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乱世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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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朱全忠攻占潞州后,城内的晋军将士均随李罕之归降朱全忠,唯李罕之养子李建及为人忠义不愿背主,星夜乘马逃往李克用沁州大营报信。李克用闻李罕之降梁,潞州失守,心中大怒。众将亦束手无策,这时有探马来报,梁军日夜兼程离沁州还有五十里。
大太保李嗣源道:“如今梁军兵临沁州,各路兵马千里难解燃眉之急。孩儿愿率沁州三千驻兵断后。请父王速速撤回晋阳。”李克用也是无可奈何,只得应允。
李克用率兵千余人退往晋阳,并连发六支调令,调兵驰援沁州。李嗣源独率三千兵马在沁水东南岸列阵。李嗣源立于阵前道:“今日我等断后,誓与梁兵决一死战。尔等家有老母幼子者,可趁梁兵未到,速速逃命。”李嗣源见三千将士无人临阵脱逃,抱拳说道:“诸位将士既抱必死之心,嗣源将破釜沉舟,不留退路。”即命人将沁水河上木桥拆毁。
木桥拆毁少时,只见朱全忠率领十万大军来到。李嗣源骂道:“朱三,恨当初没有将你父女一同诛杀。”
提起女儿朱瑶花,朱全忠怒不可遏。李嗣源曾是自己女婿,杀了女儿现在还羞辱他!于是对左右将士呵道:“马步三军,今日必将李嗣源千刀万剐!士兵也全部斩杀,不留一个活口!”有部将陈宣、乔松请战,率三千牙兵杀向李嗣源。李嗣源率兵相迎。李嗣源掌中钢骨亮银枪连挑士卒二十余人。陈宣手中一条镔铁乌油棍挥舞打来,李嗣源横枪一当反枪封喉,将陈宣刺落马下。乔松手中一条骷骨点金锤,一个秋风扫落叶横扫过来,李嗣源立枪招架,被大锤震得两手发麻。但大锤笨重不及李嗣源枪快,乔松亦被挑下战马。再观自己士卒,桥梁被毁,已存必死之心;梁兵依仗势大,各怀侥幸之意,竟被杀得大败。朱全忠见连折两将,一怒之下,令十万将士一拥而上。李嗣源率三千士卒拼死相争。正是:
沁水河畔起恩仇,
血流随波到尽头。
破釜沉舟项羽志,
背水列阵韩信谋。
三千晋兵大战十万梁军,半日杀伤梁兵万余人。李嗣源见左右将士悉数命丧,只得催马沿沁水向北突围。葛从周部将华景、华襄二将率兵千人策马追来,将李嗣源围困其中,李嗣源横枪来战,华氏兄弟三两回合便被刺死。朱全忠见李嗣源连伤数将,怒道:“传令三千弓弩手,将这贼子乱箭穿身!”胡真即率三千弓弩手沿河追射,李嗣源翻身藏于马蹬,扭转丝缰杀回梁军阵中。胡真怕误伤梁兵,慌忙下令弓弩手停止射箭。
朱全忠大怒:“不许停射!传我将令,杀李嗣源者,赏三千邑,封万户侯!”只要能杀死李嗣源,误杀自家士兵也无所谓!梁军得令争相杀向李嗣源。王彦章与其部将孙彦、鞠振等率兵将李嗣源逼至河边,李嗣源怒挑孙彦、鞠振二将。李嗣源杀梁兵上千人,诛将三十六员,所过之处残尸横卧,血流成河。李嗣源身中四弩疲惫难支,王彦章趁机一枪抽中其胸口,李嗣源飞落沁水河内不知所终。三千将士全部战死。
王彦章令人收拾战场,未曾找到李嗣源尸首。王彦章道:“启禀千岁,想那李嗣源或许已经淹死。”朱全忠不见李嗣源尸首心中生气,王彦章未敢再言。朱全忠遂令三军回师潞州。
李克用回至晋阳,调来六路援兵,共计五万余人。但大太保李嗣源生死不明,李克用寝食难安。听说朱全忠已退兵潞州,李克用命李存璋前往沁州寻找李嗣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李存璋在沁州四处打听询问,仅是拣到李嗣源的兵器钢骨亮银枪,至于生死,只怕是凶多吉少。
李克用决心收复潞州。又命二太保李嗣昭为先锋官,兴兵五万杀回潞州。
却说沁水河之战李嗣源并未被王彦章铁枪抽死,也未被河水淹死。原来王彦章这一枪不是刺,而是扫,正巧扫到李嗣源前胸。李嗣源被百斤铁枪这么一抡,身子一下子飞入沁水河中。李嗣源觉得胸口剧痛,一会儿便昏厥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嗣源才苏醒过来。但他不是在河里,而是在一间破旧的土房里,身上盖着一床粗布被褥,他下意识地摸到身上的贴身衣服一件都没有。李嗣源心想这是什么地方,耳边好像听到有什么动静,转头一看,正有一孩童蹲在地上拿一把破草扇煽着炉火,大概有八九岁的年纪。李嗣源想坐起身来,只觉胸口疼痛起不了身。那在炉边煽火的小孩看到李嗣源醒来,便走到跟前问道:“这位大叔,你胸口还痛么?”
