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9章 扪心而自问,问心而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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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初春的太阳泛着红色,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身下沙土松软,躺在地上的宁延直勾勾的看着头顶蔚蓝的天空,怔怔失神。
张尽安看着有些迷茫的宁延,开口说道,“宁兄,贫道想问问您,什么是好事,什么又是坏事?”
宁延看了眼旁边的莲花仙人,猛然坐起来,一脸认真的说道,“造反算好事吗?”
张尽安先是一愣,随后沉默,在最后长叹一声,“古往今来,百姓对造反二字都是趋之若鹜,认为这两个字是对大奉朝最大的忤逆,单纯从这两个字说的话,造反确实不是好事,可人为什么要造反?有人是不甘于当下,想要金钱,权力,地位;有些人是出于对自身的证明,极力想要想世人证明,布衣百姓也可脱胎换骨,一夜乘龙;但有些人造反只是为了吃口饱饭;宁兄,敢问您属于哪一类?”
宁延叹息道,“我啊!我那类都不是,我手握一州之地,缺钱吗?不缺!名利地位呢?在大奉也是人尽皆知了吧!为了吃饱饭更是谈不上,我起兵一是为了自保,二是为了让天下人吃饱饭,当今天下政治混乱,中原旱灾,西南异族纷争不断,天子不想着赈灾安民,一门心思打压我宁家,拉派系,今年是天子登基的第九年,看看九年来大奉成什么样子了,可以说是民不聊生!”
张尽安点了点头,他虽然久居老君观,但对于近年来的大奉局势还是有所了解的,只能说宁延所言非虚,具体情况甚至比他说的还要严重。
“世间之事皆有因,有人为己,为了生活,为了亲人,甚至是为了争权夺利,人心嘛,所求都不一样;还有人为了天下百姓,这些人不管眼界还是心胸,所想到的都是大奉和百姓,他们从不会考虑自己,哪怕是明知死路也全然不在乎,对我道门来说,他们是天生的仙人,对百姓来说,他们是救世主;但对他们自己来说,他们只是他们自己;宁兄,有些时候想太多的话,容易让自己钻牛角尖。像那鱼跃龙门之时,会想自己越过去后真会变成龙吗?他们不会,他们想的只是跃过去,仅此而已!”张尽安大袖飘摇,嘴角轻笑。
“其实有时候我也在问自己,我这么做到底到底是不是真心为了百姓?”宁延咬着牙说道,“现在我想明白了,我爹娘拿命都要保护的大奉,不到万不得已,我绝不会反!可我知道,如果没有一个好的君王,那大奉就不是大奉,而是人间炼狱,我宁延那时候就不是忠臣了,而是昏暗政治的帮凶,为祸百姓的帮凶,我宁延今日之举是为百姓所计,天地可鉴!”
张尽安皱眉沉思,一只手点在宁延额头,随后怅然笑了出来,“看来宁州牧的心事已经了了啊!”
“当年张仙人用五十年寿命为大奉强改国运,如今来看,是到了把国运还回去的时候了!”宁延起身伸了一个懒腰,浑身舒畅,这一下就连头顶的太阳都变得明亮了起来,“管他娘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一次老子就是要干!”
张尽安站在旁边爽朗大笑,伸出手将那枚竹签放在宁延面前,“宁兄,此签已解!”
宁延并未接过竹签,拍了拍张尽安的肩膀,“还给你了,我走了,记得替我向怀真那小子带好。”
宁延摆着手朝远处走去,张尽安瞥了眼被宁延拍的乌漆嘛黑的衣服,耸了耸肩,“那小子日后也是个仙人啊!”
回到老君观后,张尽安刚进门就被齐怀真拦下,小道长将莲花仙人拉到一旁,笑眯眯的问道,“张仙人,刚刚跟着你出去的是不是宁州牧?”
“你不好好替香客解签,倒是盯上我了。”张尽安随手用袖子擦拭着旁边的金鼎,边擦边说。
齐怀真撅着嘴说道,“这不是刚好看到了,我都好久没见过他了,看他的样子是不是有心事啊1!”
“来我老君观求签的几个没有心事?”张尽安笑着说道,“不过你放心,他的心事已经了了。”
齐怀真不由得对张尽安竖起大拇指,“还得是您啊,境界就是高!”
