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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闻人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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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荒的冬天要比南荒要冷些,却没有北荒骇人,是凡人可以忍受的程度。

于是,在西荒最肥沃的土壤上,诞生了一座城池——郦州。

郦州没有王族,只有所谓望族,而望族之中,当以闻人氏为首。

闻人于宵只穿了一身素色单衣,长身孑立在暗香池边,默然注视着冰层下的锦鲤。

它们大多数已经被冻进了冰块里,只有为数不多的几条还在不知死活的,慢吞吞地摇着尾巴。

耐心耗尽,他烦闷地看向身后的屋子,“九香堂”的牌匾之下是一方实榻大门,耳边充斥着从那里边传来的呕哑嘲哳。

“诶呦我说少爷,这天儿多冷啊,您还是先回吧,老爷这儿且得等一会儿呢。”

管家黎叔低头哈腰的朝这位瘟神卖笑,闻人于宵却也破天荒的弯腰和他到了同一个高度上。

黎叔没听见答话,一抬眼皮,看见的是一双能吃人的眼睛,吓得他一个踉跄跌到了地上。

“黎叔,你说说,我爹他在干什么呢?”

他直起腰来淡笑着问他,眼睛里晦暗不明。

“这、这、许是听曲儿呢吧。”

黎叔跪趴在闻人于宵脚下,即便是他这个跟了老爷一辈子的,也绝不敢得罪这个瘟神。

闻人族能降得住鬼,却除不了魔。

“哦?是吗?”

黎叔抖着身子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闻人于宵直起腰,不再吓唬这只哑巴了的看门狗,转头继续盯着冰下还在挣扎的鱼。

当然不是,年近古稀的闻人卯近来新得了些补药,正觉得自己神清气爽,宝刀未老,正在屋里磨刀霍霍向猪羊。

哦不,是近来新送到他身边的,椒香楼的美人。

美人们。

或是觉得他的出身太过卑贱,

或是觉得他的野心太过可怕,

或是觉得他并不孝他。

总而言之,半只脚迈入棺材的闻人卯觉得,他还能再搏一搏。

随着最后一尾锦鲤被结实的冻进了冰里,闻人于宵转身推门而入。

一旁的看门狗只是直起上半身向屋里瞧了瞧,又重新趴了回去。

他的主人老了,没法为他撑腰了,他也就不敢再像从前那样“管束”这位“少爷”了。

九香堂曾是名满郦州的司乐坊。

此乐并非音乐,而是礼教。

闻人于宵顺着门前被扔了一地的香裙暖被,一路看到了高高的五十五级阶上。

在那个不知坐过多少位闻人家主,不知参与过多少次动辄国本根基的大事的地方,如今正上演着极尽香艳的一幕,这场面在闻人于宵看来,极具讽刺,又甚是滑稽。

被文人墨客奉为世间瑰宝的几种乐器,呕哑嘲哳地传递出靡靡之音

闻人于宵站在阶下,戏谑地品评着太师椅上的这位还没从极乐之地脱身的闻人卯。

“还是我太年轻,竟不知曾经满堂礼教,宝相庄严的地方,如今也能变成您享乐的淫池。”

“孽障,你你你,谁给你的胆子敢不经通报就擅闯入殿的!”

闻人卯终于从他的温柔乡里清醒过来,他一面狼狈地穿着衣服,一面还要啐两嘴闻人于宵。

椒香楼的美人儿们也识相地整理好衣衫,低头迅速退出大殿。

还有个胆子大的,路过闻人于宵面前时还妄图在他身上拂袖蹁跹一番,幸好有个聪明的一把将她拽走。

闻人于宵只是不着痕迹地掸了掸她碰过的地方,刺鼻的香气仍然弥散在空气里,挥之不去。

“怎么?如今我是闻人族唯一的男丁,想必,家主是不会怪罪我的。”

闻人于宵提步拾阶而上,阴鸷的眸子直直盯着闻人卯。

“哈哈哈哈哈哈哈,”仿佛刚才那个声色犬马的男人只是幻觉,闻人卯吐纳两个来回,正襟危坐在太师椅上,顶着那张闻人于宵恶心透了的脸,指着他的鼻子继续呵骂道:

“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一只狗,敢在我面前撒野了?

说罢他又一副食饱餍足的模样,倨傲地笑了起来。

“你放心,你不会是我唯一的孩子,即便他们都死绝了,也轮不到你这个杂种。”

他想说他老当益壮,他想说他宝刀未老,他还能征服那么多年轻的姑娘,再生一个、再生几个,都不是难事。

可这些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闻人卯喉头一梗,先吐了口血。

“你是说那些椒香楼的姑娘?”

闻人于宵停住脚步,眼神戏谑:“我记得,你不认我,不管我,就是因为我的生母是个地位卑贱的丫鬟。”

“如今,狎妓的孩子倒能入你的眼了?”

闻人卯抹去嘴角的血,拍着太师椅的扶手继续吼道:

“不论是谁,都比你这个不孝不悌不忠不义的杂种强。”

“是吗……哈哈哈哈哈哈哈,”闻人于宵突然开始发笑,他弓着腰笑,笑得很大声,好像觉得不尽兴又跌坐在台阶上继续笑。

俯仰之间,状若癫狂。

闻人卯被他的妖异形容吓得噤声。

在他眼里,这个儿子比他降伏过的最厉害的戾鬼还要恐怖。

他刚才明明在骂他,他又为什么要发疯似的狂笑?

闻人于宵在嘲笑他自己。

他嘲笑自己竟然期冀过这个男人的疼惜。

他嘲笑自己竟然珍视过这个男人的施舍。

他嘲笑自己竟然向往过这个男人的认可。

在郦州的这十七年,像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你、你、你这个疯子!我要杀了你!”

闻人卯从暗格中取出匕首就要起身,突然膝盖一软,一头栽到了地上。

“急什么,都会死,不过,人多才热闹嘛。”

他祭出一张黄纸符咒,凌空结印,符咒跟着动作燃烧起来。

隐身在屏风后面的人们被迫现形。

他们各个以衣袖遮面,像是哪家的相看夫君的小姐。

可是被相看的“夫君”闻人卯,已经僵在了地上。

他只知道自己一世经营的清白名声,彻底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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