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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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贼们列队之时，我站在船头远远一看，心里就直呼不好，看来这些水贼是要冲进洞穴去对付陶先生的了。
于是，对站在身侧的慧可和尚哭着说道：“慧可师父，我要回去！这么多人冲进去，陶先生哪还留得住性命！”
那老和尚安慰道：
“法空道兄，稍安毋躁，莫要惊慌，你要相信陶先生的本事。
他已把你托付给我，老衲也要保你周全，哪能让你轻涉险地。
你这么一个小沙弥，单枪匹马的冲回岛上，不但无济于事，只怕还会给他增添麻烦。”
说话间，船已离开码头有数丈之遥，我虽然百般不愿，但也知道这老和尚说的在理，不敢胡乱作为。
万一闹出动静太大，引起岛上其他水贼的注意，那就真的有可能把这一船几十号人都置身于危险境地。
只好攀着船舷，看着越来越远的蛇蟠岛，心里发急不已。
远远的，却见那集合起来的队伍并不是杀往山洞，反是往岛东开拔而去，心里这才松了一口气。
且说在山洞里，陶先生目送我们离去后，石厅里只剩下这几十个被困的水贼，四下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泡在簋器里的孙恩固然已经死透。而被那三四个水贼，被打伤在地，只觉得口鼻都陷在那不可见的泥泞之中。一张口，就是淤泥灌口，沙土塞鼻，几欲窒息，连呻吟声也发不出来。
其他各人，都各在困境，不得不小心翼翼，屏气凝神，避免在泥里陷得更深，自顾尚且不暇，哪里还顾得上去管逃走的这些人魄。
这时，只听得卢循对大家高声吼道：“兄弟们，都不要惊慌，不要挣扎，呼吸平稳，双腿不要发颤，要坚信我们的双脚是站在坚牢地面之上的。”
石厅里的这些水贼，原就是卢循旧部，跟随卢循多年，对他的手段多有见识，早已对他奉若神明。
听闻卢循此语指点，众人虽然双足受困，仍是活动不得，但人心已慢慢安定了下来，且看卢循如何来救得自己，
卢循此时见那些乡民已经尽数逃出，已是无法挽回。这一场交手也看得出来，道法修行上，这陶渊明比自己厉害多了。
自己道功上已是稍逊，至于道术上，自己这些年，投身水贼之后，只在增魄术上下过功夫，荒废太多，已是退步明显，更是远远不及他了。
现在己方三师已折一人，就算自己和徐复两人联手，也已不是他的对手。
既然大势已去，为今之计，只有先用话术稳住局面，避免对方进一步攻击，伺机脱困，待得安全出得洞去，再做打算。
于是卢循对陶先生拱拱手，很是恭敬的说道：
“原来元亮兄于儒术一途，竟也有如此修为，是弟行事不周了，未料不小心掳来了元亮兄的至爱。
只是不知道是其中哪位，也不知道我那些不中用的属下，这几日对她有无唐突之举。
我们两家可称是通家之好，不说别的，当年令尊对家父也关爱有加，你我二人，也是发小相交啊。
念及昔日，我范阳卢氏举家逃来江东，一家人都能留下性命，实是多亏了有你们陶家多加照拂。
当年举家南渡，滞留京口，我们兄弟二人曾朝夕共处数月之久，您像个大哥哥一样护着我。
那般温馨场景，我至今仍然历历在目，时时感念。现在既然贵至爱已经脱困逃出，能否我们就此罢手？”
听到这番话，陶先生一下子竟有点困惑了：“至爱？”
卢循见陶先生这般神情，就有点自嘲的摇了摇头，嘴角浅笑了一下，说道：
“哦，那是我猜错了。
我原以为，以陶先生这般本领，一路行来，要一举救下众人，固然是有所不能。但你们师徒二人，路上若想逃走，却是易如反掌。
哥哥您之所以白龙鱼服，甘受折辱，一路逃也不逃，只道是被掳的人中有您的亲朋至爱，此行只为救他们而来。”
陶先生听到这里，却微微一笑，说道：“元龙所猜倒也不算错，确为救人而来。”
卢循闻言一怔，突然轻盈的伸出双臂，上半身子来回转了半圈，如白鹤盘旋般松了松筋骨。
只见他一边转着身子，一边出言挤住陶先生：
“救人？救什么人？救刚才那些愚夫愚妇，黔首贱种？你哪会有这份善心！
我看，只怕是晋室对你有所允诺，而你元亮兄，也终于按捺不住寂寞，打算出山博取功名了。
这也是人之常情罢了，但尼非得拿昔日好友的人头，来染红你陶家的大门么？”
陶先生有点讥讽的答道：“数年不见，现在的元龙，对人心人性，还真是精熟无比，用这番话来挤兑我。
你的七世祖卢子干精通《尚书》。难道你就没听说过《尚书》 上说：“予视天下愚夫愚妇，一能胜予。”我看这天下的愚夫愚妇，个个都比你强。
你孝敬你父卢慈告，你爱护你妻孙思，这小孝小爱，自然真情，动人无比，不输世间任何大仁大义。
但元龙啊元龙，你莫非不知：人生在世，固然要有小孝小爱，但不能只止于此。
刚才那个差点就被你取走生魄的懵懂少年，家中老父老母也在日日倚门翘首，夜夜盼子归来。
那死在海路颠簸的那妇人，她那婴孩，可就自此永远失了母亲。
你们卢氏家学是“三礼”，“三礼”之一的《礼记》你自然也熟悉无比。
《礼记》说：“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这由小孝小爱，推及到大孝大爱的道理，是无论如何也打动不了你卢元龙吗？”
话音未落，卢循突然双眉一展，哈哈一阵大笑，笑得众水贼都面面相觑：
“我们都还没脱困呢，就看你在这里和对面这个高个子文士叙旧情，拉家常，也没见讨个好来，被人家骂了一顿，竟还笑得出来？”
卢循一时笑声不绝，带着笑意就说道：
“果然是个好法术！原来是一招“无禽不食”，“井泥不食，旧井无禽”，倒是让我想了这么久。”
说话间，他的双手已经捻上了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