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圣已随明台去 空留人间万世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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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霜轻叹一口气，艰难挤出笑意自嘲道：“也有悄然降生，黯然死去，甚至是生不如死的可怜虫！若有来世，定要像城父这般！”
羿连城紧紧搂住一双儿女，神思飞驰。
随着灵力缓缓消耗，吴霜感觉身体轻飘飘的，生出些无力支撑的无助。羿连城眼看吴霜腰脊绵软，脖子蔫倒，忙又以灵力为吴霜续命，期待他残喘之息，梵天印掌炬之芒，指引他发现更多秘密。
吴霜脑海困顿间，忽又被羿连城灌入的灵力激醒，伸手牵住青翎的手，缓缓道：“死生一瞬，一如云霞明灭，终逝于一两清风，半息嗟叹！”
吴霜的话让青翎和羿连城心底惶惶一紧。
正想着该如何安慰，哪知吴霜听着羿连城的讲述，丝毫未见隐瞒，萦绕在心底的归宿感和幸福感翻涌起来。
是呀，一起生活了十五年，城父“无微不至”的“父爱”和青翎妹妹的“手足情深”，令他身处绝时时想着堕入黑暗。
此刻，他心绪百结，潸然惆怅，翻腾而出的委屈占据上风，惨然泪目：“城父待我视如己出，今日又不惜违背祖训，渴盼城父再疼我怜我一次，纵万死亦要陪您观全上壁，权当是霜儿最后的心愿！”
羿连城又惊又叹，甚有宽慰又悲从中来，一时间百味交加，只徒劳地将大氅取下，裹紧吴霜。
青翎故作坚强，亲昵地拍了拍吴霜的肩头，要强地空淬了几声：“呸呸呸！不许咒自己，什么最后的心愿！我没听见！”
转而又厉声责备道：“哥，紫皇伯伯不日便回来，你这样悲观绝望，父亲他们长辈心里该有多难受呀！”说着又觉得言辞太过冷冽，尽量柔声道：“哥哥乖，咱一家四个，以后还要一起赏雪寻梅呢，除非你讨厌青翎，以前的好话都是骗我，你就是个大坏骗蛋子！”
吴霜无辜地看着对自己身体境况无比清楚的小妹，装成被她那句“大坏骗蛋子”破防的样子，用衣袖抹干鼻涕眼泪，笑道：“哥知道错了，既不当大骗子，也不当大坏蛋！”
青翎也被自己的口误逗笑，直笑到眼角发狠，方才只是打了几拳就被父亲责备，若是在书房，一定打的他一块好皮也不留。
羿连城、羿青翎、吴霜，三个人太熟悉彼此，不撕破最后那残存的，早已荡然无存的脸面，是因为吴霜离开天阙宫的毒药，活不过三天，他无处可去，也不能去别处。
羿连城行事，素来刚愎，瞥见吴霜青黑的脸色，知其心念欲绝，忙道：“你紫皇伯父找了全天下最高明的神医，只消等他回来，一切灾厄便随之消除，霜儿，你的腿一定会痊愈的！”
吴霜轻声呼了口气，五脏六腑翻江倒海般潮涌痛楚，舌间粘稠腥甜的鲜血再次喷薄，吴霜心如死灰，摸索着怀里最后一块丝帕，捂在口鼻处。
这维系生死的十方丝帕，是叶沐紫皇赠予吴霜的护身符，帕上暗纹，出自高人之手，针脚丝线均用青丘圣墟十方丝制成，再用上好的滋补灵药浸泡，施以符箓阵法，有固本培元的神奇妙效。
紫皇粗略估算了吴霜身体不断恶化的大概时间，却终是算不到他竟甘愿冒死入金顶大殿观壁，自求解脱。
第十块丝帕，此刻像极了催命符，提醒着吴霜最后时刻的到来。
吴霜只希望，自己命够硬，能见替他奔波劳碌的紫皇伯父最后一面。
壁画仔细看过一多半，三人中除了羿连城稍有心得，青翎和吴霜看得愈发不解，若无羿连城从旁讲解，恐怕再来十次，一样无功而返。
“霜儿只恨这残躯败絮，肉眼凡心，难以勘悟圣迹隐秘，枉费城父栽培看护的深恩……”
羿连城正看得入神，嘴里哼了一句“无妨……”，便又逐目静观。
良久，羿连城担心梵天金印熄灭，又强行“喂”了几道灵力给吴霜。
吴霜眼角的余光与羿连城的眼神相触，把这份关注解读成不愿观壁功亏一篑，青翎见父亲关怀的目光落在吴霜身上，一双小拳立刻握的颤抖。
青翎冷冷道：“古往今来，想必观摩圣迹者不在少数，若人人都看不出，岂非人人都有负造化，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羿连城点点头：“翎儿所言极是！”
吴霜略显尴尬地看着壁画，心无旁骛地跟随羿连城的节奏，观摩起第三幅画面。
三圣端坐在三圣殿内，画笔细腻传神，仿佛能从他们相聚的场面，还原出当时的情境。
羿连城一指朝着画中道：“本宗至宝《圣尊拾珍录》中记载，三圣席间，离嫄天尊看着垩山天尊咽口水的模样，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对圣尊元一发出感慨，大意是：’噫！几千年了，上天入地的珍馐美味都吃过，可偏偏就惦记着道兄这里的吃食，魔兄，你说怪也不怪？’
垩山嘿嘿一笑，算是做答，张口便问元一：’管够吗？’
圣尊潇洒回道：’管够！’
垩山闻言，率直赞道：’一兄大气！’
胆敢当着魔尊垩山的面说敞开吃，管够，那真得下血本，据说垩山唯一一次赌赢离嫄，一顿差点就把半座青丘山吃得寸草不生，扭头吸干碧海九津一条灵溪，至今滴泉不涌。离嫄为此抱怨了几百年……离嫄嫌弃地白了垩山一眼：’有些家伙，食肠见宽，却唯独不长记性，只会暴殄天物，着实令人烦恨！’
