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难民容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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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已经在收拢难民,都临时安置在西南角城隍庙的空殿里,并且开始设棚施粥。
只是难民越来越多,渐渐的不止能接收到城里的,还有各城门口零星不断冒风雪前来的周边村民,甚至还有远处集镇的难民,可见粮食确实大范围紧缺,县令开始担忧自己衙内的存粮了。
员外们又一次被召集,这次自然是备粮食和御寒物资了。说实话,这年景下,粮食比银子还难收拢,故而县令也没设啥限制,不过是求个尽力而为。
这于黎初晗来说又好办又不好办。他存粮无数,但没有合理的理由拿出来。只能明面上给个最大的数字,让林星野带过去,余的自己想办法偷偷供给了。
城隍庙那边还好说,算是有个遮蔽风雪的地方,但空间有限,很快就饱和了。余下的难民只能在各个城门外临时设点安置。
县衙已经出动了几乎所有衙役才勉强抢时间搭起一点窝棚,堪堪遮个头顶而已,于那些衣衫单薄、食不果腹的人不过聊胜于无。那光景必然惨烈,林星野知道黎初晗见了定然极其不忍,怕他冲动之下做什么危险的决定,便独自带人压着粮食、棉袄棉被以及额外的物资过去——黎初晗给了一大批能遮风挡雨的油布搭帐篷用,有布行可以做遮掩,林星野也就没拦着。
因为人手不足,林府里除了老弱病残之外所有下人通通都被调了出来。林星野和黎初晗两边一分,还是紧张。
但这种时候,宴离照旧得留守。他倒是跃跃欲试想出门,却被林星野拦下了,让他必须等再次确认脉象之后再往外跑。况且府里总要留人管着的,还有客在,宴离就是管家的不二人选了,搞得他那个哀怨啊!气鼓鼓地回去罚齐言写大字去了!
齐言:“……!!!”我居然就是夫子说的那条被殃及的池鱼……
一旁的云衣看师徒俩这么生动,眼露温意,手里认认真真研着墨——算起来她也是因祸得福,如今指定给了离主子,正式成了一名一等近侍,再不用去挤几人合住的下人房了,也算是达成了作为侍女的目标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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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林府正门。
目送林星野一行远去,黎初晗自己也没闲着,后脚就去了自家铺子里。
这境况下,他可以在自己铺子光明正大设施善棚了,这会儿便是过去张罗。
淳于伤没大好,身手最好的雁北行离开久了就不专心,复命后就放他回去了。正好农庄里那一群也要他压阵,暂时留他在庄里或许还少生点事。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人还比较“生”,林星野直觉对方身上秘密听多,故而眼下黎初晗身边紧跟着的是殷诺和周治,起码这俩知脾性还稳妥些。
好在他也就待在自家店里,来来回回多数都是自己府里、店里的人,还算相安无事。
施善棚里放送的除了粗粮粥,还会顺带每人一小份耐饱的吃食,皆是南瓜、红薯、粗粮馒头之类,如此比之官府的还更管饱些,多的是自己领了又回去呼朋唤友的,故而他这位置虽深,还是在富人聚集的内街,人流却一直未断。
黎初晗一直在迟疑要不要混些白米粥,虽然他认知里倒也没觉得粗粮多不好,该有的营养价值都在,但口感太差,高粱玉米面之类真的太拉嗓子,可转而又想这里的成年人都没这么娇气,加上殷诺和周治都说这局面下施粥施精米有点打眼,他也就作罢了。
直到队伍末端忽然响起一个微弱地猫叫一样的声音,有两个不一样的身影一下子吸引了他的视线。
即便他这暖棚已经隔绝了大部分风雪,气温依旧低得冻手。而眼前的小妇人只着了件打满补丁的单衣,露出的皮肤都已冻得青紫,黎初晗甚至能看到她睫毛上都结着霜雪,身子抖得如筛糠一般,一双破布鞋露着脚趾,上面长满了冻疮。可即便如此,她依旧死死抱着怀里的婴儿,一件明显是大人尺寸的棉袄裹在怀里的婴儿身上,虽然破旧不堪,连棉絮都板结了,也好过小妇人身上的薄单衣。
