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真相,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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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说太师便知了。”太子道,“长柳殿,黄门令,杜明夏。”
“杜明夏……”这个名字在太师唇间反复呢喃,片刻,太师又震惊道:
“是那一名怪异的内侍?可是,三年前,宫中发现此人非男非女,甚是不祥,又以内侍身份侍奉在宫中,犯了欺君之罪,追捕之时,她不是已经逃走了吗?”
杜明夏其人,原是宫中的一名内侍。只是她身体有异,虽净身,但却又有女子之身,似男又似女。
被宫中女官无意发现后,以不祥与欺君的罪名逐出后宫。但在追捕的过程中,被她侥幸逃脱。
此人若只看脸与身形,是极像男子的。她本是何贵妃身边的黄门令,可自她暴露后,何贵妃却丝毫不顾她侍奉在侧多年的情面,只觉得丢脸又可怖,便请求陛下将此人赐死。
“是啊。她逃跑了,如今也已经死了。”太子缓缓道。
年前京中剥去面皮的案子中,其中一名来自内宫、仵作初验为女子的死者,就是杜明夏。
这是大理寺反复确认过的身份,不会有错。
当日仵作反复查验后,方知忠向太子禀报,说此人极为怪异,似乎像是三年前内宫逃走的那名内侍后,太子便猜到了她的身份。
“她逃跑后,去过乾州?”太师对这内侍的怪异也有所耳闻,却想不通杜明夏追捕王安华的动机。
何贵妃要杜明夏死,若不是太后仁慈,只下令将她驱逐出宫,恐怕她早在三年前就死了。这么一看,杜明夏恐怕不像是何贵妃的人。
“三年前逃跑,却在去年追杀王安华后,又潜入皇宫。算算时间,她与王安华大约是前后脚的时间进入京城。”太子回忆着大理寺方面卷宗的内容,道:“她入宫躲藏在掖幽庭,前年太皇太后整寿,放了一批罪奴和宫女出宫,三年前与她相熟、还记得她的人就更少了。她藏在掖幽庭,确实不易被察觉。但她混进皇宫,定有人从中协助。杀害她的凶手大理寺也已经抓到了。”
太师回想了这个案子凶手的供述,也和太子一般,一点儿也不相信。
“殿下,那凶手说是与死者有些过节,是而才暗夜杀人。剥去面皮是不想让人认出死者的身份。这说法太过荒唐了。”太师道。
“不想让人认出死者的身份,这话我信。”太子也说,“但是,杀人的动机,我却是不信的。不过,仵作查验,两名死者,一个杜明夏,一个京中商户的侍女,的确都是死在凶手的刀下……”
案情越来越复杂,太子与大理寺卿猜测的是,这些事情也许都与内宫有关,但杜明夏已经死了,也难以找出些什么了。
“此事还需细细严查,这画像稍后送去大理寺,方大人是个不见真相便决不放手的,交给他去办。”太子收起画像,唤了慎独进来,把画像交给了他。
太师见太子满脸疲倦,便道:“殿下,若是有用得上表妹安华的,殿下尽可传唤。”
王安华的性命,是父死母亡才换来的。如若没有替官的歹人,她此时也是在父母膝下,承欢尽孝,又哪里需要躲藏在京城,连面都不敢露呢?
