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年少万兜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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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早,军营里就是一阵兵荒马乱,俞川睡眼惺忪地从营帐里爬起来,搞不清楚这一杆子牙军是在嚷嚷个什么,他逮住从外头回来的贺镜问:“发生了何事,外头乱成这般?”
“指挥使不晓得如何知晓了前几日军营里的乱子,燕都尉正忙着整治呢,好多人被打了板子。”贺镜手里拿了两个馒头,塞给俞川一个,自己拿着另一个一边啃一边道,“燕都尉想来也要被追责,军中上下都怕得很。”
“指挥使回来了?他现在何处?”俞川不由得笑道,之前燕双飞多次提及指挥使都是一副敬畏的模样,思及画像上萧烟凶神恶煞的模样,似乎也不难猜测诸军士畏惧他的原因了,“竟是不知指挥使是何许人物,叫着八千银枪效节都怕成这般?”
“指挥使还在魏州城办事,只让白鸽先捎了口信回来,勒令全军整肃军纪,他回来要考校这三个月以来的训练成果。”贺镜又咬了一口馒头,幸灾乐祸道,“此事你我不必烦忧,吾等皆是新兵,还轮不到让指挥使当场考校,倒是那些个欺侮过你的老兵,怕是逃不掉一顿板子。”
“你呀。”俞川笑着戳了一下贺镜的额头,拿起后者塞给他的馒头啃了起来,一边啃一边往外走,他昨夜学会了回马枪,今日便要去找凌云切磋一番,校验一下成果,只是还未至凌云帐前,先遇上了难得衣冠整齐的燕双飞,他身后跟了两个身姿窈窕、容颜姝丽的女子。
只是吧,俞川看着两名女子浓妆艳抹的脸蛋,他觉着还不如带路的燕双飞来得美艳,一见着他,后者就笑起来,道:“又来找凌云练枪?”
“是。”俞川应了一声,随后看向燕双飞身后的两名女子,问道,“这两位是?”
无他,这两名女子长得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实在同这五大三粗的军营不搭,也不知燕双飞上哪弄来这样的两个美人。
“指挥使爱美人,尤其好剑舞,月前梁军吃了败仗,那魏州城的府衙自知有罪,便想着送两名舞姬来讨好一番。”燕双飞解释道,一边令人将两个女子带去好生照料,毕竟是送给萧烟的礼,具体怎么处置还是要等他回来定夺。
俞川肚子里没有几瓶墨水,不知舞姬何意,竟是一时犯蠢,错听成“乌鸡”,竟直接开口问道:“乌鸡是何物?”
燕双飞也未料到他会这么问,一时之间也是怔愣了片刻,这才忍着笑意指了指身后的两个女子道:“这便是舞姬了。”
俞川这才明白自己听错了,一时不知所措,连带着那两个女子脸上也尴尬起来,燕双飞倒是没再取笑他,差人带走了两个舞姬,伸手勾上了俞川脖颈,笑道:“你这小子倒是不记仇,忘了凌云揍你的事儿了,天天同他这般要好?”
燕双飞一句话酸溜溜的,听得俞川无奈,他道:“不是你同我说凌云无甚恶意,要我别跟他计较的么?”
“让你别同他计较,你倒好,直接称兄道弟了,不见你同我亲厚些。”燕双飞说得幽怨无比,一双多情的眼睛埋怨地瞧着俞川,后者感觉心尖尖被猫挠了一般,下意识柔和了神色,伸手捧起燕双飞的脸来,在脸颊上亲了一口,“行了吧?”
燕双飞懵了一瞬,随后轻轻踹了俞川一脚,捂着脸上被亲过的地方笑骂道:“臭小子,不是找凌云练枪,还不快滚?”
