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言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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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魔盘踞的索罗大原,终年难见生机。
亚拓拉帝国东部的恶地,恶兽丛生,邪魅纷纭。
这是旧帝国的流放地,罪大恶极之人的归宿。恶地难生活物,流放至此等同于被下了死刑。
几乎没有流放者能在流放后生还,也没有旅人能够跨越这片寂静的死亡之地。无尽的恶物在夜幕降临之后便自平原各处诞生。
但终有例外,有一人,也仅有一人,在恶物间杀出血路,离开了索罗大原。
第二帝国并不是稳固的政权,西大陆的王龙战争的结果就是两个庞大帝国分崩离析为诸多小国,小国之间又纷纷战争。
亚拓拉第二帝国诞生于战火,这个弱小的政权并不稳固,连绵的战乱导致人民的离散,各方领主在建国不到五十年间纷纷宣布独立以对抗亚拓拉第二帝国王室的黑暗政治,试图以联盟制取代帝制,不过那是后话。
在亚拓拉第二帝国成立的初期,旧王退治,德席尔瓦家族作为王龙时代一直至今的名门望族也终于迎来了属于自己的谷底。
新王登基三年,新政依旧死气沉沉,民不聊生,众百姓离散,沦为寒门的德席尔瓦家族中人也不得如此。
在亚拓拉第二帝国成立的第五十四年,以达更思为首的变革派发起了轰轰烈烈的誓盟运动,次年五月,盟约战争爆发,短暂安定的西陆西南地区撕裂为八个国家。
也许是命运的安排,那位出走的德席尔瓦家族末裔的后人回到了这片纷乱的土地。
末裔用尽余生赎罪,终生行于世界,终是没能瞑目。他的孩子接下了父亲留给他的,仅仅只有一把刀和几件衣服的遗产,踏上前往故土的旅途。
孩子生在乱世,天下一般黑,稍稍安定些的地方屈指可数。
与末裔不同,他的孩子并不甘于平庸一生。
时势造英雄,既然处在乱世,那就成为枭雄。
孩子是这么想的。
很幼稚很年轻的想法,但未尝不可一试。
誓盟运动的开始点燃了西大陆人的灵魂,血脉间流淌着高贵的火之王龙可可罗亚不屈自由血脉的亚拓拉人们受够了外人的指手画脚。
被誉为“龙王之血”的王龙时代的旧贵族们的新人们渴望重新回到这个国度的顶端,接受着自由理想洗礼的新人民们同样不愿意再让第二帝国的懦弱王室继续碌碌无为。
但归乡的路途并非一帆风顺,这可是乱世。
末裔的孩子随着商船前往亚拓拉的般若多港。路途遥远,疫病多发,食物紧缺……光是半路船员已经死亡过半。
在距离般若多港还有一段距离的摩多,商船遭到了海盗的掠夺,全船只有三个人侥幸逃生,其中一个是末裔的孩子。
三个人在摩多被军阀抓住,后被流放到不远的索罗大原。
“他会放我们一命……这军阀不像是这么好的人啊。”年轻人疑惑。
“这是……”中年的大叔由末裔的孩子搀扶着,长时间的虐待让中年人的身体已经昏厥了好几次。
“索罗大原。”
“索罗大原!”大叔突然大哭起来:“造孽!真是造孽……怎么会有如此歹毒的人……”
“大叔……”
“你不是本地人,你没听说过索罗大原的凶残。”
末裔的孩子也无力安慰大叔。
在父亲早年的日记里,他曾读到过关于家乡的事情,其中很难忘的一处便是索罗大原。
索罗大原在摩多与德席尔瓦家族曾经的家族庄园中央。索罗大原毫无人烟,恶兽四伏,到夜晚更是恶物遍地,传闻,到了夜晚,索罗大原便哀嚎四起,斩骨断躯声不绝于耳……
没有人能在索罗大原的夜晚活下去,没有人。
索罗大原的恶物倒也懂得规矩,哪怕是在夜晚也不会离开索罗大原,仅仅只在索罗大原以内活动。但索罗大原的边界就是军阀控制区,而另一端少说也得走上一周才能抵达。
极凶极险。
年轻人并不相信这些,称这些为无稽之谈,并催促两人赶紧找地方过夜。
他知道,父亲说的话是对的。
父亲说过,他手上的这把刀极为通灵,面对邪秽之物则异光大放,哪怕是有恶物的气息都会有隐隐蓝光浮现在刀身的海浪纹上。
自打进了大原以来蓝光未止过,由此可见这里的凶险。
大叔昏厥过去后再没苏醒,傍晚时分便断了气,悲伤归悲伤,两人还是不得不把他留在大原。
“艾丹,太阳快落山了。”
年轻人对现在的末裔说。
日落西山,夕阳如血。
“落山了,太阳落山了。”
无可避免,恶物将至。索罗大原将再次变成屠场。
“怎么了?你脸色好难看。难道这个地方,真的……”
年轻人不安地看着面色凝重的艾丹。
艾丹知道已经来不及了,天黑之前他们也没能找到可以躲避的地方。
“这是什么!艾丹!”
