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4章 那时候他还是吴越皇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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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重大而且影响深远,可以说跟每个吴越人都息息相关。
就连钱惟浚这样的二皮脸都难得地凝重了一次。
“爹,我看你还是留在吴越,由孩儿替你上宋国跑一趟。”
现在江南各国都被宋国吞并,吴越是硕果仅存的一个。
这样的状况自然不会持续太久。
但与其等人家打上门,燃起战火,不如主动出击。
钱家父子心里都明白,父子间早就有了这样的默契。继南汉和江南国覆灭后,吴越势必难以独善其身。
纳土归宋,这是吴越的必然结局,也是皇帝钱俶能想到最为和平的方式。
“不,这是大事,为表诚意,为父还是亲自跑一趟。”
他自然知道这是儿子的孝道,不管南汉北汉,蜀国还是江南,宋官家明面上虽然善待这些前国君。
但亡国之君,到了宋国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再无尊严可言。
钱惟浚到底不一样。
一来他只是皇子,官家不用拿他刷存在感。二来他毕竟当着宋国的官,官家总要念几分香火情。
而且就算官家出手折辱,钱惟浚也愿意替父亲承受这一切。
钱俶没有就势收下儿子的孝心。
“这是为父能为吴越百姓做的最后一件事,我想亲自去。”
今天是个高照的艳阳天。
“走吧,陪爹再四处转转。”
钱俶没有留恋宫闱,转身带儿子去了宫城外的钱江边上。
“你看这条江,日夜奔腾不休,东归入海。自我吴越建国以来,哪怕再遇上干旱,这条江也不曾真正干涸过。”
这是条福江,不仅润泽百姓,每年到了八月十五,还会涨潮,形成一道九州特有的奇观。
钱俶指着江水告诉儿子。
“当年我的祖父,也就是吴越第一代国君,有一日行军路过此地。到了半夜的时候,江水突然涨潮。那时候不像现在,江边竖着太阳能路灯,那时候的晚上漆黑一片,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
钱俶抚着睦州商会赞助修建的路灯,无限感慨。
“你曾祖父夜半听见江中传来巨响,以为是敌军作怪,立即传来他的巨弓铁箭。”
“曾祖父可是天生神力啊。”
钱惟浚咋舌。
这个故事在吴越流传甚广,钱惟浚不是第一次听,却是第一次听见父亲对他说起。
“是啊,当时军士们都以为有妖精作怪,只有你曾祖父丝毫不惧,挽开巨弓,对着江心就是一阵疾风箭雨。当时你祖父就跟在身边,据说一阵箭雨过后,就连潮声都弱了几分。”
这当然是心理作用了,但在当时却是振奋军心的壮举。
“后来手下军士取来火把一看,大家都笑了。哪里有什么精怪,不过是潮水奇特罢了。但你祖父越发成了大家嘴里能退潮的英雄,后人为了纪念他,还专门给他立了射潮的生像。”
钱王射潮,几十年来,这雕像就这样矗立在江边,日夜看着钱川归海。
“这些都是你祖父当日告诉为父的,现在为父说给你听。先人的事,我们都应该记着。”
说到往事,钱俶又是自豪又是感慨。
“现在你曾祖父要看着你爹将整个吴越献出去了,你说,他老人家会不会怪我这个钱家子孙不肖?”
原来父亲有这样一层顾忌。
钱惟浚不假思索,非常坚定。
“不会!”
