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你要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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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透过湖面照进湖底，投射在病人的脸庞上。
林律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担架上，身后停了一艘贴有“单蛇缠杖”徽记的救护空艇。
他听见了人们争执的声音，仔细一听，其中一道声音还有点耳熟。
他挣扎着支撑起身体，好让自己能看见声音的来源。
“队长……？”
他看到布兰吉双手叉腰站在乌泱泱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面前，脸上的表情虽然称不上失控，但她的声音一定已经与她的理性无关了……她听上去愤怒极了，却还要强端着贵族和机动队队长的架子，不能在众目睽睽下破防。
被穆弩他们带走的人不是队长……林律躺回担架，闭上眼睛，整理起思路来。
自己是怎么从会场维护结构深处的无光大厅中离开的？是负责后续救援行动的人找到了他吗？
罗沙变成了人质，pESo会为了他放走那群罪犯吗？现在想来，他其实一点都不了解这位队友的身世。
穆弩怎么样了？自己最终还是没能制止他的恐怖活动……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不断下沉，相应的，无数互不相同的画面于他的识海深处浮现出来，车祸、火灾、坠楼、连环杀人、集体自我了断、恐袭……每幅画面中播放的情节却是极其相似：有人暗中谋划，有人因此死去。
他幡然醒悟，这些是“愉悦宝珠”们的过去！
他当时一次性“弱化”了多少颗异能道具，就有多少段这样的旧日往事被编织成梦境，埋藏进他的脑海深处，直至表层意识沉睡，它们便跳了出来，试图融入梦境主人的记忆，让自己能被长时间铭刻于世间。
它们生前都是“月神”的受害者，可能是这个极端信仰组织的底层成员，可能是迷途知返、想要退出组织时遭到处决的清醒人士，但更多的可能是，他们只是路过的普通人，在自己都不清楚的情况下被恶徒盯上，莫名其妙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而且死后也不得安息。
数不清的人影从那些破碎的画面、断断续续的影像中爬了出来，向梦境的主人伸出它们身体的一部分，粘稠的液体自它们身上滴落下来，汇聚成一汪散发出腥臭味的血色海洋。
林律的脚踩在梦中的海平面上，他不会沉下去，也无法自己选择潜入海面，唯一能做的，就是凝望那群人影不断接近自己，倾听从他们扭曲面庞上像是嘴的黑色孔洞里发出的支离破碎的哀嚎。
这只是梦境，他安慰自己，等醒来，就会忘却这一切。
既然是梦的话，他转念又想，自己也许可以做到现实中已经不可能去做的事情。
梦境的主人吞了口唾沫，张开双臂，鼓足勇气向那群在血海中蠕动、爬行的人喊道：
“你们……希望我替你们报仇吗？”
这句话一说出口，他明显感知到视野中那群人影暴动了起来，它们前行的速度增快了不少，从嘴里发出的声音也更加凶暴。
林律本能地闭上眼睛，收回双臂挡在面前，仿佛只要这样做，就能实现“心外无物”。
“我梦见的并非希望被他人从炼狱血池中拯救出来的亡魂。”他在自己的梦中喃喃自语，不必考虑因果逻辑的思维让他瞬间就想通了人影狂躁的缘由，“它们是冤魂，是怨灵，是希望以自己之手扼杀敌人的复仇者。”
“他们想要通过梦境污染我的思想，占据我的身体，以此来重归人世。”
“呵。”睁眼再次面对那堆扭曲的身影，他情不自禁地笑了一声，“没错，这才像是‘副作用’啊。”
“光靠让我观看别人的往事、品阅发生在其他人身上的故事，甚至能从中获悉现实中难以取得的情报……我就想啊，怎么会有这么方便的‘副作用’呢？”