真是喜怒无常,俞川在心里腹诽着到了凌云帐前,只是还未进去,却见公孙翎提着剑怒气冲冲地从旁边走了过去,瞧那方向怕是去找燕双飞的,凌云跟在她后头一脸无奈。
“江山未定,先送两个舞姬与指挥使,坏他基业,那魏州老儿当真心思歹毒。”公孙翎一脸杀意地对拦住她的守卫道,“让开,待我划了那两个狐媚子的脸,丢去炊事房洗菜去。”
“这是怎么了?”俞川看得稀奇,连忙拉住凌云低声问道,后者颇为头疼地叹了口气,答道:“指挥使逾期未归,魏州刺史先给他塞了两个美人,公孙这是生气了。”
“生气?她生个什么气?”俞川不解道。看燕双飞怕萧烟怕成那般,后者归来晚了该是好事才对。
“你倒是比我还榆木脑袋。”凌云无言地看他一眼,解释道,“公孙向来心悦指挥使,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指挥使风流惯了,从来不曾回应过她的感情。”
俞川瞧着面前容颜俊美的凌云,想起萧烟膀大腰圆、五大三粗的画像和燕双飞提及指挥使时敬畏的神色,想不明白公孙翎一个花容月貌的姑娘为何会痴恋上那般凶神恶煞的人物,“指挥使可是救过公孙姑娘的命?”
“这是双飞告诉你的吧,指挥使于公孙确有救命之恩,”凌云点头道,话锋一转又问道,“你来找我,可是昨日教的枪法有疑问?”
“是,也不是。”俞川答道,“昨夜偶然学会了回马枪,今日特来讨教。”
“学会了?”凌云意外地挑了挑眉,俞川学不会回马枪的原因在于基本功。
陆战九军的格斗技巧完全来自于搏命的厮杀,平民的出生让他们注定无法像其他的勋贵一样得到系统化的训练,而银枪效节都作为魏博节度使开疆扩土的虎狼之师,原本就是职业军人,注重的是平日里的训练,战场上杀敌的同时更要保全自身。军事理念和作战技巧在本质上的差距,岂是一夜就能弥补的?
“会不会先打过再说。”凌云说道,取了自己的枪到演武场同俞川比较起了枪法,一时之间,尘土飞扬,刀枪碰撞之声不绝于耳,枪上的镀银反射着日光,亮得晃眼。凌云有意收敛了部分实力,是以二人在场上打得有来有往,俞川不至于很快就败下阵来。
二人心无旁骛的打着,不知不觉旁边围了许多观看的牙军,俞川一枪挑开了凌云的衣带,贺镜在旁边喝了一声彩,燕双飞看了一眼看似打得不分伯仲的二人,伸手在贺镜头上拍了一下道:“你喝个哪门子彩,没瞧见你家十三哥哥要输了么?”
“怎么会?”贺镜枪法只学了个皮毛,加之人又粗枝大叶,一时之间还真没能看出两人之间的猫腻。
“你且细看,凌云看似节节败退,实则游刃有余;倒是十三,虽是处于上风,却是大汗淋漓,想来已到了强弩之末。”燕双飞给贺镜分析道,“至多再打十个回合,凌云便能叫他输得丢盔弃甲。”
燕双飞话音刚落,正在缠斗的俩人银枪碰到一起,随着一声铁器碰撞的脆响,俞川手里的长枪脱手,被余威一震摔坐在地上,凌云枪势不减,枪尖直指咽喉:“你输了。”
“厉害。”俞川由衷赞叹道。
“你也不赖。”凌云爽朗一笑,收起长枪,弯腰朝俞川伸手。
“多谢。”俞川握住凌云的手,借力站了起来,“这场打得痛快。”
“分明是凌云仗着资历老欺负人,也不害臊。”燕双飞一见俞川这般亲近凌云就忍不住酸溜溜地道,分明人是他捡回来的,饭也是他一日三餐在投喂,怎的凌云一个半途杀出来的得了俞川青眼?燕双飞越想越不乐意,当即也拿了枪,对凌云道,“赢了十三算什么本事,来,我同你打过。”
说着提枪便上,看那架势不把凌云按在地上怕是难以罢休了。
“双飞,凌云刚打完一场,你此时再上,莫不也是在欺负人?”清冽如鸣泉碰撞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诸人循声望去,只见一红衣少年抱臂倚靠在刀痕密布的老树旁,因未及冠,只用一绛朱发带束了高髻,长眉入鬓,眉眼锐利有如刀锋。此时秋风乍起,发带并着墨发飞舞,带着烈日般灼热的气息,烈烈红衣胜过身后骄阳,当真是少年意气、风华正茂。
“十三哥,那是谁啊?”贺镜看着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少年,悄悄扯了扯俞川的衣服,莫名看对方不顺眼,想去打一架。
