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借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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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So基地右翼，民族餐厅。
罗莎找到了自浏览完监控视频，就一直刻意游离在人群之外的林律。
他不是唯一一个注意到林律情绪不对劲的人，但其他人都知道这位新人心怀一个自认为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都不会主动纠缠上来，试图做一个吃力不讨好的“心理医生”。
林律面前的方桌上，摆放着一份简易的餐食，面包，土豆块，浇了番茄汁的蛋饼和一杯灌了气的白水，是这座餐厅中最没有特色的套餐，点餐的人想必根本就没有在“吃饭”这件事上动过脑筋，餐厅窗口后的工作人员估计也没有意料到居然真有人会不看菜单直接盲点“默认”。
“没有胃口？”罗沙将他今日的晚餐搁在方桌的空白区域上，那是一份营养均衡的沙拉，里面有火龙果颗粒、胡萝卜、樱桃番茄、牛舌、虾仁还有各种各样的绿色蔬菜，浇了甜口的焦糖色酱汁，虽然闻起来味道不吸引人，但光看颜色也足以让人胃口大开。
“我本来想，趁没有任务，回一次那片民宿聚集地。”林律用筷子撕开蛋饼，想了想，又拿起餐盘旁的刀叉，入乡随俗地将蛋饼分割成小块，但他一口都没有动它们，“可转念一想，就算回到那里，估计也找不到‘他’到过那里的痕迹。”
“它们早就随风消散了。”他轻轻放下叉子，头低垂着，看上去无比沮丧。
“你应该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态。”罗沙戳了一颗小番茄，状似漫不经心地提议，“在成为命运女神队的一员前，你是一个观光客，不能随时随地都抱着‘工作’和……嗯，‘牺牲’的态度，在这座岛上生活。”
他不清楚林律的过去，因此他这个“心理医生”做得十分蹩脚。
“总之，放松一下如何？”罗沙从制服口袋里摸出一张折叠起来的宣传单，看上去已经在他手上保管了有一段时间，虽说不上陈旧，但也有不少折角的部位。
“之前那个任务的后续，不需要我们负责吗？”林律推开盘子，而后让自己的手肘占据了它原本的位置，“我不觉得我能在看到那一幕后迅速转换心态。”
面对罗沙，他莫名愿意敞开心扉、有话直说，大概是因为金发青年本身就有很高的亲和力，加上他看起来比较病弱，没什么威胁性。
罗沙将宣传单在餐桌上展平，其上最显眼的，是一幅命运岛第三层“东西双镇”的平面图，并用醒目的字体标注出了两座镇上的交易市场所在的位置。
他告诉林律，他们这支队伍在以前，常常被戏称为全pESo中最闲的部队。
因为他们只需要在每场易命师事件发生的第一时间赶至现场，清理无关人士、处理隐患、打跑或是当场抓获在场最显眼的可疑人士，其余的事情都是交给其他调查部队来处理，直到调查出结果或者幕后黑手暴露，才需要他们的二次出动。
而这往往需要很长的时间，至少在从前是这样的。甚至，还有一些事件永远都出不了结果，它们的罪魁祸首可能早就洗白了身份，隐藏在民众之中，也可能早就被自己作死了，徒留下一个个再也解不开的谜题，害调查员们愁掉头发。
罗沙借用队长布兰吉的说法，表示他们就是pESo中“第一个蹚水过河”和“最后负责收尾”的队伍，工作危险性强，存在感却不如其他调查部队，出任务还容易碰上“开门杀”……于是，队伍里的成员越来越少，最后稳定为了在林律加入之前的五人。
“总有人看中队长的名望和背景，想要加入这支队伍，但没过几天就自己退出去了。”交谈间，他差不多已经把面前餐盘里的蔬菜叶子啃完了，“这样的例子多了，队长对于新成员的到来也严格了很多。”
“但她却允许我成为你们的一员。”林律看着对方享用完晚餐，“事到如今，再问‘为什么’已经太迟了，我只希望我的表现不会让她失望。”
“我们其实是在互相利用，不是吗，罗沙？”林律鼓起勇气，直接点明了他心中的自身与Fd队的关系。
“你这么认为，我很伤心。”金发青年没有做出任何夸张的举动，只是用真挚的语气如是说道，“尽管，我不知道队伍里其他人是怎么想的，但是，林律，我是真心希望自己能成为你的朋友——成为你在这座岛、这座基地里的‘引路人’。”
他将宣传单推到了林律的那一侧：
“看看吧，也许有你感兴趣的内容呢？还有，假如你想独自离开pESo基地，前往第三层那片民宿聚集地的话，只需要使用自己的终端、乘上这一层的岛柱电梯就可以了，而倘若你想找的人或事物已经不在那里了，也不妨碍你在第三层好好地享受一下自然风光、人文情怀。”
“和任务无关的出行，可不需要写报告。”他朝林律挤了挤眼睛，全然一副“好朋友”、“好搭档”的模样。
社会上一段关系的建成往往就是如此简单，不需要什么勾心斗角、单方面付出或是双向奔赴，仅仅是一个队伍里坐得比较近的两个人先树立起“建立友情”的小目标，仿佛彼此已经是好友似的，用对待朋友的态度相互磨合，很快，他们的大脑就会主动欺骗他们自己。
