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遗世染尘之旧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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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在咆哮,旅人拉上了面罩。
风很大,沙也很锐,在这样的风沙之中,再粗糙的皮肤也会鲜血淋漓。破布盖在脸上,虽然并不美观,但总是有效。
女孩这一去竟然已经过了一年,旅人在木块上用石刀刻上新的一道痕迹,今天是女孩离开的第365天。
虽然在此之前女孩也并非常来,往往在他的世界中几个月就会来拜访一次。但这一次,她去了很久。在沙漠之中,虽然时间已经不能再代表任何东西,但不知从何时起,因为那个少女的降临,旅人恢复了对时间的感知,他开始记录日出日落,记录时间。
自从离开斐曼斯,他已经行走了很远很远。不知是从哪天起,他回头再也看不到那屹立不倒的死城。它比文明存续得更遥远,但记忆将它一同埋葬于永世乐土的空梦。
高天重云翻卷,浓云重重。夜在降临,旅人静默不语,在等待这场黑风暴的结束。
地在震动,地在悲鸣。天与地之间,飓风卷起的黄沙连接这一切。
在旅人看不到的地方,撕裂这个世界的巨口在风云卷起之间慢慢显现。她走了出来,以神明之姿。
“停下!”
风沙霎止,纷纷陨落。风暴在喝令之下止歇,翻滚怒云凝滞。
旅人自沙间起身,扯下面罩。
剑狱高立,在黄沙之原。
十一剑狱,封魔之原
十一柄巨型的长剑插入地面,彼此之间用着一人宽的铁索相连。
这是魔神的束缚,这个世界噩梦曾经的牢笼。
旅人站在其中一柄长剑之下,小心抚摸这高耸入云的巨剑。巨剑的剑宽少说二十米,如此之大的长剑,除了出自神之创作,也没有任何人有能力模仿了。
他等待着如往常一般,记忆涌入他的脑海。但这次没有,依旧空空荡荡,关于这剑狱的记忆依旧空白。
“许久不见,广袤沙原的主人。”
女人的声音在旅人身后传来,不是少女沙的,是一个成熟女人的声音。
旅人回头,那是一个高而瘦的女人,身材很是傲人。她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就像一朵妖艳的大漠之花,尽情绽放。
她完全不会是那个少女,这也否决了一开始旅人以为那是未来的少女的可能。
“忘记我了吗,我的朋友?”面对旅人的困惑与警惕,她缓缓走向前:“虽然是千年的不见,但对于我们来说千年也不过弹指一挥间吧,我的挚友。”
“你是谁。”
旅人的手按在石刀上,不敢松手,但理智告诉他这是徒劳,因为这个女人展露出来的气场表明她绝不是这区区石刀能够伤害到的。
“怎么,我也认不出来了……”
女人突然察觉到旅人眼里的迷茫:“难道说……你什么也不记得了?”
旅人稍有迟疑,然后点了点头。
沉默,只听黄沙再次随风舞起。
“怎么回事,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良久,女人开口。
她的发问是徒劳,丧失了记忆的旅人不是她认识的故人。
“这里是什么地方。”
旅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这样问她。对他来说,这个地方无法汲取记忆,这是不正常的,与他长久以来的认知相背。
“封魔之原,曾经束缚我的地方。我是迪萨特尔,这个世界五人之一的高阶神明。而你,神明纳斯塔森,曾经拥有这广袤无垠的沙原,这片浩瀚的沙海是你的造物,每一粒沙子都是你的子民,你有权令每一位雅拿帕乌人俯首称臣,但你从未如此。作为神明,你向神庭征伐,最后生死不明。”
“纳斯塔森?”
自称迪萨特尔的女人点头肯定。
“握个手吧。”迪萨特尔说:“我想证实一些东西。”
虽有迟疑,但纳斯塔森还是伸出了手。
地面再次发生剧烈震动,仿佛地震。纳斯塔森想要挣脱迪萨特尔,但是没有办法,他们就站在震动的中心,一时间尘土漫天飞扬。
待到震动停下,地狱之色显现。
熔岩灌注一般的铁链挂在巨剑之间,漆黑的长剑之上流动如血岩浆,地狱之灼热在剑狱之间肆虐,黄沙在升起的地面上融化,漆黑而崎岖的地表露出,视野之内,全然是地狱之相!
目光所及,尽是流动着熔岩的漆黑岩石,黄沙被驱逐出堕神的领地,无尽热风变得更为灼热,火岩的嶙峋崎岖令热风尖啸,宛如恶鬼哭嚎。
比沙原更绝望的死域。
“哈,果然。”
迪萨特尔松开纳斯塔森的手,然后来到剑狱的中央。
剑狱的中央汇聚十一巨剑各自悬下的铁链,燃烧着黑色烈焰的铁链捆着一把倒置浮空的剑。
“这又是怎么回事。”
“不必担心,这是你的力量。”
迪萨特尔莞尔一笑:“这片沙原是你力量的投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你似乎已经无法记得这些。如果没猜错的话,沙原每次具象化什么,你都能得到些记忆吧。”
纳斯塔森点头。
“没错,那是属于干涸千域的记忆。通过你,她的记忆被具象化,这个世界并非在归还你的记忆,而是在将另一人的记忆具象化。当然,我是小小的例外。”
“另一人的记忆!”