“又给我戴高帽!”张尽安忍不住抬手敲打了小道长一下,而后将手中的签递给齐怀真,“把签放回去吧!”
看到张尽安手中的竹签是上上签后,齐怀真瞪着眼睛说道,“张仙人,你又改签?”
张仙人啧了一下嘴,眼神瞥向旁边的老君像,齐怀真赶紧捂着嘴巴回头冲着老君像连拜三拜。
张仙人轻轻一笑,“这次还真是上上签!”
“宁州牧是好人,好人一定是上上签!”
诞生于武当的莲花开在了项州贫瘠的土地上,为这里带来了道门的光明和信仰。
。。。
老君观外,庄十月和陈令枢早已等候多时,在看到宁延一脸轻松的走过来时,两人都笑了。
宁延挺直腰杆大声喊道,“走,去敦煌!”
项州敦煌城,西北第一城,毫无疑问的大国之盾。
敦煌城门口,州牧钱桂,上将军徐子谦带着一众项州官员将领站在门口,等待他们的小公子。
跨过神鬼谷直达敦煌城门口,到现在宁延都记得自己第一次来到敦煌的画面,项州军八大金刚叩城门,那时候年轻的他还是这些将军眼中的纨绔小儿,到现在他已经成为他们心中当之无愧的公子,对得起宁这个姓,更对得起自己头顶的宁字大旗。
北征之战结束后,齐山岗,高怀离等将军对宁延是五体投地,对这些军中将领来说,能打败他们身上傲气的只有战功,你要让一只猛虎臣服,你就要比他更凶猛,而宁延正是用自己尖利的獠牙征服了这些西北猛虎。
多年不见,钱桂也老了,老态龙钟的他白发横生,就连腰背都弯了不少,从年龄上算,钱桂今年已经过花甲之岁了。
宁延还未下马,身后众官员就齐刷刷的躬身下拜,“拜见小公子!”
宁延下马弯腰,扶起老州牧,柔声道,“钱大人,快快请起,您老这般,宁延受之不起。”
“小公子,这大礼不可废,上下有别。”钱桂笑着摇了摇头,枯黄的脸上满是笑意,“一路辛苦了,快进城吧!”
宁延抬头向钱州牧身后看去,徐子谦等一众将领冲他齐齐拱手,宁延看着大家双眼通红,曾经的项州十二将,如今就剩下这么几个了,徐子谦抬头看向宁延,宁延竭力控制自己,露出笑容。
徐子谦难免心疼。
进入敦煌,晚宴结束后,宁延带着陈令枢和钱桂,徐子谦三人来到项州府衙议政厅,大堂内灯火通明,但却仅有他们四人。
钱桂开门见山直接就将飞鸿暴露和宁枫遇刺一事说了出来,言下之意也很简单,那就是当下宁家已经到了悬崖边缘,若还是一直这么忍气吞声,那不仅宁家将士跟着憋屈,后面遭罪的还是老百姓。
徐子谦沉声拱手道,“小公子,今日把您请来就是为了此事,当年大将军不同意我等起兵是因为不忍百姓再受战争之苦,但是如今您看看,百姓已经水深火热,我等若还是对此充耳不闻,那就是帮着朝廷屠杀他们的刽子手!”
钱桂长叹一声,“国无法纪,朝纲混乱,拨乱反正迫在眉睫,小公子,当今大奉除了您外没人有这个本事。”
“钱大人谬赞!”宁延汗颜道,“既然诸位都敞开心扉了,那我宁延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来之前我就猜到钱大人是知晓了我二哥的事,对于起兵南下之事,我在定州已经和徐大人说过了,南下不是不可,但要师出有名。”
“举新帝,正朝纲。”钱桂深呼吸一口气,缓缓说道。
徐子谦面容严肃的点了点头,“师出有名还不简单,当今天子是如何上位的天下皆知,弑兄篡位,暗害嫂侄,若非二公子出手相助,怕是彭翊王早就死在殷都了,如今我们举彭翊王为帝,上顺天意,下顺国情,大义在我们这边。”
陈令枢起身拱手道,“钱州牧,徐将军,起兵不是开玩笑,我们必须做好万全打算。”
“陈军师,这个您放心,只要小公子一声令下,项州军随时都能开拔南下,从老将军开始,我徐子谦就憋着一口气,如今好不容易能把这口气出了,公子放心,项州军绝不会生出乱子。”徐子谦抱拳说道。
“既然决定起兵,那就坚定决心,日后不管碰到什么情况都不能打退堂鼓。”宁延起身点头说道,“一旦起兵,要么成功,要么死,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小公子,跟着你,我们不怕死!”徐子谦看着宁延,重重的点头说道。
“徐叔叔,钱大人,那今日过后,你们就集结项州军各军,等我命令,随时南下!”宁延猛的拍了下桌子起身说道。
“是!”