垩山索性装作没听见，寻思着口舌之争烦乱，有百害而无一利，是非短长根本不及大快朵颐来的实在。
今番筵席与往日宴请不同，单是桌上箓食丹餐，堪称天下饕餮无双：谶、翠、帝、黄、龟、诀、金、仙、炎、应十珍箓；青、碧、墨、墀、赤、蔻、银、霞八色丹。余各仙山处采撷的天才地宝、炼制的法器灵宝堆积如山，不计其数。虽不详知其用途，略记其名，绘其形貌，以备日后详查。
由是可鉴，为给垩山、离嫄补充灵力，元一几乎把世间最丰盛的物产，积攒了几百年的天地灵气全都拿了出来，绝不藏私，也正是如此，吾辈才得见世间秘宝于一瞥。为飨盛事，是为记。”
“哇！原来他们用了这么多的宝贝，怪不得厉害呢！”青翎的见识很朴素。
遥隔千年，画中玲琅满目的细致描绘，依旧令人震撼。
“死生未卜之战，三圣竭尽所有，自是要拿出破釜沉舟的气势。”
那后来呢？
“三圣追忆过往，青天揽月，俱怀逸兴。风雷叱咤，山崩海啸；他们施展吞食山河之神通，纳九州之灵；令天地色变，日月无光。没有人记得这场盛宴持续了多久，之后岁月，九州灵力匮乏，人才凋零，影响极大。”
“那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向往修行之道呢？”
“远古血脉的记忆使然吧！”羿连城年轻时也曾这般问过。
青翎和吴霜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三圣痛饮琼浆，千古一醉，这便携手向天阶明台进发，绝尘云殿深处，共赴山海！
只见明台冲出万道金光直上九霄，少时，明台上方骤然聚集起铺天盖地的层云，狂风嘶吼，漫天萧杀，砂石奔滚。天空云雷涌动，齐齐朝着明台方向堆聚。之后百年间九州水祸四起，连年不断；又后百年深涧无鱼，九州大旱，山无苍木，虫灾遍地……”
羿连城顿了顿，三圣与天争锋，人间如置身炼狱，生灵涂炭，也是在这几百年的动荡中，人们对修行者的态度发生了转变。由崇拜到冷漠，从冷漠到仇视，想来便是此时开始的吧。
“金光散尽，三圣对视一眼，彼此手掌紧握，谈笑风生，拾阶而上。
踏去，一往无前，再无回路！
踏去，灵肉剥离，今生永别！
踏去，恩怨尽散，证祀大道！
踏去，果敢决绝，死生无尤！
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光的尽头，万里云山在神鬼撕嚎的呼啸声中狞成一望无际的滚滚天雷。以血肉之躯，铁石道心，迎接所有天雷汇聚成当时最强天擎，以万物不敌之势，迎向问天索道之人，发起毁灭天地间最坚实亘远的一击！
雷霆灭世，三圣以飞蛾扑火的悲壮，领悟并捕捉那一瞬电火间昙现、贯通三界的天路，飞升入道！”
“爹！他们成功了！”
“不知道，但爹相信，他们一定成功了！”
“或许，成功与否已经不重要了，爹觉得，自三圣开天伊始，再不会有人质疑修行和飞升的意义，他们俨然以神明的模样再现三界，护佑一方苍生，为万民敬仰供奉；以伟岸的榜样桀傲天地之间，为百世称道颂扬；以出圣入道的神通，通达万物，与万物共灵，与日月星辰共生，永不泯灭！难道这样的壮举还不够吗？”
羿连城神采飞扬，继而又漠然不语，心绪神游，沉浸其间。
片刻过后，他又摇了摇头，看着吴霜眼角那一丝同样神往和嘴角难以捉摸的沉静，心底流露出假惺惺的不忍割舍的亲情。
青翎崇拜地望着羿连城动情讲述那些远古的传奇，他们像是窥见了三圣殿灿若繁星的穹顶下，散放的大道之光。这些被描绘在殿宇墙壁上的画面，曾被人记录，这双眼睛，见过九州修行的盛世。
他呆呆地望着圣尊元一的形象，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些比传说更为神秘的细节。五行天宗笃信三圣飞升成功，而在另一本吴霜脑海里闪过的《混世掌中珠遗补》中却记录了与羿连城截然不同的观点。
“三圣飞升失败，元神灰飞烟灭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人间，并迅速扩散，愈演愈烈。如果说三圣同聚为问天道，算作天灾；那谣言带来的混乱与惶恐，就是人祸！
三百年后，三界传出圣尊元一手中的黑白丸在天劫中幸存，并成为诸宗修行者追寻的圣物，一时间各种形态的黑白丸流散开来，其成分也众说纷纭，而黑白丸也成为了三界争夺的焦点。
几百年后，修行强者们纷纷组建、形成以地域、流派、实力为依据割裂成的诸多派系。经过几百年的整合交融，吞并演化，修行大陆渐渐形成了如今九州的局面；进而出现从未有过的，从某种意义上首次替代修行世界规则的国家秩序的雏形。”
“自此，修行大陆政权更迭，各派系彼此渗透，各势力混战争雄，开启了一段长达千年的至暗时代。各种原本用于修行的资源被运用到屠戮和征伐的内耗之中。这场混乱追溯其源，起于修行资源，自当终止于修行资源！然而人们似乎已经习惯了在权谋中实现财富积累抑或某种野心的达成，作为毕生理想之追求。反倒把修行大陆为修行而生的本源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