这样的关系，到了最后分道扬镳时，他们也不会流露出过于明显的悲伤，因为它本身就是一张临时的社交网络，时间一到，黏在上面的各元素就会自动脱落，流入广阔的天地间，大概率再也遇不到彼此、平时也不会经常想到曾经的这段联系了。
人类孑然一身来到这个世上，到最后也终究会孤独地离去。
可即便是临时的交情，林律在过去的十几年间，也很少体验到，所以他会对罗沙的真诚言语感到高兴，而后再萌生出许多新的想法和新的忧虑。
“对不起。”他接过了那张一直被罗沙收藏着的宣传单，然后拉回了自己的餐盘，埋头处理起自己随便乱点的晚餐来。
余光审阅宣传单上的内容，发现上面画着的城镇中，有一些街道都被它曾经的拥有者故意圈画了出来，林律隐约感觉这应该是一种暗示，可他又想不明白，罗沙为什么要拐弯抹角地告诉他这些。
也可能那些痕迹其实没有特殊的含义，只是自己想多了。
既然能随便离开基地，感觉可以把这些被标出的街区记下来，以后过去逛上一圈，没准会有什么新发现呢？
“想什么呢？”他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滑稽，暗自心说，“何必在别人的真心上疑神疑鬼，就当是一份热门旅游景点推荐，等下次有机会了去观光一番好了。”
其实只是给之前的想法找了一个借口、换了一种更委婉的说法。
“嘀嘀嘀嘀！”
警铃声不合时宜地自二者的终端响起，林律和罗沙匆匆对视一眼，连忙起身，在倒掉食物残渣、放好餐盘后，迅速赶回了Fd的驻地。
到了那里他们才知道，其实并没有紧急任务需要他们去完成，只是离开半晌的队长终于回来了——还带回了一个陌生的女孩。
林律无言将宣传单叠好，收进衣服的内袋，然后站到了驻地内最不惹眼的位置上，冷眼旁观其他人的互动。
“这是‘小云’。”布兰吉向队员们介绍她带来的那个女孩道，“她以前生活在岛上的第六层，从今天开始，就要暂居在我们的驻地里了，还请大家多多包容她。”
队长这般客气的说法，难免会令旁人误解那个女孩的个性及生活习惯。
她看起来还是一名学生，穿着岛上最常见的衬衫格子裙校服，搭配着一个漂亮的浅色领结、一双过膝白袜和圆头的褐色小皮鞋。
一头长长的乌黑秀发，和队长的金色大波浪比起来，展现出另一类风格的美感。
驻地内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聚焦到了蓝铃身上，毕竟，她是在场除当事人和队长外唯一的女性，假如队长不打算照顾那个女孩，那这份职责必定会落到她的头上——她也非常乐意接受它。
“那个女孩……她是什么来历？”
不方便问正在与女孩沟通的队长，托尔加便拽着罗沙和林律跑去了中央电脑旁审问普兰内特，在他看来，这个小孩子模样的易命者和他们的队长关系最好，知道很多他们尚不了解的组织内幕。
“布兰吉一小时前给我的终端发了一条讯息，说是遇到了违法委托易命师而被牵连进犯罪事件中的女学生。”普兰内特翻出自己终端内的聊天记录，这点隐私，他还没必要去计较，“她是居住在第六层的贵族，家里老人突然病重倒下，大概也是在那时候学坏了吧。”
“她是想救自己的亲人吧。”林律小声插了一句。
“很多人委托自由易命者，甚至是易命师干活，都是为了解决这种金钱办不到的事。”普兰内特点点头，认同了林律的观点，“不过，不通过交易市场或者官方易命师，他们很容易被坑啊。”
“你们看。”他将通讯记录中的一部分转发给了周围的队友们，“她来自支持命运岛初次开发的企业家族，家庭背景理应是很富裕的，但在pESo数据库最新更新的资料中显示，他们家族不久前无端背负上了巨额债务……”
“不。”他迅速改口，“不是无端，而是很罕见的‘有理有据’，这才是最可怕的一点，她被自己委托的易命师坑惨了。”
“难怪队长要把那女孩带回来。”托尔加恍然大悟，“否则她肯定要受尽指责……这个年龄段的学生，他们的心理都比较脆弱……嗯？但话说回来，我们队长为什么要管年轻人心理健康的事情啊？”
林律不吭声地点了点头，罗沙也对此表示了自己的疑惑。
普兰内特看样子也在困惑这件事，他认真翻看起被自己或忽略、或应付了事的聊天记录来，渐渐地，他的眉头几乎要挤到一块，似是浏览到了令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末了，他缓缓放下终端，对上周围一圈队友投射来的视线，徐徐开口：
“好像……一切又绕回去了。”
“哈？”三个不打算照顾陌生女孩、秉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态度的男性Fd成员，不约而同地表达了他们对普兰内特这句话的不解。
小孩子慢慢举起自己的终端，让众人看到其上已被点开的一张大图，而在这一瞬间，熟悉的“月神”字样同时映入了他们的眼帘。
“那片出事的民宿聚集地——”普兰内特因这个“巧合”也是既定的事实而倍感诧异，于是选择了一种一个单词一顿的表述方法，企图让身边的队友与自己感同身受，“就是小云——那个女孩的家族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