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幻境（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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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声音像是散在了风雪之中，愈飘愈远，最后落在尘埃之中化作虚无。
“你跟我们一起离开，就不会有事了。”无邪依旧坚持着自己的想法，要将她带走。
只是他的话却叫小姑娘又摇了摇头，“我知道的，你们身手很厉害，而且没人能看得到你们，我若跟你们离开，你们大抵也是有办法护住我的平安……可我若是走了，这满城的百姓该如何？届时，两万人铁骑踏平长沙郡，城中百姓便会无人生还。”
她其实什么都知道，若说之前她心底还会考虑自己是走是留，可现在，心里便已经坚定了一个想法，她该留在这儿的。
方才被张启灵扛在肩上时，她看到长街两侧屋舍俨然，城中百姓依旧在酣睡之中，马上就要冬至了，他们本该是要好好过节的，她想起从前冬至是城中热闹的情景，突然意识到，这也是她作为郡主该守护的一切。
所以她决定不走了。
无邪三人因为她的话怔在了原地，无邪望着小姑娘的目光甚至都多了几分祈求，他大概是真的很希望能带着小姑娘逃出千年前的悲剧吧。
只是小姑娘却有自己的想法，她稳住了身形，站在风雪之中屹立不倒。
“我该留下来的，我是姜国的郡主，亦是长沙郡的郡主。”
“阿兄说过，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忠君之事，我姜璃因得好命降生皇室，十八年以来受百姓敬之尊之，如今长沙郡遭此劫难，父兄不在，我便成了这全城百姓的依仗，只要我还在，景阳王府便在，这座城便不会倒。”
她一字一句说得无比坚定，仿佛面前已经面对了数万敌军。
“可你会死的……只有你一个人，如何抵挡对面上万兵马？你现在去搬救兵说不定还能争取一线生机。”胖子忍不住说道。
姜璃闻言微微垂眸，几乎看不清她眼中的情绪，她似是在思绪，又似在做什么抉择，她望着自己的双手，娇嫩得几乎没有一处茧子，这是她因得好命十八年以来的养尊处优。
可她见过姜砚的双手，景阳王府的世子殿下，一双手却早已在军营之中被磨得满是茧子，掌心都生了裂纹，像是怎么也洗不干净一般，整日都带着土色。
阿爹说，那才是保家卫国之人该有的样子。
只是，谁人不能保家卫国？
她突然仰头看着那无边无际的夜幕，天边黎明破晓，晓日初升像是有道光撕开了黑暗，雪花洋洋洒洒落在她的发髻上落在她的肩头，却丝毫没有落在面前人的身上，他们甚至连同淋雪都做不到……
“若只死我一个，便能护住全城百姓……倒也值当。”她望着天边晓日，嘴角不由浮现起一抹苦笑，声音里夹杂着哽咽，“我并非神，做不到怜爱世人，只是这城中的每一个都是需要我去守护的亲人。”
她说着，抬手抹了一把脸上滑下的泪，不经意的动作却深深刺痛了他们的眼睛，她望着三人的目光突然变得决绝。
“三位兄长，长乐此去已下定决心，要与长沙郡同生共死……长乐虽只是一届女子，文不能安邦，武亦做不了什么大英雄，但长乐是景阳王府的郡主，我景阳王府从不出宵小之辈，便是城中再无可用之人，长乐自当守在城门外站至最后一刻，只当那铁骑从长乐的骸骨上踏过，那便是魂归地府也无遗憾。”
“若只死长乐一个，便护住满城的百姓……林记铺子的阿姐便能攒够嫁妆，嫁给心爱的郎胥，如意楼的芳华姐姐便能攒够赎身的银两，她曾说过，想开间茶楼去做老板娘，她还说等她的茶楼开了后，长乐便去做她的招牌……还有卖糖葫芦的陈阿伯，他最想看到儿子娶上媳妇儿了，我前两日还听说，已经有媒婆给相看上，大概过不了多久，便能成婚了吧……小萝卜头还等着我给他找到狠心抛弃他的爹娘，我若走了，再没人能管得住那个小霸王该怎么办啊……”
好像说下来的话全都成了遗憾，一句一句稀疏平常的陈述却叫无邪很快红了眼眶，他现在才明白，原来即使再来一次，长乐依然会选择为了全城的百姓留在长沙郡，她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是选择的义无反顾。
张启灵啊，他一个只会救想要活命人的神，在面对眼前这个明明知道没有生还机会的小姑娘，动了从未动过的念头。
或许该试试胖子说的法子，打晕带走她。
他紧攥着双拳，脚下步子刚一挪动，却被一旁胖子拽住了手腕，他眸中闪过一丝诧异，看向胖子时，只见他泛着微红的眼眶摇了摇头。
没有人能阻止一切的发生，他们也一样。
天渐渐放亮，初生的红日即将彻底撕破夜幕，风雪卷起了她鬓边的长发，望着眼前三人，小姑娘顿了片刻，随即便见她对着几人端起手规规整整得施了一礼，无邪却是见过她这番动作的，就像她上回在沙漠阿柠营地里，初见小花绣绣时，做的礼一样。
三人甚至还未意识到，她这礼之中含义时便听到小姑娘说：
“长乐始终知晓，与三位兄长相识一场，便是缘分，大抵是长乐与诸位缘分尚浅，今日一别，恐再无相见之日……长乐心中唯遗憾于离别之日来得唐突，还未与爹娘兄长好好告别，只此去经年，愿旧人平安喜乐，三位兄长若得见长乐爹娘兄长，望替长乐好好看看他们便好。”
“要天亮了，长乐自此将拜别三位兄长。”
说着，小姑娘又端起手冲三人行了一礼，额头挨着手背久久不散，依稀能看到她微微颤抖的身子，这一别，应该真的再也不会见了。
只是当她再抬头之际，她脸上依旧挂着那丝浅淡的笑意，恬静得与王妃如出一辙，她口口声声自己不是心怀天下之人，可字字句句皆离不开苍生。
长沙郡的百姓便是她的人间，她便是悲悯世人的郡主。
“三位兄长且记得，我叫长乐，姜璃，姜长乐……是景阳王府的，郡主……”
亦如初见时，小姑娘缩在她阿兄怀里时的话。
张启灵微微垂眸，一样的场景，一样的长街，来时那日上元佳节灯火绚烂烟火人间，离别时冬至前夕大雪纷飞世间荒凉，两个场景像是在眼前重合，一样是离开的背影，他却久久不能出神。
她说过，自己是守护她的神明……
但自己，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姜璃，我该拿什么来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