意识到噩梦的可怕之处，林律的内心却莫名安定下来。
“这是我的梦，我才是执掌这片梦境之人！”怜悯的神情刹那间自他的脸上褪去，林律在自己的梦中取出佩枪，毫不犹豫地石化了那些凶相毕露的人影。
不断在他脚下扩散的血海也因此变作了一片岩石地面。
“呼……呼。”林律喘着气，微微俯下身，手中的枪支随着他战斗意志的消退变为了泡影，“穆弩，罪该万死的家伙，下一次、等下一次……”
“林律？林律！”
宛如闹铃一般的急切呼喊声，将他从由血腥悲剧构成的梦中唤回了现实。
睁开双眼，两颗大头第一时间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其中一颗属于他的队长，还有一颗脑袋则是那位叫费瑞的中年探索者的，他们俩看起来是被别人突然叫来了自己身边，眼神中满载担忧和关怀之情。
“医生说你刚刚醒过一次。”费瑞瞄了眼手中的水晶球，向林律说明了他们先前如此着急地呼唤他名字的原因，“你被发现时，看起来受了很严重的伤，倒在血泊里……布兰吉还以为你已经死了，和她通讯器对面的不知道什么人大吵了一架，主要是争论你们组织要不要给一个刚加入的新人发放抚恤金。”
他在这么长串话里夹带了满满的私心，似乎是想让刚刚苏醒的伤者认为pESo是个冷血的组织，从而使对方在遭此打击后投奔他们探索者的怀抱。
“现在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金发的女队长一撩刘海，扶额深深叹了口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罗沙又去了哪里……你知道吗，林律？”
“罗沙被带走了。”林律一开口，就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
沙哑，虚弱，哪怕是微风拂过的声音都能将其遮盖住，而且想完整表达一句话也很费劲，一些原本他知道意思和使用方式的词语仿佛被从他的词典中抹去了，怎么也回想不起来它们该如何表述。
还有一点耳鸣的现象，耳畔持续不断地响起蜂鸣声，到了某个节骨眼上，声音猛然拉长，变得极其尖锐，而后又迅速衰减下去，连带着四周的环境音也一起听不见了。
即便片刻之后听觉恢复正常，下一轮耳鸣的循环也很快开始，林律深受其扰。
“‘月神’的人绑架了罗沙？”队长的语气听起来十分惊诧。
“一群疯子。”随后，她怒骂道，全然把贵族的礼节忘在了身后。
费瑞朝远离担架的方向缩了缩身子，他不敢招惹已然怒火中烧的布兰吉，而就当他准备说些什么劝慰对方，或是建议pESo尽快组织人手去援救人质时，却见担架上的伤者自己爬了起来，一只脚已经踩到了地上。
探索者吓坏了：“你失血过多傻掉了吗？不要命了？赶紧老实躺回去。”
“我没有大碍。”林律握了握拳，确信自己仍有力气，“躺着的话，总感觉会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
“那不就说明你根本没有好嘛！”费瑞哭笑不得，就要上手把伤者摁回担架上，“就算你坚持自己能行动，万一中途倒下了，也是给我们生事。”
“我也许能找到穆弩现在的位置。”林律闭上眼，又连忙睁开，生怕自己再沉入刚刚的梦境中。
费瑞摸了摸他一直握在手中的水晶球，而后看向布兰吉：“你的队员没有说谎，真稀奇，一介新人居然真的派上用场了。”
“你们探索者中就缺乏这样的人才。”布兰吉很不客气地怼了回去，“林律，告诉我们你的定位方法，然后你就休息——不准起身，否则，你会成为本季度队伍中第一个收到禁足令的队员。”
“我知道了。”林律低沉着声音回道，接着，他环顾四周，寻找起自己的佩枪来。
“发现你的救援人员在你倒下的附近发现了这个。”布兰吉朝不远处的pESo成员招了招手，对方小步快跑到他们身边，手上领着一个装有枪械零件的透明证物袋。
“托尔加之前告诉过我，帕西手枪既可以用来攻击敌人，也能用作定位装置来锁定逃跑者的藏身处。”坐直身体后，耳鸣和说不出话的现象有所减轻，不过，林律猜测这其实与自己的身体姿势无关，而是易命者的自愈能力随着时间的流逝在起作用。