太子体念王安华的一片孝心,也知道她是为着公道真相才进京告状的。
“此事牵连甚广,叶家没了,还有何家,我自有筹谋。王安华那边,还望太师替我转达,叫她切莫心急,天理昭彰,我定不会看着歹人逍遥法外。她是王仁泽夫妇唯一的血脉,也是乾州知州案唯一的人证,定要安心等待,来日里,我还需她在三司会审上指认奸人呢。”
太子安抚道。
太师本就信任太子,如今见太子有此番心性,他顿觉欣慰,也算是不负先皇后临终所托了。
这世间若有阴暗滋生,众人所求,也不过是一个公道真相。为着真相浮现于世,哪怕是殒身碎骨,也绝不言悔。
总有人想清除阴暗,可怎奈人心才是阴暗滋生的温床。
为一己之私而枉杀人命的险恶人心,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长什么样也许不清楚,但这般人心视人命如无物的气味,宋君君却在踏入监牢的一瞬,恍惚间闻到了。
那是霉味与臭味的结合,间或夹杂一丝血腥气。
参与了叶家卖官鬻爵的主事的人都关押在此处,最尽头的女牢,关着叶晚鸢。
她曾是嵘王妃,大理寺给她安排了单独的一间牢房,枯草之上,弥漫着腐烂的气息。
她就坐在那草垫上,抚摩着她裙裾上早已干涸发硬的血迹。
那是她亲手砍下勤儿手指,勤儿挣扎时蹭上去的。
“见过太子妃。”她望着牢房洞口透进来的一星月光出神,宋君君隔着牢房只离她几步远,她也没有扭头去看宋君君。
宋君君被喂了哑药,喉咙还是木木的发不出半点声音,于是,她便侧过身,等慎孤放好桌案与笔墨、垫好软垫后,才坐了下来。
叶晚鸢在牢中,宋君君在牢外。一个只能仰望细碎的月光,一个身处暖黄烛火之下。两个人却都不说话,就这么僵持着。
宋君君心急,低头写下“寻我何事”,摊给叶晚鸢看。
她却只瞟了一眼,知道宋君君不耐烦了,仍是嘴角含笑,有些许得意,又有些许轻狂。
她隐在黑暗之中,宋君君看不清她的神情,只听得末了,她悠悠开口,却并未答宋君君的话,反而问她:
“若是我未与嵘王和离,今日我还会在这里吗?”
宋君君叹了口气,提笔在纸上写下:“卖官鬻爵收受贿赂是欺君大罪,若是未和离,此刻嵘王也得在监牢。”
即便嵘王未参与,他也得因为与叶晚鸢的夫妻身份,在牢里住上几天,查清了才能出去。
写完后,宋君君想着字太小,也许叶晚鸢看不清,还很贴心地吹干墨迹,扔到叶晚鸢的脚边。
关在牢狱中的叶晚鸢倒是平和多了。她展开纸,扫了一眼,先是低低发笑,而后又放声大笑。
“我为叶家、为自己的家族做事,即便有错,也无怨无悔……何况,黄泉路上也不孤单,整个叶家,会一起上路。”
宋君君眼前浮现出那些叶家并不知情的奴仆,和断指的勤儿,不禁问她:
“可是叶家还有不知情的无辜之人,他们与勤儿一样,是无关之人,可就因为你们叶家想要把控朝堂,就连累他们一同受罪,不觉得亏心吗?他们就不需要公道吗?”
叶晚鸢捧着宣纸,凑在月光下细细读过,却笑得更加厉害了。
“能与我叶氏同入黄泉,是他们的福气。我叶家养了他们这么久,他们也该报答。谈何公道?!至于勤儿……”叶晚鸢顿了顿,将哽咽封在喉间,继续道:
“他本是农家的儿子。若无我叶晚鸢,他如何能享嵘王世子之尊?他能代替我的孩子享受富贵荣华,也是他三生有幸!”
宋君君不知其中内情,好奇心的驱使,她写下“真相”而字。
“真相,勤儿身份的真相?不重要……不重要……”叶晚鸢看了,笑了笑,嘴上说着不重要,却又向宋君君细细地说起这件事。
“说起来,他父母,还是我第一次下令杀的人呢……当年,我难产,孩子胎死腹中……可我不能没有孩子。你知道吗?”
叶晚鸢陡然向宋君君爬去,吓得宋君君朝后微仰。若不是有牢门、有已经拔剑的慎孤挡着,宋君君恐怕就要吓得掀桌子了。
“你怎么会知道呢?你还未做过母亲……”叶晚鸢看着带了几分惊恐的宋君君,又靠着牢门,自嘲般的笑笑。
她看着宋君君紧抿双唇的模样,恍惚间看到了她那早亡的亲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