李嗣源低头看了一眼,才发现胸口已用布条包扎起来,嗣源略带微笑摇了摇头。问这个小孩:“娃娃,你是何人?这又是何处?”
小孩道:“我姓王,没有名字,附近的人都叫我平山郎。这间土房便是我家。”
李嗣源又问:“平山郎,我怎么会在你家中?”
平山郎道:“你是我娘从水沟里捡回来的。”
“你爹娘是谁,现在何处?”李嗣源又问道。
平山郎道:“我从小没爹,我娘出去刨野菜了。”说完平山郎又去煽火,李嗣源这才明白此家的主人是个寡妇,也没再追问,只是躺在床上回想沁水大战之事。
又过了半个时辰,只闻土房木门响动,一少妇手提菜篮进屋。看这少妇生得白皙,一对柳叶眉,杏核眼,樱桃口,杨柳细腰,发髻高盘,扎一竹簪,身着粗布裙,年纪在二十五六岁。这少妇见李嗣源醒来,忙走到旁边问道:“军爷的伤口还痛否?”
李嗣源答道:“多谢大嫂救命之恩,在下永世不忘。敢问嫂嫂贵姓?”
少妇答道:“贫女魏氏,镇州平山人,家夫早故,与平山郎寡居此地。”
李嗣源问道:“此地何处,大嫂又如何救得我?”
魏氏答道:“此地名曰吞龙沟。昨日我在沟边洗衣,见军爷遍身血迹夹在沟中枯木叉中。便将军爷救下。说来你这位军爷真是个大富大贵之人。”
李嗣源苦笑道:“嫂嫂取笑,我一个败军之将,还提什么大富大贵。”
魏氏道:“军爷落水非比寻常,前日乡邻说梁王兵马正在沁州大战,我料军爷必是从沁州河中被水冲来。”
李嗣源道:“嫂嫂所言不差,末将乃是晋王麾下大太保李嗣源,沁州战败落入水中。”
魏氏道:“原来是李将军,果真是个贵人。沁州城在南,这吞龙沟在北,沁水自古由北向南,将军若不是大富大贵之人,焉能从下游逆流漂到上游。”
李嗣源惊讶地说:“听嫂嫂一说,我逆流漂来倒是奇怪。”
魏氏道:“听老辈人说,这吞龙沟虽是狭窄水浅,但有吞龙不吞人的灵异。若是换了别人早被冲进黄河了。”李嗣源听完意欲离开。魏氏见其伤势未好,劝其留宿一晚。魏氏则与平山郎睡于旁边小屋之中。正是:
寡妇门前是非多,
大义相救沁水河。
吞龙沟内真命主,
顺流未能送黄河。
次日天明,李嗣源伤势有愈,决心回到军中。魏氏道:“将军中伤,上衣都已刮破,如若将军不嫌,就拿家夫生前衣装暂且穿上。”嗣源感魏氏救命之恩,又赠衣装,对魏氏频频道谢。魏氏将李嗣源所着天王铠,用包袱包裹交与嗣源。李嗣源大难不死,临走之前,对魏氏再度拜谢,并言道:“夫人救命之恩,李嗣源回去定取重金答谢。”
魏氏还礼道:“救人危难,非为报也。”李嗣源从衣袋内找出一块佩玉赠与平山郎道:“我身无分文,这佩玉之上有我名号,若遇晋军士卒袭扰,可持此玉,定能保你母子平安无事。”因到处征战,此玉已损一角,背面刻有八字“儿郎军大太保佩玉”。李嗣源告别魏氏母子,准备回晋阳,路上听说晋王出兵南下潞州,李嗣源又转往潞州。晋王见李嗣源死而复归,自然大喜过望。
转过天来,李嗣源持黄金一千两,白银五千两亲往吞龙沟答谢魏氏,可到吞龙沟后才从乡民口中得知魏氏母子已经迁居别处。
却说梁晋交兵一年,晋兵粮草供应不上,士兵对百姓大肆抢掠。石绍雄见百姓遭难,便对李嗣源道:“士兵野蛮至极,大太保为何不予劝诫?”