按说来这店里的也多数是生活水平偏下的百姓,确实常有买不起棉衣叠穿了几件单衣来的,到底也没到这程度……总之,黎初晗这是第一次直面这样极端的匮乏贫苦,忍不住就眼眶一酸,赶紧把身上的披风褪了下来往这娘俩身上裹,无意触到小妇人的皮肤,只觉体温异常,似冷又似热,顿时心头又一阵收紧。
他会这么做也是殷诺和周治始料未及的事,等意识到再拦已经来不及,就看他们正君打了个冷激灵,似有什么迷了眼。
在殷诺心里,正君是个能耐大气的哥儿,似乎从未和哭联系在一起过,可他这会儿居然真见到了——虽然只是聚了点雾气、红了眼尾,但那双带着悲悯的澄澈清瞳就忽的生出了无尽旖旎,看得一向还算平静的汉子再静不下心来,随之生出了丝丝缕缕不一样的情绪,不知是怜惜还是别的什么,一时间混乱烦躁齐聚,他居然就这么愣了下神,再想起该找郁里,周治已经率先去了。
郁添又一次荒唐地称病留在了府里,故而这回就郁里一个跟着出来,他才帮着施善棚里整了一小会儿东西,就又被喊过来,这都不用说就发现他家正君披风没了!黎初晗身段纤长,穿的棉袍又是轻便型的,在一旁壮硕身影们的衬托下,冷不防一眼过去显得特别单薄,吓得郁里惊叫出声:“我的主子!您怎么就不怕冻坏了,回头爷得急死!您等等——”边说着就往车那边狂奔。
黎初晗这才觉出确实冷,后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又一时共情太过,略觉尴尬,硬是装出一副淡定的样子等在原地。
排队的人听到叫喊麻木地看过来一眼,又转回去继续眼巴巴盼着自己那份食物。毕竟上层人的世界不需要他们操心,也不是他们能理解的。在他们看来对方还穿得严实着呢,哪里就能冻着了?甚至若不是知道面前这位就是放食物的善人,他们可能还会唾弃上两句娇弱奢靡。
郁里很快又重新拿了件披风过来,顺便还带了个暖手炉。
见状殷诺正解自己披风的手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系了回去。
等黎初晗又穿戴好,几人才转移注意到那小妇人身上。
她已经冻得不太清醒,自黎初晗给她裹上披风都好一会儿了,才似神智清楚了些,知道动一动了——虽然看起来明显迟缓僵硬。
但这么不清醒地状态下,那小妇人上手一捏披风脸上就立刻露出了些惶恐不安,仿佛是对辨别这些极度敏感,但她没推辞,只默默给低弱哭泣的婴孩又裹了裹紧实,顺从地跟着郁里指引到炭火附近去取暖。
待她舒缓一点,聚了焦的眼神总算看清了黎初晗面貌,小妇人忽然就爆发出极大的求生欲,抱着孩子直直在人面前跪了下去:“求贵人开恩救救孩子!赏口米汤!孩子一天没东西吃了!求贵人赏口米汤!……他要饿死了……会死的……不能死……不能死……!”
她的声音极度嘶哑,微弱时只有气音,不知是冻的,还是本就伤了嗓子。且她一开始说词还清楚,到后来眼神都有点发直,出口的话更像是痴癫状态的自言自语,让黎初晗无端觉得像那种执念未成而憋着一口气就不肯去的人。
被自己的想法惊得微微倒抽了口气,他赶紧抛开这些,尽可能地温和道:“孩子吃的东西在拿来了,你别急。你自己先吃东西,这样才有力气照顾孩子。”说着示意她起来,又递了碗杂粮粥过去。
不知哪个词触动到了对方,那小妇人一改给孩子求食的状态,起身一手端起碗就猛得往自己喉咙里倒,呛得咳不停也死命往里倒,不得已之下黎初晗让殷诺夺了她的碗,免得真呛死了。
对方被夺食也没追着要,又咳了一阵后就只管裹紧孩子抱的死死的,安静蜷缩成一团呆着。
郁里很快端来一碗奶,看小妇人状态不好,就想接了孩子帮着喂,却被对方下意识避开,还熟练拍了拍孩子安抚:“不怕不怕,他们抢不走你!”
见状郁里便直接将勺子递过去,提醒到:“那你喂孩子吃吧?你看他很饿了。”
闻言那小妇人才略带警惕地接过勺子,只是她舀了勺奶后,却是又先往自己嘴里倒。
围着的几人差点误会,但看那小妇人砸吧砸吧嘴品了好一会儿,才又快速舀起点奶往孩子嘴里送,见孩子顺利吞咽下去,小妇人死气沉沉的眼里迸发出一点光亮。
黎初晗微皱起了眉,和殷诺几人相互看看,都察觉出不太对。她这感觉好像试吃,或者说试毒,且看这熟练程度估计已经是养成的习惯了……
会需要这么做的,在黎初晗的概念里只有皇宫里那群或者地位、境遇比较特殊的人物。
眼前的人会是哪一路的?要是宫里的就刺激了……
疑心起来了就压不下去。
看小妇人有些精神,黎初晗便温声问道:“能说说你叫什么吗?”
“容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