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不是一番彻骨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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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万岁爷,奴才与庄家并无关系。”
“你这名字有些耳熟,你家中可还有什么人?”
少年继承大统的天子,如今已大权在握,言谈间透露出杀伐果断的压迫感。
绣云对着这一问,显得有些慌乱,皇帝面前他无法说谎,许多消息,一查便知。
“奴才家中还有一位姐姐,如今已经嫁为人妇。”
皇帝转动手上的扳指,目光却依旧盯着他,“那么你这位姐姐,和庄家有什么关系?”
不愧是朝堂上运筹帷幄的九五至尊,三两句话就能窥得关键所在。
绣云伏首在地,声音有些绝望,“奴才的姐姐,曾在昔日的舒妃娘娘身边当差。”
昔日的舒妃娘娘,就是如今的舒太妃,不过早几年前,她就驾鹤西去了。
“舒太妃为人宽厚,定于你姐姐有大恩。”
“是。”
“所以你姐姐离宫之后,就让你继续为裕亲王办事。”
绣云这才慌乱认错,“奴才只有万岁爷一个主子,姐姐临走前,确曾让奴才用她的名字继续在宫里当差,这个名字是昔日舒妃娘娘所赐,姐姐也只是为了感念她的恩德。后来裕亲王顺着名字找到奴才,说想安排个人进长春宫。”
他将头磕在地上砰砰作响,“奴才也没料到绮云会干这样的事,奴才万死难辞其咎。”
皇帝听他叫绮云叫得很熟稔,似乎他和这个绮云也是旧相识。
不过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皇帝并不想探寻,“后来裕亲王有没有再找过你?”
“裕亲王只让奴才办了这一件事,之后就再也没找过奴才。”
皇帝又问他:“绮云为什么要冒死谋害太子,据朕所知,长春宫的宫人,都很感念皇后恩德。她与皇后,绝无私怨。”
绣云犹豫了一瞬,“奴才……不知。”
皇帝哂笑着:“你做了这样的事,自然难逃一死,你若不想牵连你姐姐,还是趁早交代的好。”
“绮云她爱慕裕亲王!”绣云终于说了实话,“奴才死不足惜,只是奴才的姐姐早已远离皇宫,求万岁爷宽恕她……”
皇帝已经不耐烦听他说下去,他一扬手,立即有人堵了绣云的口将他拖了下去。
裕亲王!皇帝一拳捶在桌上,连桌上的茶盏都跟着跳脚。
刘德全赶忙上前查看皇帝的手,“万岁爷息怒。”
放着好好的亲王不做,偏要自寻死路,他便成全他!
“明日一早,将裕亲王押解进宫。”
“嗻。”
太子遭难的消息,并未传到前朝。
皇帝前段时间才“遇刺”,如今太子又差点遇害,若传出去,难免人心不稳。
裕亲王一派尚未拔除,难免有人借机大做文章。
早朝结束时,裕亲王已被扣押至养心殿了。
吴克奇跟在皇帝身后,身姿挺拔魁梧,已不似先前的拘谨样。
裕亲王见驾,一如既往地敷衍,只是这回更加不敬,连请安的话都免了。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皇帝,“不知皇兄这回请本王来,又是为了何事?”
“本王?”皇帝立在御案前,“天子面前,你不该自称一句‘奴才’么?”
“哈哈,几日不见,皇上已经这么小肚鸡肠了。”
皇帝不想与他废话,“你结党营私,贪污赈灾粮,朕抄了你的家,你可有不服?”
“不敢,不敢。”
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激得皇帝失了气度,他上前揪住裕亲王的衣领,“你作茧自缚,朕念在兄弟情谊,尚留你亲王之尊,却换得你对太子下死手,朕真后悔,当日没杀了你!”
裕亲王也有几分愕然,“太子死了?”
“幸得皇天庇佑,太子化险为夷。”皇帝松开手整了整自己的衣袖,方才的盛怒转瞬就消失不见,“这时候装傻岂不有些晚?你以为替你办事的眼线死了,朕就查不出来?”
“你查出来什么?”
“朕遇刺第二日,裕亲王王妃进宫面见太后,却被拦在寿康宫外,她在宫内徘徊了大半个时辰,这期间她见了长春宫的一位宫人。”
裕亲王神情忽然变得有些癫狂,他眼中掩不住的笑意和好奇,“然后呢?”
