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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二 针尖上的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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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依旧叫顾母 婆婆,她想不出如果同柏谨言一起叫顾母——姐姐,唤展嘉瑞的母亲作姐姐会是何种模样,光这般想就觉得浑身凉,脚下虚浮。

用眼角不着痕迹地瞧 了他一样,他恍若未觉,面色如常,又静静地给她舀了几勺散着热气的海鲜粥,然后平静地翻阅着报纸。

这些天傅随 安的肚子已经显怀,他翻阅了好几家国际有名的孕妇装旗舰店最新的图册,用电话订购一口气给她买了一打孕妇装,各种都有,甚至还有防辐射的,她啼笑皆非说:“你还信这个?听说没用的。”

柏谨言耸耸肩,淡声回道:“还是小心点好。”

他小心孩子,比她更甚。其实她不知,他此生最大的愿望除了能同她在一起,就是能听小Dasy唤他一声“爸爸”,即使小Dasy是有爸爸的,然,这道伤疤就在时光流转中熬成了瘤,怎么割都是疼,生生地烂在了心口。

在下午超市逛保健品想买给顾母的时候,她正犹豫要买哪一个才好,这些个东西功效都是差不多的,其实也就涂个心理安慰。

“随安?啊!是随安啊——随安,这里这里!”

忽然一个熟悉清脆的声音远远地唤了她一声,她莫名心一悸,方一抬头,是莫可可拉着男朋友在零食区朝她招手。

柏谨言在一旁拄着黑曜石精雕细制的拐杖如松柏静静地站在傅随安的身旁,他也顺着声音朝那头望去。

一转眼就到了跟前,莫可可音量不轻地抱怨:“你说你,怎么说结婚就结婚了,说请假就请假了,连酒席都不办,哎……哎呀!原来如此!看不出展大公子好福气啊!”触及傅随安微凸的腹部,莫可可贼笑起来,直呼着:难怪难怪。

傅随安听着胸口骤然缩紧,怔了怔,才要启口,只听得莫可可突然愣住,眉一挑,目光转向柏谨言问:“他是……”这人她分明没见过,却颇觉得气势阴厉逼人,虽拄着拐杖,却分明能察觉到他隐含的轩昂气质。

话音未落,柏禁言的眸子顿时变得深幽,攥着黑曜石冰凉拐杖的手心稍渗出了汗,他在紧张、忐忑、不安,这种种复杂的情绪在顷刻间一股脑地向他涌来,他在害怕又在卑微地期待,期待她对他人如何的介绍自己。

未料,傅随安羽睫一颤,扯开唇状似不经意地撇开话题:“可可,我有点累了,要先回去了,我们下次再约吧。”

心不可抑制地一瞬作疼,眼神略略暗黯淡,柏谨言不着痕迹地吁出一口气,对着莫可可礼貌性地轻轻颔了,然后亦步亦趋慢慢地跟在傅随安转头离开的方向。

他望着她的背影,在他的眼里,她的样子仿佛落荒而逃。

曾经,他向着傅随安的父母许诺一场婚礼,他不想委屈她,尽管他们的结婚本就是勉强,然,他很想看见她穿着白色纱裙,眉眼舒展,笑意盎然地走向他的那一瞬间,他想着那一瞬间,即使当场被凌迟,他都会是含笑赴死的,只是她果如其料,坚决反对,她根本不想要他给的。

其实,他明白的,她要如何跟别人解释新郎换了个人,她要如何和别人解释,她明明爱着的人是他人,却为了孩子选择同他结婚,甚至是展嘉瑞的死,她除了几个好友,连公司同事都未告知,甚至连后来办的丧事和因未寻到尸骨展家给展嘉瑞买的空墓地,她都未有勇气去参加,去瞄过一眼那冰冷冷的墓碑,他心里明白她未走出来,甚至在心里根本不想承认展嘉瑞真的就那么走了……在她的心上,恐怕新郎这个位子;丈夫这个位子一直只是刻着“展嘉瑞”这三个字的。

车上,一路的风景哗哗地往后退,车内温度有些闷热,气氛微滞,傅随安将窗开了点缝隙,顾自失神地望着窗外,手下意识地抚上腹部,一下下的摩挲着。

柏谨言指尖低着下颚,容色冷峻,垂眼低头,不觉看了眼他和她座位间的空档,竟隔得那么多,好不容易最近同处在一起淡淡生出的感情和略融洽的气氛居然因为简简单单的一句问话就那样裂开了细缝。

不知为何彼此一路无话,因适才匆匆离开超市连手礼都未买,半道让jak下了车去买了些当季的水果,到了展母家已是傍晚,刚一进门便闻到屋内喷香扑鼻的菜香,一室灯光昏黄温暖,傅随安想起第一次和展嘉瑞来的时候,她紧张得不得了,不停地照镜子,整理衣服生怕自己唐突或是显得不庄重,幸好展母是个慈爱的母亲,虽早年丧夫,却是个女强人,爱好颇多,平日里画画油画与旧识聚聚餐,倒也是过得自如。

其实,之前不常去见柏谨言和傅随安主要是展母心里过不去,如说不别扭是假的,见到柏谨言对着傅随安呵护备至的模样,她瞧着也是万般不是滋味,百感交集,只是日子长了终究是寂寞的,如今儿子没了,连傅随安和自己最心疼宝贝的弟弟都见不到岂不是更悲凉无奈?花了好些日子,她终于还是看开了,见到傅随安腹部微凸的样子,她欣慰地眉头都舒展开了。