他抬头看着曾祖父的塑像,这是吴越的第一任国君,也是一代枭雄。
他从小就敬仰崇拜,作为嫡长子,他一直以为自己会成为祖父的接班人。
但是世事变迁,这些年,整个世道变化实在太快了。
在他们的积极参与下,宋国很快一统九州,整个过程,钱惟浚甚至功不可没。
从深度参与的第一天起,父子俩就有了这样的觉悟。
他们放弃的是自己的皇位,换来的却是长期的统一与和平。
服务百姓,不是只有称帝一种方式。
钱惟浚为父亲为傲。
“保境安民,这是曾祖父传下的家训。他老人家如果知道父亲今天的选择,不仅不会责怪,还会为父亲的胸襟而自豪。”
只要能够保一方平安,吴越向来认中原强国为老大。过去是周国,现在是宋国。
“曾祖父和祖父都爱民如子,如果我们为了保住皇位而大动干戈,那才是钱家的不肖子孙。”
听儿子这样说,钱俶立即笑了。
“是嘛,其实爹也是这样想的,你能想明白就好——”他拍拍儿子的肩,“走吧,天色不早了,我们这就启程。”
“哈?”
钱惟浚傻眼。
原来父亲跟他玩不舍,玩深沉,闹了半天,是担心儿子会不甘心即将到手,眼看煮熟又要飞走的皇位?
所以刚才他们父子,到底算谁抚慰谁啊?
不过钱氏父子很快发现,这些都不重要了。
父子俩乘着沼气车,行驶上平坦的柏油路。
一二千里的路,从前的马车要晃悠悠颠上五六日,生生将人骨头颠散架的情况一去不返,如今只平稳行驶了一天也就到了。
汴京,宋国都城。
钱惟浚又在殿上见到了林老师。
“老师,还是你直接从睦州过来快。”钱氏父子本有些紧张,见到熟悉面孔都放松下来。
老师一直是宋国国宴的座上宾,虐起各位亡国之君时从来不手软。
但钱氏一门爱民如子,钱俶从不作孽,钱惟浚相信老师一定不会为难他们。
看着学生战战兢兢又充满期待的眼神,林桑忍不住笑了。
“别害怕,官家不会为难你们,而且——还有惊喜哦。”
真的假的?父子俩还真放松下来。
关于治国,关于民生百姓,官家跟钱俶貌似有聊不完的话。
一直聊到半夜,大家都熬不住了,俩人才不舍地结束话题。
最后官家像聊什么家常一样,扔下一枚重磅炸弹。
“对了,吴越国现在改为吴州和越州,我这边没合适的人手管这么大块地方,要不还是麻烦钱兄弟,帮我兼管着这两州吧。”
“啊?!”
钱家父子就像耳边炸了个惊雷,被震到呆若木鸡。
看钱俶刚才还对答如流的,现在就像二愣子一样反应不过来,官家恶趣味地笑了。
“是这样,刚才闲聊的时候,林会长对我说起。论谁对吴越最了解,最懂得服务好治下百姓,非钱兄弟莫属。”
“是是是,这真是大实话,啊哈哈!”
钱惟浚比亲爹先一步反应过来,顿时笑咧了嘴。
老师真是个大聪明,尽说大实话。
果然有惊喜,他都要乐疯了。
他知道亲爹不是栈恋权位之人,临行前之所以这么多感慨这么多不舍,真正放不下的其实是吴越百姓。
如今官家知人善用,还让亲爹回到吴越,几乎是从事着老本行的工作,还有比这更美满的事吗?
而且当一州之长,比一国之君承担的压力小太多了。
见官家这样信任自己,将社稷相托,钱俶升起真正的知己之意。
他五体投地,拜服国君。
“谢官家信任,臣唯有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不至于不至于,你只消跟平常一样工作就行。”
官家依旧笑眯眯,下阶扶起钱俶。
“我相信林会长的眼光,也相信钱兄弟。”他接着沉吟,“至于源深嘛——去年的工作做得不错,我看还是让年轻人在节度使这个位置上再历练几年。”
源深是钱惟浚的字,还是林桑给他取的。
浚之者何?深也。
古人还说,浚其源泉。
这两个字都从水,林桑的本意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那时候他还是吴越皇储,林桑是希望这小子有朝一日能做一位明君。
官家自然也知道其中深意。
对于曾经的潜龙,他不会一点都不提防。
但官家是个腹黑的,面子上依旧笑得很温和。
“还有阿治阿渲这几个孩子,我看就都留在汴京做个官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