“这位宫人就是得了王妃之令,才敢伺机对太子下毒手。”
裕亲王没忍住大笑起来,“昔日你将‘遇刺’之事栽到本王头上,没想到最终反噬到你儿子身上了,妙啊妙啊!”
皇帝一个眼神,吴克奇立即上前,照着裕亲王脸上就是一拳。
裕亲王被打倒在地,却全然不在意,甚至还笑着说了句“好奴才”。
皇帝冷冷望着他,“你以为你这样,朕就会信你对此事不知情?”
“知不知情有什么关系?本王的王妃做了这件事,就等于是本王做了这件事,那正好,本王还速求一死呢。”
“你想死,朕自会成全,杀了你,朕还能博一个‘秉公无私’的好名声。”
裕亲王站起身,伸长脖子,“那还等什么?来啊!”
吴克奇上前又是一拳,终于将裕亲王打老实了。
“急什么,朕也想叫你尝尝,妻儿性命垂危的滋味。”
“晖儿是你的亲侄子!你连孩子都不放过?”
皇帝反问他:“王妃叫人下手的时候,可曾考虑到太子还是个孩子?”
裕亲王愤怒无极,他冲上前,隔着御案狠狠瞪着皇帝,那眼神里也掺杂些惧怕,“咱们之间的恩怨,关孩子什么事?”
“咱们之间,有什么恩怨?”皇帝此刻就像抓耗子的猫,极有耐心看着他垂死挣扎。
“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当今的太后娘娘,从前不过是我额娘跟前的一条狗,她勾引皇阿玛,枉顾主子对她的恩情,你们母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放肆!”皇帝一声怒喝,吴克奇即刻就将裕亲王按压在地上。
皇帝额头青筋乍现,显然是气到极点,“拖下去。”
裕亲王被反剪双手,他踉跄着往外走,依然在哈哈大笑。
皇帝揉了揉太阳穴,捡起御案上的朱砂笔,却发现连手都在抖。
太后一生感念舒太妃恩德,时时叮嘱他要顾念兄弟情谊。
他自从登基后,不仅礼待舒太妃,也给予了裕亲王最尊崇的地位。
可所有的礼遇,都被裕亲王看作是他心虚愧疚。
他对裕亲王的容忍,却愈加助长了他的跋扈。
皇帝搁下笔,一时有些唏嘘。
谁能料到,曾经德感六宫的人,生出了这么位儿子。
这其中当然也有先帝的过错,他几乎每隔几年都要换一个人去宠爱,所以每一位皇子,都曾被寄予厚望,谁都觉得自己可以当皇帝。
他们之间,兄弟情淡泊,几乎是必然的结果。
他想了想,最终还是写下一道敕令:裕亲王,赐鸩酒;裕亲王妃,赐鸩酒;裕亲王世子,贬为庶人。
“刘德全。”皇帝将圣旨敕令交给他,“午时宣旨吧。”
不过这道旨意还是没能宣读。
巳时三刻,荣国公进宫禀告,裕亲王一家,已经焚火自亡了。
虽有官府士兵把守,救火及时,但裕亲王自焚前曾在殿中撒了大量头油,火势一起,就有滚滚黑烟升起来。
等大家灭了火才发现,他们一家已经没了气息。
皇帝听说后,只是说了句“也好”。
自从太子出了这样的事,皇后是一刻不离地将他带在身边。
昨日危急时刻她强装镇定,事后却脆弱得不成样子。
皇帝料理完裕亲王的事,就陪伴在他们母子身侧。
他将所有的折子都搬到长春宫,皇后和太子午睡时,他就在寝殿的南炕上批折子。
小顺子勾着头朝里看了一眼,发现皇帝在内,连忙行礼请安。
皇帝不想打扰皇后休息,便起身朝外走,“什么事?”
“回万岁爷,皇后娘娘让奴才去探望阮御女,奴才从曲台赶回来复差来着。”
“人醒了吗?”皇帝难得地关怀了一下。
“已经醒了。”
“这回确实多亏了她。”
“我们娘娘也说,阮御女对太子有救命之恩,就是认她当个干娘也使得。”
皇帝乜了他一眼,“这像什么话?”