年轻人惊叫着,他的身边有什么在试图从土里爬出来。
不止他的身边,这片大地,索罗大原,随处可见因某物试图从地里爬出而产生的鼓包。
艾丹也只在父亲留下的日记中听说过恶物浪潮,夜幕降临无数恶物从大地挣扎爬出的样子只在文字间传播,如今亲眼见到,才知道这种恐惧与无力。
爪子,手足,头颅……
各种身体部位在土地里挣扎着试图爬出,那些露出了头部的恶物尖啸着,如小刀刮玻璃般令人难受的尖叫声开始此起彼伏……
索罗大原的杀戮盛宴即将开始,当太阳彻底沉下那个山头,这些畸形的恶物将会失去唯一的桎梏,来到地面之上享受厮杀……
无疑,他们会是最先的攻击对象。蜂群般的恶物会吞噬他们。
最后一缕阳光消失,恶物挣脱大地的束缚。
艾丹抽出父亲留下的长刀,海蓝色的光芒似乎有奇特的力量,四面八方涌来的恶物忌惮这种光芒而不敢向前。
艾丹看清了这群恶物,他们就像各种生物的融合体,昆虫走兽和人类嵌合在一起的样子,但是那张人脸已经没有丝毫人性,对杀戮渴望的兽性淋漓尽致……
腥臭令人作呕。
年轻人早已被吓得瘫软,大原之上的恶物离他仅有咫尺,这种狰狞可怖的生物随时有可能适应蓝光而把他们撕碎。
两人只能祈祷恶物对蓝光的忌惮能久一点。
如果现在可以选择,艾丹宁可往军阀控制区去赌一把,也绝不会再踏入索罗大原一步。
但是现实不会给他重新选择的机会,他们也不可能撑到太阳再次升起。
终于,一只恶物的爪子试探性地伸进了蓝光之内。
在蓝光的范围内恶物的身体组织剧烈燃烧,那只恶物伸出的爪子燃着深蓝色的烈焰。
但是这烈焰无法令恶物止步,这激怒了恶物。
恶物身上燃起了深蓝火焰,照亮了大原的一角,显露在黑暗中密密麻麻的恶物大潮。
艾丹攥紧长刀,他们在劫难逃。
深蓝火焰点燃了恶物大群,恶物为之沸腾。它们不因同类的死而害怕,同类的血反而激发了它们的兽性。
恶物一拥而上。
“小子!抓紧我!”
“艾丹……”
兽潮将两人分开,艾丹竭力斩杀恶物,长刀对恶物极为有效,但奈何恶物数量之庞大艾丹根本无法站稳几秒。
而年轻人的下场则更为悲惨,呼啸而上的恶物瞬间将其四分五裂,分食少有的新鲜的食物。
斩杀了几只冲在前头的恶物,后来的恶物击飞了他手中紧握的长刀,一拥而上的恶物将其扑倒……
“起来吧,已经天亮了。”
艾丹满身血污,但是起码四肢完整。
晨光初现,太阳为索罗大原带来了片刻宁静。
如果没有地上的血污与碎肉,也许艾丹连这里是哪里都不会记得。
遍地恶物的残骸提醒他这里是索罗大原。
恶物的大潮暂时退去了,一种不知名的兽类小心地在附近吞食恶物的尸骸与血迹。
银发的少女擦拭着他的长刀,鬼退鲸武在少女慢慢地摩挲下浅浅地发出鲸鸣。
“你救了我吗。”
“举手之劳。”
少女将擦拭干净的鬼退鲸武还给艾丹。
艾丹接过鬼退鲸武,其中似乎多了一股来自少女的力量。
“你怎么拥有这把刀的。”
“怎么了?”
“这把长刀有一种很熟悉力量……暗之外海之下的矿物打造的吗?”
艾丹怎么会知道这把刀是怎么打造的,他只知道父亲所说,这把刀来自父亲亡故的旧友。
“是吗,这是一把很厉害的武器。”
艾丹询问少女姓名,少女回答了一个很奇怪的名字。
“孔苏菈?确实是个很少见的名字。”
“你是路过这里的人吗?这里很危险。”
艾丹则如实回答了一切。
军阀的流放,西大陆的战争,世界的纷乱……
“这个世界……也是如此混乱啊。”
“这个世界?也?”