桌上是她亲自做的一桌好菜,墨鱼鲜虾炖排骨、盐焗虾、红烧猪蹄、鸽子汤,样样都是替傅随安做的,当然,她没忘了自己弟弟自小爱吃的夫妻肺片。

“你爱吃的搁在厨房里,等等随安吃完了我让赵嫂端出来给你啊!”展母对着柏谨言说道。

对自己姐姐,他多少还是颇感抱歉的,见到展母心里疙瘩少了些,柏谨言难得勾起了唇角,眼里微暖,低声“恩”了声。

这一桌饭下来,吃得极安静,本来展母还说两句,然后jak见状亦随口聊了几句话,到后来气氛还是颇为冷滞,他好几次本欲给她夹菜,不料她恍若未见,每次都将饭碗往自己方向拉近了些,抗拒如此明显,他忍着胸闷,最后还是颓然放弃了。

恍惚间,他忽然想起彼时当年的她给自己夹菜的模样,笑眼斜睨,时常嫣然娇嗔说:“赵均默!我给你夹的不全部吃完的话,今晚你到你局里的散打房陪那些个新兵蛋子练一个晚上的功夫去!”

当时只道是寻常,就连那么小的事情,他如今却记得这样的清楚。

眼神一点点地沉了下去,脸色晦暗不清,他胸口像是被一只手狠狠地揪住揉了个支离破碎。

竞之曾经对他言:“家姐素来看似刀剑不入,实则一触即伤,说不定将来你会后悔的……”从前他听不进,后来同她置气荒唐起来亦听不进,然,后来他愈清楚,她对爱人坚决,对恨的人亦很坚决。

虽与从前不是一模一样的模样,可他分明认出了她,当年赵均默得她的心,从此在她未恨他之前她心里未曾变过一丝,如今,展嘉瑞得她的心,她亦是深藏在心碰都碰不得的。

出了展家,车子路过一排排公寓楼,她忽然淡淡出声:“停车。”

柏谨言错愕了一秒,瞥眼见到公寓楼外大门口赫然写着——兰苑。

那是她和展嘉瑞曾经的家,也许对她来说那才是家。

“你……你要去看看吗?”他本想问去了你还会不会再回来了?但话到嘴边岔开了。他只是硬着嗓子低沉地问,“钥匙带了吗?”

她终于正眼看他,抿唇点头:“带了。”

原是一直戴在身上啊……他蒙了几秒,俊眼面无表情,感觉却像如鱼刺在喉,疼得厉害。

还记得有几次她图清净去他公寓楼附近的河边散步,回来都是敲门的,那样子像极了客人,仔细想,他竟真的不曾见到她哪次是熟稔地掏出钥匙开门回来的。这一想,连呼吸都不适了,浑身凉,嘴角不着痕迹地僵硬了几分。

“去吧,随安,我等你。”他垂目敛神,语气极淡,声音却很沉。

傅随安白皙的皮肤微有些红,眼眶略酸,然后凝视了他许久,终是叹了口气,平静地道:“谨言,不要等我了。”似是而非的话,颇似语意深长。

明月斜挂,星稀,路上车水马龙,来来往往的人群和鸣笛声,连远处广场上广场舞的声音,他都明明听得这般真切,然后他却怔怔地盯着她的唇,蹙起眉头,目光空然,脸色晦暗不明,实在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良久良久,他敛下眼,慢条斯理地拄着拐杖站起来,然后上前将她的质地轻薄的羽绒服在颈项前又多扣了几个扣子:“天冷,你早点回来,我在家等你。”

“……”

她怔愣慢慢低下头盯着他的动作,看见他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细心地帮她扣上扣子,嗓音像很幽远的地方飘来,那么莫名极其熟悉而又陌生,嗓音在她的耳边温柔低沉。

“……家里的钥匙你拿着,记得打的回来,手机不要关机。”脑子空白一片,怔忡间,她文丝未动,见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钥匙和几张百元钞票递到了自己手上,“早点回来。”

突然,傅随安额上一瞬滚烫,他吻后进了车里,还未来得及反应,她目光凝住,看见车缓缓地开走,顺着车行驶的路线望去,然后转身走进兰苑,眼眶略微干涩,她抿着唇一手下意识地抚着腹部,然后揉了揉眼睛不经意一眨眼,混沌而疲乏的脑子里最后的印象是奔驰车的后窗玻璃里他黑灰的伟岸剪影俊挺立在那里,僵持而坚韧。

……

一路上红绿灯像似水流年闪了又变,车子开过了一个十字路过,在转角的地方,柏谨言突然淡声对jak说:“你下车,跟着她,不要让她觉得被跟踪了,小心点。

“……”jak在前头,闻言不禁一怔。这几天张师傅请假,皆是他开车的,他要是走了,想想自己oss那条腿,他心里忽然紧绷起来。

他猜到jak心里在想什么,紧接着便启唇:“我打的士回去。她怀孕了,我可以陪她任性,但不能放她不管。”

“如果……如果,她真的不回来了呢?”jak憋着口气,小心探问。

闻言,他眼色一暗,兀自望着车窗外,指尖弯曲在膝盖上缓慢地敲着……她在他公寓外面散步,出门买个水果,附近买个纸巾,他都可以任她去,可是这里离他们家不近,也不知道她何时回来,更不知道她情绪会不会很糟糕,一连串的担忧,他只能派jak跟着她。

“那你也一样要跟着她。”

即使她真的不要他,他也要看着她和宝宝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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