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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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你是来接我的,”不是询问,谢皎皎笃定地拽住了他的衣袖,“我们快走吧,娘亲要等急了。”
说罢,谢皎皎扯着他就要往门口走,可到底男女力气悬殊,一个猛劲儿没拽动人,倒是把自己弹了回来,一头撞到了谢子规的胳膊上。
她捂着酸痛的鼻梁,一派生无可恋。
“阿灯,”他定定瞧着奈川,神情郑重。
谢皎皎下意识想捂住耳朵,因为她好像已经猜到了下一句是什么话。
“言和并非你的良人。”
奈川听罢,眉梢一挑,好奇道:“谢公子说这话,是何故?”
“我昨晚亲眼见他流连婵娟坊,甚是招摇,半分没把你和阑珊楼放在眼里,这样的男子,也配你金钗之年委身,举案齐眉,相守白头吗?”
身边宾客来往甚密,为了奈川的名声,鞋子规说这话时努力压低了声音,奈川却还是听出了他话里几欲失态的怒意。
谢皎皎瞧着他脖子上暴起的青筋,自觉闭上了嘴。
“谢公子先别动怒,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奈川顶着某处投来的幽微目光,团扇轻摇,神色淡淡,“不如明日由我做庄,将言和邀上,午时于墨景阁一聚,到时坐在一处,由他自己解释。”
厌诃说话做事一根筋,向来不会考虑太多,更别说这个一拍脑袋想出来的谎,“千灯夫君”的名头骗骗那些一面之缘的人还好,对于谢子规这种脑子活络,还与她相熟的人来说,就是个行走的筛子。
她本就没想替他圆这个漏洞百出的谎,可那厢,沉寂许久的瑶琴正暗暗瞧着她这边的动静,又不好跟谢子规直说。
解铃还需系铃人,这个烫手山芋既然是厌诃抛出来的,她理应再将它扔回他手里。
只是这地点,就不能在人多眼杂的阑珊楼了。
谢子规看着她的笑容,沉吟半晌,终于还是应下,而后便拉着谢皎皎毫无犹疑地走了。
谢皎皎只来得及留下一张苦巴巴的笑脸。
何远滚着轮椅缓缓驶来,他方才离得不远,习武之人耳力向来敏锐,看他一副瞧热闹的样子,大抵是把方才那些话都听进去了。
“小千如今可是桃花并蒂,各开一色啊。”
“并蒂如何,被人摘下,反倒失了生机,更何况,我早就过了拾花与人的年纪,就不凑热闹了。”
奈川说得模棱两可,何远却当即品出了里头的意思,这便是在和他解释昨儿的画师言和并非她的真相公了。
对此,何远倒是没表现出惊讶,了然于胸后,说回正事:
“你带回来的那个,今儿一大早就跑到严家门口请罪了,听说严真金这次是动了真怒,刀都架他脖子上了,幸亏严辛出手,没真要了他的命,但伤得也不比昨儿好太多,我说那小子也是一根筋,都打成那样儿了死活不走,现在还在严家门口跪着呢。”
“知道了,”奈川转着团扇,十分平静,“他想做什么就去做,不必过多关照他,他还小,需要风雨淬炼,只要丢不了命,就不是什么大问题。”
“可这天儿……怕是有场大雨。”何远说罢,老天爷很给面子的响了声惊雷。
耳后的腾纹隐隐烧了起来,奈川瞧着门口呆了半晌,徐徐道:“……那也是他应该受得。”
秋冬相接之际总要来几场大雨,像是力图洗刷掉春夏曾经存在过的证据,只剩下无边无际凛冽寒风肆意呼号咆哮着,奔走相告于每一寸土地,让它们知道,它们将被严冬绝对占有。
奈川如常盘卧在丁香树下,出神地瞧着那小小的一块天窗。
严真金是个莽夫,气性上头不管不顾的,断不会手下留情。
他被严真金伤了,一定伤得很重。
下这样大的雨,他应该会知难而退吧。
啊……大概率是不会的。
奈川苦笑一声,思索片刻,还是亲手封上了双耳的听音螺,在绝对静谧中,带着那柄玄纹伞,落身于吴林巷某处农户家的房檐上。
不远处,一个黑色小影正跪在那儿。
天空像是被豁出条口子,滂沱大雨携着没来由的怒气倾盆而来,且颇有愈演愈烈之势。
吴林巷是条旧巷口,引水渠被杂物封得很死,不过一刻功夫,巷道就成了湾小河。
从奈川的角度看过去,小小的黑影头上被雨浇着,跪在快要齐腰深的水里,一动不动,像是镶在地上的一块石碑。
奈川正要抬步,大门应声而动,她缓下伸出的脚,同九霄一起,看着从门后走出来的人。
严辛一身青色短打,面色较昨日好了不少,但还是病怏怏的,她立在门槛上,看着跪在水里,从头到脚都极其狼狈的九霄,一时愣了。
“你疯了,怎得还在这儿跪着呢?”
她急急踏进水里,拽着他的肩膀要将他拉起来。
“我没事,你不用管。”九霄声音很小,混在嘈杂的落雨声里,需要很努力才能听清。
“怎么没事儿?你伤那么重还淋雨,不想活了?”
他二人年纪相当,但男女力量终究悬殊,九霄像个秤砣似地,铁了心要跪着,两厢相持不下,僵在了雨里。
许久,严辛像是想到了什么法子,一改方才紧张神色,胡乱揩了把脸上的雨水,颇为闲适地倚到墙根:
“好啊,想跪就跪着吧,我陪你,你跪多久我就在这儿淋多久,左右我现在还发着高热,背上的鞭伤也没好全,咱们就这么耗着,我肯定能比你先咽气。”
说罢,小姑娘洋洋自得地瞧了九霄一眼,后退几步倚到墙根,衣裳早已湿透,豆绿被洇成了墨绿,黏腻地贴在身上,在九霄的注视下,严辛不负众望地打了个喷嚏。
“我知道了。”
九霄惹不起这位祖宗,就要起身,却高估了自己这具称不上健壮的身体,受了凉的膝盖酸软得很,他踉跄一下,又跌坐进雨里。
严辛赶忙淌水来扶,又因为步子太大太急,溅起的水花如浪头般砸在九霄身上,明明险些就能自己站起来的九霄又被这猝不及防的浪头浇了回去。
严辛停在离他两三步的位置,笑得前仰后合,甚是解气。
九霄坐在水里愣了半晌,也跟着她笑了起来。
他们笑得该是很开心的,起码,都是发自内心。
奈川如是想着,她不敢将听音螺打开,从看见严辛的那一刻起,她凝神于她的两片唇齿,依靠唇语辨别她的答话,再根据她的反应,大致猜出背对着她的九霄做的应答。
在从前那段没有听音螺作义耳的日子里,奈川与南冥那些神只交流,靠得都是读唇语。
许是太久没用这项技能,有些生疏,她瞧着严辛翕动的两片薄唇,只觉得眼睛有些泛酸。
奈川转而去看严家瓦房顶棚,看着雨帘铺挂在房檐上,慢慢的,雨帘变成了雨线,又变成雨滴。像是一方珠帘帷帐被人解下来,拆做珠串,最后留下一粒一粒的小珠。
雨停了,天上的豁口被云彩堵住,边角处缀着一只黄澄澄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