李嗣源叹道:“数万将士浴血征战,不曾顾惜性命,可辎重吃紧,却无赏赐。纵其抢掠乃是鼓舞军心,令将士心有所盼。”石绍雄无奈点了点头。
两人正在商议之时,忽有士卒来报:“禀告大太保,有一少年手持儿郎军佩玉,要见大太保。”李嗣源心中一凛,急忙言道:“令少年速来见我。”
少顷,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来到大帐。这小孩满面污垢,身着粗布裤褂,脚蹬一双草鞋,手中握着一块玉佩立于帐中。这孩子打量一番周围的将官,最后把目光盯在李嗣源身上,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手捧玉佩说道:“请大太保救我母亲。”
李嗣源令人呈上玉佩,仔细一看已损一角,玉上刻有八字“儿郎军大太保佩玉”,问道:“原来你是平山郎?你母亲现在何处?”
小孩道:“一年前我娘在吞龙沟救下大太保,你走时赠我玉佩。如今我娘被太保士卒抓来充作营妓,所以我持玉而来,求大太保念昔日救命之情放过我娘。”说着嚎啕而哭。
李嗣源几步走到近前,扶起平山郎问道:“魏氏嫂嫂救我于危难永志不忘,我即令人放了你娘。”李嗣源立刻随平山郎去见魏氏。
平山郎领着李嗣源走到晋军一处营帐,对李嗣源说道:“我娘被绑于此营。”李嗣源一脚踹开帐门,只见帐中绑有妇女数人,有两个军卒看守。李嗣源呵退士卒,命人将所有妇女放还。李嗣源将魏氏母子请入中军大帐,躬身谢罪。魏氏道:“当初奴婢救太保之命,而今太保纵兵为祸,放生又有何用?早晚还是被辱。”
李嗣源道:“夫人救命之恩,嗣源何曾忘却。我即严令军纪以绝后患。只是如今诸侯并起,四处征战不休,若送夫人回去,难免日后又遭乱兵骚扰,不如暂居军中以避祸乱。”
魏氏道:“我孤儿寡母,留住军中恐有不便。”
晋王在一旁笑道:“本王观你二人萍水相逢,到有几分缘分。这魏娘子虽已丧夫,却是个美人坯子,嗣源常年行军身边无人侍奉,何不将魏娘子收做妾室,孩子收做义子,保其母子一世太平富贵。”李嗣源与魏氏闻言沉默不语,但左右众人却纷纷撮合道喜,最后成就了这一对乱世佳人。正是:
群雄纷争社稷危,
生灵苦叹流离悲。
孤儿寡母平山窑,
惶恐乱兵几如贼。
荷花盛开垂柳伴,
真龙出世凤凰随。
贤妻可成夫兴旺,
彪炳史册永相随。
李嗣源军中迎娶魏氏,将其子平山郎收做养子,改名李从珂。又令安休休盘查各营,放归掠来的良家女子。
却说河中节度使王重荣死后,其子王珂与王珙都想上位,结果兄弟反目。王珂不敌,就向李克用求救。李克用立即派李嗣昭率军救援。朱温闻讯同样派出了援军,却被李嗣昭在胡壁堡击败,带队的将领都当了俘虏。
李嗣昭的开门红让李克用很高兴,加封其为检校仆射。王珂为了巩固和李克用的同盟,主动当了李克用的女婿。在他上门迎亲之际,特意将河中的安全托付给年轻的李嗣昭。把地盘和权力看得比命都重要的军阀能够如此信任一个外人,这在乱世中简直是一朵奇葩。
天复元年(901),王珂被朱温的军队俘虏,河中各州相继陷落敌手。不久李嗣昭老家汾州的父母官也起兵谋反,与朱温暗通款曲。李嗣昭奉命讨伐,三天内就攻下汾州诛杀叛将。然而梁军大将氏叔琮却将李克用的老巢围了个水泄不通。李克用忧心忡忡,但想不出破敌之策。