。。。
敦煌城区的一处宅院内。
宅院不大但却胜在干净整洁,今天天气不错,一女子穿着农家布衣正在院中晾晒衣服。
衣服不算太多,但没晾几件女子就感觉肩膀生疼,放下木盆的她轻轻的揉了揉自己的肩膀,有些感慨,十年前别说晒这么点衣服,就算多一倍也没什么感觉,现在年纪大了,这一小会就腰酸背痛的。
旁边书房内正在看书的小王爷见状直接跑了出来,来到女子身后,替她捏了捏肩膀,“文姐姐,是不是累着了,我来帮你捏捏。”
女子正是文昭旻,而他身后个头已经快赶上她的小王爷正是彭翊王高南槿,时过境迁,曾经的小王爷长大了,而当年的殷都大美人则变成了一位普普通通的农家妇人。
文昭旻赶紧摇头挣脱开来,“你可是王爷,哪有给下人揉肩的道理,再说了你文姐姐身子结实着呢,你快去读你书去。”
“文姐姐,您就别喊我王爷了,谁家王爷整日整日被关在这破院子里,出都出不去。”高南槿靠在柱子上,撅着嘴说道。
文昭旻回头看着现在越长越高的高南槿,摇头说道,“谁说你出不去了,只是现在你还小,出去了不安全,等你长大了,自然放你出去。”
“文姐姐,我今年都十一岁了,也不小了!”高南槿双手叉腰,昂着头,像个小大人。
文昭旻扑哧一笑,转身继续晾衣服,“小王爷,长大可不是嘴上说说的,而是要真正做出一件让人觉得你长大的事情。”
“这得做什么事啊?”高南槿失落的耷拉着肩膀,“你一天天除了让我看书其他的也不让我干啊!”
“能把书读好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文昭旻手上动作不停,“就书上那些三言两语,姐姐我还真没见几个人能读明白,二公子挺厉害的,他算一个。”
高南槿起身走到文昭旻面前,靠在晾衣杆后面,嘻嘻一笑,“文姐姐,要不你把我送定州去,我想去跟着宁延哥哥干大事。”
文昭旻一听这话当场就给小王爷拒绝了,“绝对不行,想什么呢,你可是王爷,怎么能跟在宁公子屁股后面跑,再说了,就你这小屁孩,取来苍同城能干什么啊?宁公子那做的可都是大事。”
“我这不也想做件大事嘛!”高南槿仰天长啸,十分的无语,“苍天啊,大地啊,我高南槿怎么这么命苦啊!”
“行了行了,别发牢骚了,赶紧回去看书去!”文昭旻无奈的摇头说道,“看不懂的记着标出来,下次钱大人来的时候你问问他。”
“知道了!”高南槿极不情愿的往书房走去。
没走几步,敲门声便响了起来,文昭旻下意识的紧张起来,冲着高南槿摆了摆手,高南槿习以为常的往屋子内走去,文昭旻顺手拿起敲打衣物的木槌来到门口,没有着急问是谁,一阵有规律的敲门声后,文昭旻才放下手中的木槌,问道,“是钱大人吗?”
“文姑娘,开下门吧,我是徐子谦。”门外传来徐子谦的声音,文昭旻这才放心的开门。
开门的瞬间,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第一个出现在她面前的身影并不是敲门的徐子谦,而是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男人——宁延。
白衣宁延已经早已不是当年少年模样,但见面之时,女子心脏还是忍不住多跳动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