俞川摇摇头道:“不清楚。”
“莫不是哪家纨绔子弟来军中捣乱来了。”贺镜在俞川耳边悄悄地说道,“观他刚才的态度语气,当真是嚣张至极。”
“待我去杀一杀他的锐气。”贺镜说罢,竟是将枪口指向那少年道,“如此嚣张,来,你我打过。”
“你是何人?”少年被他用枪指着倒也不恼,反而颇有耐心地问道,倒是衬得贺镜像个不懂事的。
只是少年话刚一问完,燕双飞和俞川两人肉眼可见地眉头一跳,显然都对贺镜那一串“大唐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印象深刻。
“银枪效节都指挥使麾下无名之卒——贺镜。”贺镜中气十足地喊完了名号,倒是没有用之前那一串犯傻的词,但“无名之卒”喊出来多少还是丢人,俞川已经不忍直视地扭过头去了。
少年倒是没有因此笑话贺镜,反而相当尊重人地摆开了迎战姿势,语气认真道:“江湖布衣萧雪辞,请赐教。”
江湖布衣?俞川看着少年那一身红衣,他的确对这里不甚了解,但这并不妨碍他知道少年那一身穿戴绝不简单,至少对比燕双飞他们是要奢华得多。
两个同样张扬的少年简单地自报家门后就过起了招,燕双飞和凌云走到俞川身边,一左一右将他夹在中间问道:“你觉得谁会赢?”
“萧雪辞。”俞川想也不想道,至于为什么这么说,贺镜至今一套枪法还没融汇贯通,那萧雪辞可是能直接改枪法的人——不错,昨夜牵着一匹白马,教会他最后一招回马枪的就是此人。
“那少年究竟是何人?”俞川问道,姓萧,又是如此年岁,莫非是指挥使的儿子?
“那是我们指挥使。”燕双飞说道,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贺镜被单方面暴揍。
“什么?”俞川一脸惊悚地看着燕双飞,心道你开什么玩笑,他指着一身红衣、意气风发的少年不可置信地道,“那、那是萧烟?”
画像上那个五大三粗的莽汉跟眼前这个张扬俊美的少年到底哪里相似了?
“怎么,很意外吗?”俞川几近扭曲的表情逗乐了凌云,他笑了笑道,“他是年轻了些,不过五百里魏博,八千银枪效节都、三万乡兵都听他号令,担得起‘指挥使’之名。”
俞川没说话,只是神色复杂地看着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年,那把陌刀,或许便是他送与自己的。
萧烟此人,在外有一凶名曰“东山狼”,比银枪效节都的虎狼之师还要响亮,世人多言其行事诡秘无章法,反而甚少赞颂其少年英才。
贺镜很快不敌萧烟,被那少年卸了手中银枪按在地上:“可认输?”
“那是我枪法不熟,换拳法,你我再来打过。”贺镜被按在地上怎么都不相信自己还不敌一个纨绔子弟,萧烟将他拉起来后还欲再打,燕双飞先看不过去,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叱道:“莫要丢人现眼,你便是将花样换到天上去也不是对手。”
贺镜被燕双飞打了脑袋,有些委屈地瞧着后者不服气道:“都尉何故长他人志气?还没打过,你怎知我会输?”
“只是讨教便罢了,若是失手打坏了指挥使,有你好果子吃。”凌云笑着给贺镜拍身上的灰,将他往萧烟面前推了推,说道,“先前吵嚷着要见指挥使,如今人在眼前了,怎就只想着过招了?”
“指、指挥使?”贺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指着萧烟一脸受到了欺骗的表情说道,“怎么可能?跟画像一点都不像。”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萧烟看着贺镜一脸欲哭无泪的表情爽朗地笑起来,他理了理过招时打乱了的衣襟,拍了拍贺镜的肩膀道,“军中尚武,日久难免生出轻视之心,画像是用来唬人的。”
这便是解释了画像与本人不相符的缘由。萧烟同贺镜说完,将视线转到俞川身上,道:“昨夜匆忙,未来得及考校枪法,回马枪练得如何了?”