危急之时,勿勿回援的李嗣昭担负起了守城重任。他挑选精锐骑兵不分早晚地分头从各门出击梁军营地,左俘右杀,或烧或击,使长途奔袭的梁军疲于奔命。就在梁军防不胜防之际,老天爷也来帮忙了,一连好几天暴雨如注,地面积水横流无法排泄,倒灌入梁军营中;加上山洪暴发道路阻断,很多士兵的双脚长时间泡在水中,肿胀疼痛行走困难,梁军怨声载道士气低落。
梁军与晋军僵持数月,互有胜负。参军敬翔道:“今李克用外无援兵,内缺钱粮,此乃天赐良机。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不如一鼓作气将李克用一举歼灭,以绝后患。”众武将也连声请战。
盛夏之时,梁军三面包围晋阳。李克用兵败如山倒,满面愁容地对众人说道:“幽州刘仁恭背信弃义,以至今日败况。梁王兴兵十万粮草充足。孤拥兵五万,粮草只可坚持月余。孤久思一夜,欲再度迁徙塞北,回至阴山脚下。”
大太保李嗣源道:“父王万万不可回至阴山,我沙陀五十万兵马历尽千辛万苦,千里剿灭黄巢,蒙圣上恩典才有今日之荣。如今只剩下五万将士。孩儿愿同将士们与梁兵决一死战。”
张承业道:“奴才倒有一策,虽无杀戮血腥,但害人不浅,有悖天理。”
李克用问道:“公公有何妙策,快快道来。”
张承业道:“千岁可令城内百姓捕捉活鼠,官家收购,不出半月定可退兵。”李克用与众人虽不解其中缘故,但也只能听他安排。
却说捕鼠告示张榜于晋阳城内,张承业命人以每只一两银子收购,五日之后,百姓献活鼠千余只。李克用疑惑地问道:“公公收如此多的老鼠意欲何为?”
张承业道:“千岁借我五百壮卒,十日之内梁军必退。”李克用只得应允。
一夜忽降大雨,张承业令兵卒每人携两只老鼠与人粪装入同一皮囊之中。趁夜色昏暗小雨未停,这五百士卒潜入梁军各营周围,将皮囊中的人粪与老鼠倒入水洼之中,随后各自离去。
又过几日,梁军各营爆生鼠疫,梁兵发热者即死。军师谢瞳焦急求见朱全忠道:“近日各营之中多有士卒病死,瘟疫四起,十万大军日死千人,当早早退兵已绝后患。”朱全忠听说瘟疫四起束手无策,只得退兵。
退兵之日,朱全忠令军中凡有伤寒之状的士卒不许离开,被老鼠啃过的粮食也被丢弃。张承业见梁军退去,隔数日命令兵卒将梁军伤兵全部烧死,粮草也付之一炬。李克用在晋阳城上看见梁营大火冲天,烧死伤兵万余人,惨叫声不忍卒闻,粮草烧毁不计其数。晋王心中大喜,问张承业:“公公真乃神机妙算,但不知使的何计?”
张承业道:“昔日老奴在宫中,时常带小太监捕鼠。今值盛夏雨露频繁,奴才放活鼠千只散于梁营,使瘟疫大作方使退兵。此计实是出于无奈啊。”
李克用对张承业说道:“公公之才可比管、乐,今梁兵退去,但尚有兵马几十万,挟天子以令诸侯。孤王势单力薄,岂能长久,还望公公教我。”
张承业道:“千岁虽不及朱全忠人多,但漠北诸族却多与千岁交往。今契丹八部首领耶律阿保机兵势强盛,千岁可与之结盟。一来可牵制刘仁恭,二来可保无后顾之忧。”
李克用道:“公公深谋远虑,我手下众将不及。只是我欲与阿保机结盟,又恐其不肯,如之奈何?”
张承业道:“张承业感千岁收留之恩,无以为报。若千岁不嫌奴才这个阉废之人,老奴愿前往漠北说服阿保机。”李克用大喜,遂拜张承业为总监军参与军机,令张承业为使,康令德为副使,率一千人马前往塞北,会盟契丹八部首领耶律阿保机。
张承业走后,李克用命周德威率兵一万人南下收复失地。朱全忠把梁军全部撤回中原,三晋旧将又纷纷归顺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