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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月夜金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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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却街上屡见不鲜的四方灯、八角灯、兔子灯、彩绘纱灯,还有制作复杂的仙音烛和转鹭灯、铜骨龙灯,凡此种种不一而足,摆放得宜,如火树银花般绽放在十里渠畔,如同东曦既驾,红飞翠舞,盛况空前。

今年的李家推出的灯王,是一盏三人高的琉璃花灯,琉璃集周围万点灯火于一身,折射出瑰丽的白光,天上悬着一轮圆月,它便如同地上的月亮,甚至比月亮还要更为璀璨夺目,李家为它起了个更为贴切的名字:

——月夜金乌

意为,月夜里的太阳。

“这不是朵花吗,为什么要叫一只鸟的名字。金乌?是乌鸦吗?”

谢皎皎学识不精,说话嗓门也大,她好不容易带着奈川挤到了第一排,瞧着面前硕大的花灯,以及花灯下立着的牌匾,便有了这么一问。

闻言,奈川还没来得及答她,只听见周遭的人哄笑一团。

“小丫头,有空多读点儿书吧,什么乌鸦?金乌是太阳!”

谢子规一向看重礼数,做不出谢皎皎硬挤的事儿,一路卖笑来到谢皎皎身后,正巧听见自己妹妹被一个壮汉如此揶揄。

大族世家向来护短,在谢家,尤其是谢皎皎身上尤甚,谢子规蹙起眉毛,面上已是极为不悦。

在他还在斟酌词句时,一声泠音入耳,将他的那份焦躁尽数化作过眼云烟。

“这位大哥,你说的才是错的,金乌就是一只乌鸦,它本是一只黑色的三足乌鸦,只因蹲居在太阳中央,周围染了金光,所以后世人才用金乌来比作太阳。”

奈川不疾不徐地解释着,那壮汉眼见被一个小丫头教训,抹不开面子,恼羞成怒,登时变了脸色。

“嘿,你这小丫头片子懂什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说乌鸦就是乌鸦?那我还说老子是你爹呢!你怎么不认啊!”

他话里还夹着些不入耳地诨话,将谢子规也给惹恼了,他再如何温润,也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妹妹和一向文雅的奈川受委屈。

“这位公、”

“你想当我爹,自然可以。”

奈川上前一步,截了谢子规的话头,徒留谢家兄妹及一旁瞧热闹的看客们一齐惊异地看着她这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奇女子。

壮汉以为奈川在向他示弱,登时洋洋自得起来。

“不过我爹早死了,死了好多年了,尸身怕是都烂到地里喂蛆虫了,你确定你要当我爹吗?这大过节的,我还真没见过你这么上赶着去死的。”

奈川笑得漂亮极了,可说出的话,无一不让在场之人倒吸几口凉气。

其中,数谢家兄妹尤甚,他们对这位瞧上去脾气甚好的女子又有了新的认识。

壮汉怒极,挽起袖子做势想要动手,谢子规下意识将奈川扯到了自己后面。

“铃兰巷屠夫郑得有,我看你这手上的玉扳指还挺贵的吧,这事儿,三弄赌坊的章老板可知道?”

奈川被谢子规拦在身后,只露出一个脑袋,说话间笑意盈盈地瞧着面前怒目圆睁地郑得有。

“什、什么玉扳指,哈、没有,借的……”

郑得有在众人面前表演了个活灵活现的变脸戏码,上一刻还是张牙舞爪的狼,下一刻就成了慌张陪笑的老鼠,他含含糊糊地说了几句,立马低着头逃也似地离开人群。

他上个月欠三弄赌坊的债如今已经滚到三百两白银了,老娘妻儿如今还被章老板压在赌坊里,他倒是心大,还有空来这儿赏花灯。

奈川目送他那落魄的背影渐渐远去,而后转头迎上了面前人若有所思的眼神。

“谢公子?”

谢子规挡在她身前,将她困在这一亩三分地,奈川出声叫他,他这才回过神来,赶忙将她放了出来,同时也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方才盯着她的目光或许太过赤裸,耳根再次染上了红晕,且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谢皎皎终于做了点儿作为亲妹妹该做的事,适时出面给他解围:

“阿灯,我们都这么熟了,你就别管他叫谢公子了,他表字景昭,或者叫他谢兄。对了,我今年十六,我哥大我四岁,今年二十,还没问过你今年多大呢?”

闻言,奈川在谢皎皎映着繁星点点的眸子里,看见了愣怔的自己。

她今年年岁几何?

活得太久,她自己都懒得算清,只知道大约已是万年岁月了吧……

“我今年也二十岁。”

奈川声音郑重,湛蓝色的瞳孔逐渐变得晦暗起来。

她的这副皮囊是可以受法术控制的,为了行事方便,在南冥时,她将自己的外表定格在了二十岁。

而闻人氏庶十三子通房初月,却永远停留在了十五岁的及笄年华。

她将永远年轻,永远孤独,她是尊贵的神只,也是痛苦的囚徒。

她被囚禁在她曾经痛恨的地方,保佑着她曾经痛恨的人民,永存希冀,永无休止。

直到神谕消逝,湮灭灰飞。

谢皎皎猜不透奈川的心思,她看向身后的哥哥,一脸狡黠:

“呀,原来你们同岁啊。”

被提及的谢子规神情略有些局促,他偏头看向一边,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

奈川却没这份心思听谢皎皎的言外之意,眼神逡巡向她身后的花灯摊子上,最后在一盏不大起眼的纸灯面前尘埃落定。

谢皎皎正想趁热打铁,好好撮和一下奈川同她哥哥,奈何奈川看得太入迷,把谢皎皎的视线也给勾了过去。

纸灯是花灯最古老的样子,后来由那些能工巧匠们举一反o三,精进出了如今摆台上花里胡哨,材质各异的花灯,而作为这些花灯的老祖宗,纸灯却被人遗忘殆尽。

在谢皎皎的眼中,那不过是一盏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鸟型纸灯,看得出是个生手的作品,骨架做的还算完整,但这色彩上的着实让人难以欣赏。

虾黄的脑袋,赭石的胸口,竹青的尾巴,这些色彩同时出现在一只鸟的身上,太过混乱。

只有奈川知道,那只黄莺是极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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