面对惊异无比的纳斯塔森,迪萨特尔发笑:“你不会该以为,那是你的记忆吧。你以为世界再归还你的记忆?不,这个世界都是你力量的映射,所有一切具象化都是基于你的力量而产生的。”迪萨特尔带着纳斯塔森环顾着四周:“看这剑狱,这就是我的记忆,我对干涸千域最深的记忆。诸神恐惧我,人们害怕我,哪怕是同为五神王的你们也不得不设下这剑狱来封印我……”
随着纳斯塔森忽然飘离的目光,迪萨特尔也意识到似乎出现了什么新的家伙。
她的背后站着少女,一直以来在这片沙原映射记忆的人。
“你是谁?”
“我正想要这么问呢,可爱的姑娘。”
迪萨特尔指着少女问:“就是她吧,在这片沙原映射记忆者。”
少女每一次的降临对她来说都是梦醒一般的感受,这一次的梦境似乎格外长,而梦醒的场面也格外可怖。
如果要说之前的一切场景有什么关联,好歹还可以辨得。但这十一巨剑所构的地狱一般的牢笼,与之前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面前的女人是唯一与这片场景相符合的,带着很危险的气息,虽然她的语气很是亲切和蔼。
“她也不知道她的一切,”纳斯塔森替少女回答:“和我一样,遗失了所有记忆,如果是真的的话,她也是在无意中通过沙原映射她曾经的记忆。”
“石……你在说什么?她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
她奔向旅人,面对这一切荒谬而可怕的景象,也仅有石能给予她一点安全感。
“石?”迪萨特尔笑:“姑娘,他可是纳斯塔森,居临高天的,真正的神明!沙原的主人,记忆神宫的神王!”
“什么?”
少女惊讶地看着她所认识的旅人,她的记忆里,这个世界的神明是堕落的,是邪恶的,是残酷的,但从她身边的旅人来看这无论如何也难与“神”沾边。
纳斯塔森也无法回答她,他自己也无法分辨这一切的真伪。
而面前的这自称魔神的迪萨特尔,他又如何信任。
“告诉我吧,你们在沙原里看到了什么,趁世界还没驱赶我走,现在的我连反抗这个世界的力量还没有,”迪萨特尔在两人还在猜忌她的时候倒自己先坐下,同时邀请他们一起坐下:“你是神还是人我可不清楚,但是你如果讲讲的话,也许我能搞懂也说不定?”
虽有迟疑,但随着纳斯塔森的应邀坐下,少女也决定一起坐下,哪怕她还是不太信任迪萨特尔。
热风尖啸,铁索摇曳……
谈话的时间并不长,因为这毕竟还不是全盛时期的迪萨特尔,她无法抗拒世界对她越来越强的推力,她很快就会被驱逐出这个世界。
“按照你们所看见的,你是雅拿帕乌人,这点我万分确凿。”
迪萨特尔最后得出这个论断:“你并非哪一位神明,也与人神帝君和四庭并无瓜葛,但由这片沙原能极为清晰地映射雅拿帕乌人与神的战争之所来看,你又不可能是一个不起眼的角色……最可疑的地方是,为什么之前混乱的映射时你每次降临记忆都会被清除?又是为什么现在你的记忆在这个世界又得以留存?而又为什么,目前来看这个世界映射记忆的顺序恰好是倒着进行?这都是问题。”
“不是神,在人间也找不到对应的角色吗……”纳斯塔森看着他身边沉默不语的少女。
如果迪萨特尔所说的一切是真的,那么他就并非什么“旅人”,他是沙原孤傲的神,一个不知为何被困在自己的力量之内的神。所有的一切指向这个世界神明的不作为与背信,而他居然与这类神明一道。他感到到恍惚。
迪萨特尔身边力量越来越紊乱,时空极力想要拽她离开,她也无法抗拒,她不得不离开。
“那就再会了,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们还能见面,纳斯塔森,还有你,姑娘。”
“嗯。”
纳斯塔森只是很短促地回答了一声。
“夺走你们记忆的不是这个世界,但在这个世界里,你们也能找回……”
话音未落,时空的皱褶被扯平,迪萨特尔也随即消失在这个世界。
十一剑狱在逐渐崩溃,就像沙子堆积成的高塔一般,剑狱的熔岩不再流动,漆黑之剑化为黄沙。
最后,仅有剑狱中心的那一柄剑还存在着,那是迪萨特尔的象征,这个世界曾经的魔神。
“纳斯塔森?”
“怎么了?”
从少女口里说出这个名字,他还不是很习惯。
“你会和我一起找我的记忆的……对吗?”
“嗯,会的。”
“哪怕最后,哪怕我和你是对立着的,你还是会和我一起去吗?”
“没有对立,我们并不对立。”纳斯塔森回答少女:“我与你是同一阵线的,我不认可这个世界的神明所做的种种,我会和你寻找你的记忆,也算是替我,替我这个神明的身份……赎罪。”
……
沙原的变化不会止歇,每时每刻扬起的风沙都在为沙丘刻上新的伤痕。
神与人离去,唯有黄沙漫漫。历史翻滚于沙海之间,待后来者从金沙之间淘起。
“下一次,世界将会映射哪一段记忆?”
纳斯塔森的身边不知何时已经没有少女的踪迹,他又一次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