着玄衣兀自喝酒的萧烟,自从他权力被削,他整个人的精神气似乎就散了,张扬热烈的红衣也不再穿了,就像是一株急速枯萎的树。
“怎么变成这样了?”邺王似乎也没想到他的打压能给萧烟带来这么大的影响,不由得一愣,亲手毁灭一个张扬热烈的少年,这种行为所带来的震撼是难以言喻的,痛快吗?并没有,相反他还有些怜惜,毕竟他最初便是因为那一身少年意气瞧上萧烟的,“小烟儿,快过来。”
但采儿并不这样想,他很省心,萧烟凋零得比他想象的快,他都还没有动手,萧烟自己就沉寂下去了。
“邺王。”萧烟一身玄衣走到了邺王旁边坐下,他本就眉目如画,玄衣一趁越发肤白若雪,意志消沉的模样瞧得邺王心疼,他想,差不多了,打压到这个程度,差不多了,毕竟是一手提拔起来的孩子,他也心疼呀。
采儿瞧着邺王脸上怜惜的神色心中警铃大作,这老家伙居然对萧烟抱的这种心思!夏禹川不经意捏断了筷子,坐在那敛着眼眸看不出喜怒。旁边的人看他的眼神也带上了同情,萧烟若是东山再起,邺王要哄美人高兴怕是要拿他夏禹川开刀。
一群人各怀鬼胎,萧烟安静地坐在邺王身边像个精致的娃娃,看得贺镜啧啧称奇,他心想指挥使真能装。
很快,好戏登场。
一封跟晋王往来的书信从萧烟房间里被搜了出来,谁也没去追究整理房间的侍女私自翻找主人东西的责任,邺王一脸失望震惊指着萧烟,痛心疾首道:“小烟儿,你、你糊涂啊。”
夏禹川心想,还挺能装,那封信难道不是你让人伪造的么?没事,他也会装。
夏禹川当即从座位上起身,跪下道:“属下相信萧校尉断然做不出那等通敌之事,还望王爷明鉴!”
“证据确凿,还要本王如何明鉴?”邺王重重地把书信扔在地上,仿佛是被气狠了,捂着胸口顺气,采儿在一边煽风点火道:“义父莫气了,萧校尉也就是一直被降职,脑子糊涂了才走了歧路。”
好毒的颠倒黑白,直接给萧烟定了罪。
“你呢?没什么想说的吗?”邺王看向自始至终坐在那里无动于衷的萧烟,语气失望透顶,“本王自认待你不薄啊!”
萧烟不说话,走下去把那封信捡起来打开,只草草看了一眼,笑道:“栽赃嫁祸也不高明一些,字迹丑陋无比,哪里就是我写的了。”
“你自然会找人代笔。”采儿道。
“啊对。”萧烟道,随手将信纸烧去了,“的确是代笔,只不过这人怕是邺王您自己找的。”
“伶牙俐齿,还不拿下?!”采儿厉声喝道,“夏禹川,你还愣着干什么?”
“是。”夏禹川低低应了句,拔出腰间的龙雀刀就近抹了一个人的脖子,贺镜愣了一秒也加入了战局,与此同时,外头一阵刀枪剑戟碰撞声响起,一身戎装的燕双飞一脚踹开了大门,朝着站在那的萧烟道了句:“好久不见,小阿雪。”
“你们这是谋逆!”邺王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心口疼,他捂着胸口难以置信地看着萧烟,随后指着夏禹川破口大骂,一边骂一边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是本王一手把你提拔上来的,你不知感恩便罢,怎可联合逆贼反咬?”
采儿慌得早就缩到了一边,胆战心惊地瞧着场上的乱局,生怕萧烟注意到他,半年来他仗着后者失势没少落井下石。
“这可不叫谋逆,王爷。”收拾完其他将领的夏禹川甩着刀上的血珠走过来,把缩在邺王身后的采儿拽起来扔到一边,“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成王败寇,您所谓提拔不过是要我替您打压我家指挥使,扯什么恩情,您不觉着虚伪么?”
“阿雪好好一个鲜衣怒马少年郎,到您这里成了趋炎附势的媚上之徒,仿佛一身功绩全靠您赏识才有,我觉得是真够恶心人的。”夏禹川面上言笑晏晏道,“您觉得我的演技还可以吗?”
“你、你!”邺王被他气得一口气起不来晕了过去。
“你跟他说个什么。”燕双飞挎着刀走过来,拖住夏禹川后脑勺便吻了上去,亲够了才把人放开,转而对萧烟道,“指挥使还是穿红衣好看些。”
夏禹川重重地踩了他一脚。
“滚。”萧烟看着他掀了掀眼皮,转而问道,“谢先生呢?”
“邺王当初为了让他在魏州桎梏我,给了他一封盖了印的空白手令,他正拿着跟凌云去重编两州军队呢。”燕双飞回答道,他指了指半死不活的邺王,“他怎么办?”
“该怎么办怎么办。”萧烟漫不经心道,“你去寻些助兴的药来。”
“嗯?”燕双飞挑了挑眉,玩笑道,“您是突然开窍了怕自己不行?”
“你再胡言一句我把你拉去沉塘。”萧烟抬腿便踹,倒是没有生气。
“行,我不玩闹了,你实话说,要那药何用?”燕双飞闪身躲开,正了正颜色道。
“邺王年纪大了。”萧烟理了理袖子,手腕上一串佛珠滑下来,他把佛珠放到燕双飞手里,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我去换衣服。”
“啊?”燕双飞没反应过来,一头雾水地看向夏禹川,“什么意思?”
“佛珠,弗诛。”夏禹川将龙雀刀收回鞘里,拍了拍燕双飞的肩膀,“今日出了这样的事,邺王一定得死,但传出去不能是我们杀的,王爷年纪大了,纵欲过度出点什么状况也很正常。”
“原来如此。”燕双飞恍然大悟道,“你同指挥使学坏了。”
“哈哈哈。”夏禹川爽朗一笑,却是默认了,“走了,吃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