“原来昨夜指挥使便已见过十三了么?”燕双飞恍然,似笑非笑地瞥着俞川,似是有些酸溜溜的,“我道你是走了狗屎运一夜有所精进,不想是得了指挥使指点,小十三,藏得够深呀。”
“只是偶然遇见,当时并不知是指挥使。”俞川明明没做亏心事,却莫名有些心虚,他摸了摸鼻子,急忙转移了话题,“指挥使既然昨夜已至军营,何故今日才现身?”
“若不这么做,如何知晓我不过离开三月,军中风纪竟已败坏至此?”萧烟说着却是看向燕双飞,分明脸上还有笑意,眸光却已然泛冷,明显压着火的语气听得燕双飞一抖,感觉屁股隐隐作痛,“阿翎说我刚走你便去喝了花酒,可有此事?”
燕双飞心中叫苦不迭,正盘算着怎么解释好让自己少挨几下板子,却见两名牙军抬着一具用草席裹着的尸体从不远处走了过去,人刚死不久,血还未凝固,洇湿了草席正滴滴答答往地上滴落。
“指挥使,那是?”凌云欲言又止,眉目间有不忍。
“一个仗着军职胡作非为的校尉罢了。”萧烟轻描淡写道,“本该千刀万剐的,知道凌云心软,所以改了杖毙。”
所有人都听得心惊胆战,尤其是俞川,他惊疑不定地瞧着面前神色平静的萧烟,他忽然意识到对方尽管处于轻狂年岁,却绝不是贺镜这样淳朴懵懂的少年,他是统领万军的银枪效节都指挥使,杀人不眨眼的东山狼。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萧烟又说道,凌厉的目光看向已然收敛了吊儿郎当的神色,一脸严肃站在那里的燕双飞,“你也一样,该受多少军棍自己去领。”
“是。”燕双飞拱手行了个军礼,沉着脸色领军棍去了。凌云则被萧烟喊去协助整顿军务,他如今才刚回来,三月不在,诸多事宜还需要别人从旁协助。俞川与贺镜帮不上忙,也只得草草打了个招呼,回营帐歇息了。
不多时,屁股被打肿了的燕双飞就让两名牙兵抬到他们帐中来了,细问之下才知晓,指挥使追究起军纪懈怠的责任,燕双飞因为喝花酒误事挨了二十军棍后又被降了军职,萧烟干脆撤了他的都尉营帐,让他和凌云一起滚来跟俞川他们住。燕双飞职位降成了校尉不说,住处还没了,怎一个可怜了得。
“你还好吧?”俞川瞧着呲牙咧嘴的燕双飞,眼里显而易见的担忧,后者被抬来时裤子还没拉上,两瓣白屁股红得充血,看着就疼,这家伙天天叫嚷着打别人板子,到头来自己先挨了一顿打。
不过燕双飞自己并没有这种觉悟,想来是喝花酒被萧烟打多了,此时光着屁股趴在那还能乐呵呵地使唤俞川给他抹药,俞川观他还有心思贫嘴,自然也稍稍放下心来,掌心抹了药膏小心地往他屁股上擦,只是脑海中总不自觉想起萧烟轻描淡写说出“杖毙”二字的模样,一时有些心不在焉。
“被指挥使吓到了?”燕双飞察觉到俞川不高的情绪,直接出声问道。
俞川没说话,却是默认了。
“你别怕他,阿雪也就是看着凶了些。”燕双飞笑了笑,勉强直起身体扭过腰温柔地在俞川头上拍了拍,“毕竟是一军统帅,总是要拿出些威严的。”
“阿雪?”俞川点了点头,却是对燕双飞的称呼发出了疑惑,这家伙不是向来惧怕指挥使惧怕得要死么,怎敢这么给他起外号?
“雪辞是他的字。”燕双飞解释道,“我们这些大老粗原先是没甚么文化的,也不知道字是怎么念的,私下里便都阿雪阿雪的叫着,他也从没生气过。”
这般听起来,似乎的确是个极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