小顺子自然也是怎么想的,不然他也不会刻意在皇帝面前提这一嘴。
皇帝想了想,“若是要行赏,干脆就晋她的位份吧,就从正十品御女晋到正九品常在。”
“嗻。”
宋钰一直在长春宫龟缩了五六日,才渐渐回归清明。
为了防止类似的事情再发生,宫中多了一条规矩:但凡办差,需得两人同行,以起到彼此监督的作用。
阮御女晋升阮常在的事,嫔妃们也知晓原委。
从前她们对她不冷不热,是因为知道她靠算计进的后宫。
她在后宫一直像个影子一样,无人注意。
甚至于皇后的千秋宴上少了这么个人,竟无一人发现。
但这次她冒着生命危险救了太子,一举赢得了大家的好感。
就好像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若不是她没有赴宴,若不是她刚好在那里,若不是她没有片刻迟疑,今日这安稳的后宫,就不复存在。
往小了说,她是这后宫的大功臣。
往大了说,她是这天下的大功臣。
不过阮常在并没有半分骄矜,她救太子是应当,可是皇后娘娘,却是第二次救她性命。
她醒来之后听春花讲述,皇后当日为了救她的种种举措,听得她潸然泪下。
得是有多幸运,才能遇到这样圣明仁德的主子娘娘。
所以后宫盛赞越多,她越恭谨。
她得了诸多赏赐,身上的行装却依旧很素。
私下面见皇后时,她永远行的是三跪九叩的大礼。
宋钰到这时才无比坚信,假以时日,她一定能达成所愿。
难怪史书上记载的,多是对这位阮贵妃的夸词。
想必原本的宋皇后,也对她十分信赖和认可。
张挽婴进宫探望皇后,也曾对她说:“先前你决定留下她的时候,我还夸你格局大,谁能想到后头会发生这些事。”
“是啊。”
宋钰也是无比庆幸,当日留下了她。
原来一切,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张挽婴还说起裕亲王府的事,“你说父母亲作恶也就算了,为什么要把孩子一起带走?”
其实皇帝同她说过,或许裕亲王当日就是因为他一句“要你尝尝妻儿性命垂危的滋味”,才痛下杀手。
皇帝当时不过是故意恐吓他,孩子总是无辜的。
如果不是有此劫难,那个孩子,原本还可以过平凡人的一生。
宋钰也跟着张挽婴探了一回,“父母亲不在世,孩子一辈子活在痛苦之中,想想也很凄惨。裕亲王此举,大约也是太爱孩子了。”
张挽婴近来准备把酒楼盘出去,原因是赵英杰忽然对她说,要带她去游览祖国的大好河山。
以前她不安于内宅,是希望只凭自己也能站稳脚跟。
但经历一回生死之忧后,她忽然发现,原来她所谓的洒脱,不过是因为有人兜底。
是赵英杰的爱,让她有恃无恐,甚至于让她觉得,没他日子也能照过。
直到现实给了她阵痛一击。
跟立足内宅,自我独立比起来,还是游山玩水的诱惑力更大。
“不过你放心,金镶铺和玉镶铺的生意照做,你宫里那个内监办事牢靠,你可以让考虑让他接手。你是不知道,现在街上为了抢一本你的《彤社生活录》,已经到了何种地步。”
“到了何种地步?”
“有人专门蹲守在书局前,一有刊物出来,就全数购买,再转卖出去,能养活一大家子人,这书抢手的很!”
好嘛,黄牛真是无处不在。
“看样子我得加一条规则,单人限购,一次不能超过十本。”
不过这算是近期听到的最好消息了。
临走前张挽婴还对她说:“我知道你在做的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你还是该为自己多考虑考虑。”
“知道啦,我的好姐姐。”
话虽如此,但宋钰心中却一片混沌。
她已经拥有世上最好的东西,最稳固的权位,最和谐的后宫,最可爱的孩子,最难得的帝王爱。
可是听到张挽婴要去游戏人间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羡慕。
这份自由,于她而言是不切实际的妄想。
她这一生,注定只能坚守在这座宫廷里。
好在有爱人相伴,一切并不算太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