少女并非来自这个世界,她是另一个世界的被放逐者。
在放逐之间她失去了她的记忆,在长睡之中试图找回记忆。
她并非活体,也并非死人,她介于生与死之间。
她的灵魂并不完整,她还沉睡着另一个“孔苏菈”。她因为长久地沉睡在大梦间追回了曾经属于自己的部分力量,也因此得以压制另一片自己。
但是这并不长久,另一个自己同样可以在大梦中找到属于自己曾经的力量与记忆。那个狂暴的孔苏菈,嗜血的孔苏菈。
她在长睡之间苏醒时看到的第一眼便是另一个孔苏菈带来的恐怖灾厄,孔苏菈为一整个城市的无辜者带来了无妄之灾。
月阳肆意地爆发,城邦宛如炼狱。
孔苏菈的嗜血残暴与生俱来,她无法遏制这一切。当她夺取另一个自己的意识时,为时已晚。
孔苏菈几乎毁灭了一个国度,这个王龙逝去的国度脆弱不堪,根本没有反抗的力量。
她将自我放逐,在索罗大原间与恶物厮杀。
她不知道何时另一个自己会再突破自己的封锁再次夺取主动权,她只得让自己留守于索罗大原,让恶物尽可能拖延孔苏菈,直到自己再度夺回控制权。
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策,她不可能永远都在索罗大原,她如果无法找回记忆与力量,她迟早还是会被另一个自己取代,为这个世界带来灾难。
“有什么办法吗?去封印另一个你。”
“我无法封印她,她一旦突破了封锁也会使我陷入虚弱,如果有一个人能在她夺取我主导权的时候战胜她,也许也可以强行让她回去。”
“我能帮你吗?”
“你?”
孔苏菈不解地看着艾丹:“为什么?”
“就当是报答救命的恩情,我不喜欢欠下别人恩情。”
……
艾丹不希望欠下这个人情,更何况能够轻易杀掉恶物,对他来说,也许成为伙伴是最好不过的。
“你是驭灵人吗?”
“不是。”
“那么,如果你真的愿意帮助我的话,我可以让你成为驭灵人,我可以作为你的灵,作为你的盟友。”
艾丹惊讶,能让一个人成为驭灵人,这已经超出了他的常理。
“你同意吗?成为驭灵人。”
“嗯。”
……
“祖父大人。”
恩雅·德席尔瓦,艾丹的长孙女走进祖父的房间。
艾丹·德席尔瓦已经走到了生命的末尾,他知道时日无几。
联合王国的元帅之位他坐了六十余年,他作为驭灵人协助亚拓拉联合王国在诸国的战争间成为了做后的赢家。
征战六十年未尝败绩,孔苏菈作为他的盟友,作为他的灵,与他征战了六十年。
在这六十多年间,他也应着与孔苏菈的约定,时刻为她的另一面夺取主动权而准备战斗。
所幸,这六十多年间,孔苏菈一直是这个孔苏菈,他们之间的盟友关系也相当融洽。
但是今天,他们六十多年的盟友关系不得不结束,生命的桎梏让盟友必须做道别,即便不舍,这六十多年的盟友关系也不得不终止。
“恩雅……”
“祖父大人,我在。”
“我以前常常对你说的……我们家族的盟友……是时候让她成为你的盟友了……”
艾丹的身体已经无法支撑他正常地说话,每一句话都十分费力。
“孔苏菈大人……”
“没错……是她……”
老爷子气若游丝,他已经没有睁开眼睛的力气。
孙女的手捧着他枯槁的手,冰冷无比。
“不要伤心……不要哭……是人总有这么一天……”
我们终会逝去,但这份盟友的关系,我们会一直坚守。
孔苏菈离开了与她并肩而战六十余年的盟友,进入了另一个少女的身体。
“孔苏菈……我的孙女……拜托你了……恩雅,我们的盟约…不能忘却……”
我们的盟约,不能忘却,也不会忘却。
孔苏菈看着艾丹咽下最后一口气,看着德席尔瓦家族的众人哭成一团,看着恩雅接过艾丹留下的遗物……
孔苏菈知道,她在数十年后,将见证恩雅的离去,也会见证恩雅孩子的离去,会见证无数德席尔瓦家族后裔的生与死。
但这份盟约是生命无法割断的,只要德席尔瓦家族仍然存在,只要孔苏菈仍然存在,盟约就不会改变,我们依然是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