“我射中了那个家伙。”他言简意赅。
普通子弹的头部装有响应定位装置母体的纳米磁性粒子，当它命中目标时，就等于将数不胜数的定位装置子体送入其体内，一段时间过后，它们会自行分解，不会在目标人物体内留下任何存在过的痕迹。
就算子弹贯穿人体，其中的定位成分也会遗留在其伤口处，然后慢慢渗入他的体内。
希望它们不会因为命运的转移而离开穆弩的身体，林律默默在心中许下愿望。
“我会让普兰内特负责追踪罪犯的下落。”布兰吉点点头，没有吝啬她对队伍中新人的赞美，“干得不错，林律，接下来就好好休息吧。”
罗沙没有被救出来，自己该怎么“好好休息”呢？林律被布兰吉和费瑞合力按回担架上，他们俩在动手的时候，还不忘照顾他全身上下的伤口，不敢太过用力……这真是太可笑了，自己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一旦恢复体力，头晕的感觉也消失了，他完全可以加入营救罗沙的行动中，亲自将这位惨遭偷袭和绑架的搭档从邪教组织中拯救出来。
可惜，无论他说什么，队长他们都拒绝聆听。
这些人一口咬定，他现在只需要好好地睡上一觉，然后再在被送到的医院里躺上几天。
“就算你已经成为易命者，也不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他们如此忠告自己，而后便示意医护人员将担架推进空艇、关上舱门，将紧张刺激又关系到一个人甚至数人生死存亡的一切，都隔绝在了那扇门后。
……
自己如果对队长他们施展异能，是不是可以在梦中看到他们的过去？
林律迷迷糊糊地心想。
队长是易命者，但费瑞只是个普通人，那么，“弱化”的异能和“入梦”的副作用只能对队长一个人起效，不，周围那么多其他部队的士兵，他们中也有易命者，他们的记忆也可以成为组成梦境的因素。
要是噩梦的内容可以自己来决定、来“定义”就好了，他完全可以把空艇外正在发生的事情定义为做噩梦的灵感。
这样一来，他也许就能同步看见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尽管可能在梦醒后遗忘大部分细节，但大致的事件脉络仍会保留在他的脑海内，直到它们被更值得记忆的事情取代。
不过，这一切对现在的他而言，仅仅是一个不成熟的、尚未来得及进行实践的假设，他在被关进救护空艇中前，也并未对在场的易命者们施展异能——且他本就不该这么做。
“弱化”会削弱他们的战力，让他们在同穆弩的战斗中陷入颓势……林律无法接受这个由自己异能导致的结果，哪怕它只存在于他的想象之中。
“我的异能，不能也不应该对同伴使用。”
意识再度沉入睡梦中之前，他反复告诫自己说道。
……
“布兰吉，刚才与你争吵的那群人，不是pESo的成员吧？”
探索者注视着空艇启程，而后扭过头来，望向手握终端、眼神冰冷的金发女性。
“那是RoSA集团的人。”他笃定道，“你们pESo的上级向来和他们的董事会有联系，但我没想到的是，你居然也认识他们的人。”
“RoSA集团是正经事业单位。”布兰吉面无表情地回答他，“我之所以与他们的人产生争执，只是因为他们不咨询pESo的意见，就强行释放了被逮捕的犯人。”
“穆弩可以说就是他们放跑的，在这一点上，他们不可饶恕。”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费瑞不解，语气旋即变得诚恳，“拜托你，告诉我，你队伍里的新人已经被送走，这里没有其他人在。”
“我自己都不知道问题的答案，又该怎么回答你呢？”布兰吉哑然失笑，可她的笑声中却透露出浅淡的苦涩感，就好比是一个一直用地位压迫他人的人，有朝一日反被更上层次的存在差遣一般。
“我唯一能确定的是，”她微微侧过身，扫了一眼围聚在会场周边、打扮得不同于pESo成员的那群人，“这次营救人质行动，RoSA集团打算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