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落汤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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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川百无聊赖地坐在树下,外面又开始下雨了,她把十九楼唯一透光的天窗用玄纸罩了起来,又把自己的听觉封死,这样一来,她可以暂时做个缩头乌龟。
直到这场大雨停歇为止。
今日的名录她也懒得再跑,左不过是一桩家宅内斗,庶子横死的事,只用小笺通过暗渠传书到住在一楼的何远手上,让他差人去办。
想到何远,奈川又想起了双结那个傻丫头。
她大约是笃定他的死亡,才会绝望地带着白簪花出现在祭祀大典上,孤注一掷地为她摇旗伸冤,最终被箭雨穿成了刺猬,含笑跌落城墙。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何远的灵魂依旧顽强地停留在山谷,她也不会相信,从那样高的山崖上摔下去,只会是断腿这么简单。
或许是以为那丫头还活着,所以无论如何他也不敢轻易死掉,就那样拖着两条断腿,在谷底生生熬了三个月。
直到腐肉铺满了他的双腿,直到他再也爬不动,水尽气竭,奄奄一息。
也终于在咽气前熬到了那厮屠城。
虽然不想这么说,但,从某种程度来说,闻人于宵好像也确实做了件好事。
……还是又想到他了啊……
奈川慨叹一声,不再多想,安稳地阖上眸子,沉溺在她绝对宁静的世界。
须臾,似是有风拂面,一时教她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抬起疲惫的眼皮,打开封闭已久的听觉,听音螺重新运作,耳畔没再有雨落声。
不错,雨停了。
她循着风来的方向,眼神在亭桥上那条搁浅多时的小笺上凝了半晌,小笺触动桥下的一串风铃,铃声随着暗渠的涌动宛转悠扬。
甫一抬手,小笺便落到了她的手心,熟悉的字迹,蚕头燕尾,是何远亲笔。
「谢子规求见楼主」
糊在天窗上的玄纸飘飘扬扬地落到了地上,像是知道任务完成一般,自觉地随风滚到奈川脚边,讨赏似的抚着她的衣角。
这一年,似乎有很多不一样。
谢子规是在雨下得最猛最狠的时候,披着不知从哪家铁匠铺上借来的蓑衣,近乎逃也般跑进阑珊楼的。
若不是因为他那张脸太出众,何远怕是要将他看作贼人当场拿下。
水湿的蓑衣被他顺手扔在了门外麒麟石雕的脑袋上,大了不止一寸的胶靴也被他甩去一边,何远眼看着这位向来稳重的谢小公子穿着半身泥点子的锦服从他面前跑过,攀着转梯一步三阶地“飞”了上去。
奈川曾交代过要留意谢家人,何远看着这位落汤公子萧瑟的背影,随手往小笺上挥了几笔丢进暗渠,又带了几个侍卫从云梯上去拦他。
所谓云梯,那是朝露最得意的手笔,她钻研了百余年,类比提水用的轱辘以及龙骨水车的原理,终于造出了一个用层层机关联动,无需攀爬,只需要站在铁皮吊篮中勾动环扣,便可到达想要的楼层的机关吊篮。
同样,云梯也是阑珊楼能辉煌至此的基础,若是没有云梯,没人会爬上十几层楼,只为听个曲儿,喝杯茶,住个店。
谢子规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真就一口气爬上了十二层,通红着脸还来不及喘气,他又依着记忆寻到了那条暗道。
推开那扇熟悉的暗门,却在关门的一刹那停下了脚步。
暗道还是上次那条暗道,只是,没有了从上面顺下来的那条可供攀爬的长梯。
这是在防他吗?
谢子规急得血气上涌,不管不顾地想要顺着外边的旋梯继续爬到十八层,外面都是她的人,他不信到了十八层还没人管他。
可若是到了十八还是得不到答复呢?
他铁青着脸推门而出,看着面前不知何时伫在门口的奈川,僵住了脚步。
“楼……”
嘘——
奈川食指竖在唇上,示意他噤声。
她的两片朱唇像是有什么魔力,只消一眼,谢子规悬着的一颗心竟也跟着稳了下去。
“我叫千灯。”
奈川将他领进旁边的房间。
谢子规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周边竟然聚上了这么多凑热闹的人,像是看稀罕似的,踮着脚想要一窥向来姿态优雅的谢小公子,狼狈时候的风采。
谢子规薄面一红,赶忙跟上奈川的脚步进了屋。
这是一间茶室,他进来时,奈川已经临窗而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桌上甚至还有只正在火烹的茶壶。
“出什么事了?急匆匆的。”
谢子规却没有这个心情,他顾不得礼节,跪坐在奈川边上,从袖中掏出了一粒梅核。
“不知楼主还记不记得百里五房的独子百里元晨?就是大年初一,意图欺辱彭家小女,被折断双手扔在雪里的那个。”
奈川看着他手上的梅核,久久不语。
“就是、就是在城南木头庄的旧宅里,你撑着一把黑伞……”
话还没说完,捕捉到奈川眼底晦暗不明的情绪,谢子规哑了声音。
她一定是想起来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当时尾随百里……那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那小子派人去找小姑娘的麻烦,他做事狠辣,彭家又是外来农户,怕是要灭门。”
谢子规急头白脸地诉说着眼下的紧迫情境,脖子上的青筋胀起,他就差抓着奈川的肩膀从窗户跳到街上,带她去救人。
可谁知,奈川听他说完后,竟然笑了。
谢子规看着她的笑容,像是被钉子钉到地上一般,做不出任何反应。
“所以呢?”
奈川行云流水地将烹好的茶掷入杯中,看不出半点焦急。
“所以你来我这儿干什么,不应该敢快去救人吗?”
谢子规看着她的侧脸,陷入深深的绝望。
以及出离愤怒。
“百里与谢家素来不合,若我因此事兴兵戈……”
“因为在谢家的商埠利益面前,彭家五口的性命,根本不值一提。”
奈川没看他,可话里话外,尽是讽刺。
向来温润如玉的谢子规,终于在她添第二杯茶的时候,暴起。
“是!我是商人,可我更是个人,若我真觉得人命轻贱,又何必冒着大雨跑来求你!”
他以为她会是蕙质兰心,博爱众生,爱民如子的世外高人,他带着几近笃定的信任来找她,换来的竟是她高高挂起的冷心冷情。
“可你又怎知,我一定会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