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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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岁以前的林初，曾无数次梦见同一个场景。
她找到了那个不说话的小学同学的老家，遥遥相对时，林初向她打了一个“我很想很想你”的手势，然后扑到她怀里，狠狠抱住她。
梦境是奇怪的物语，过了十六岁，这个梦境便不再往复。
幸好世事如书，林初在二十一岁这年，实现了十六岁时常常梦到的场景。
小学同学名叫天路，印象中一个温婉早惠的女生，读书很好，从三年级转校到五年级毕业，她从来都稳坐年级第一的宝座。
掰着手指，那是一段很长很长，分别旷日已久的岁月了。
林初却是一眼认出她来，在郊区一个破落小镇的成人学校。
成人学校是专为市里特殊人群开设的一个地方，里面有并不对口专业的老师，教他们一些简易的兴趣课程。
天路不是编制内的老师，而是长期的一名志愿者。
林初不似梦境里的从容淡定，认出天路的那一刻，她双手捂住半张脸，眼泪夺眶而出。
朝思暮想的人啊，她们竟然在b市意外重逢。
先前为她而学的手语，全无用武之地。
因为，天路也认出了她，开口喊她：“林初，好久不见。”
这一声，让林初彻底潸然泪下。
她平生第一次在心里骂了句脏话——去他妈的手语吧！
天路的声音应该是人间天使的声音，林初想着，沉醉其中。
她一路都恍恍惚惚的，以至于她是和手语社的一帮同学们来当志愿者的，第一次离奇失职。
天路也是。
她让另一位老师带同学们参观学校，再和学校的学生们进行互动。
而她，带着林初去了一间无人的活动室叙旧。
两人说了很久的话，免不了一番真情流露。
天路问林初：“你是在b市念大学吗？”
“是的，在J大，今年上大二。你应该和我一样吧？”
“我很早就没上学了。不过现在也挺好的，长大了，比从前自由了一些，但自身条件太差，大多时候还是别无选择。不过没关系，我是打不死的小强。”
“你还是和我印象中的样子一样，坚韧、美好。”林初拿出手机，问天路：“我们留个联系方式吧，到时候我们可以约出来玩。”
天路说好，便报了自己的手机号码。
林初又用这个号码添加了天路的微信好友：“路路，你记得加我一下好友哦。”
“好呀好呀。”天路笑着答应，大约是手机没有随身携带的关系，说晚点加她。
又问：“初初，你念完大学还会长期留在b市吗？”
林初不假思索道：“应该是的，我男朋友是b市人。”
天路惊叹：“你都有男朋友了哇！听你这样说，你们会结婚吧？”
林初坚定不移点头：“会的，已经说好了。先领证，等毕业后办酒席。”
“被你喜欢的人，一定很优秀吧。”
“嗯嗯！我喜欢他很多很多年了。”
“恭喜你呀，提前祝你结婚快乐。”
“谢谢。”
天路感慨：“我没想到，你会记我这么久。”
“你离开以后，我常常梦见你。我人生中最后悔的事情之一，是当初年纪太小，没有在你走时，问你老家的地址。”林初如实告诉她，不然，也不会浪费这么多年。
天路落下两滴泪。
林初递给她纸巾。
气氛突然静止，像电影里一段别出心裁的留白。
半晌，天路再度开口，对林初说：“初初，我想与你分享一个关于我的秘密。”
林初心里咯噔一下，猜不到她要说的是什么。
“嗯呐，我会保密。”
“我是生得瘦小，其实我比你大好多岁。当年转校过来，是因为我一直在转校，一直在转校，光三年级就读了三遍。”
林初消化了一下她口中所说的情况，倒未多想，只对她生出一点同情和怜悯。
“这并不成问题。那我，是不是该叫你一声路路姐？”
天路笑出声，她长得很漂亮，素颜都赛过天仙，两颊的小酒窝很深，一抿唇一微笑，都带着“千树万树梨花开”的美好。
“路路姐？”天路喃喃自语一般，鬼使神差去握林初的手：“真好。”
聊到这里，学校的负责人过来找天路：“小天老师，能不能麻烦你过来一下？”
天路让林初先去和社团的人一起，看样子她这里被负责人分派了任务，一时半会儿抽不开身。
林初让她去忙：“反正我们有了联系方式。”
天路带她一同走出活动室的门，其实学校很小，几幢老楼而已。
天路还是贴心地给她指了指方向，然后跟在负责人身后先行一步。
待她的背影沿着长长的走廊，即将消失在转角处，林初鼓足勇气喊住她。
天路转身，阳光下她的笑容靓丽的晃眼。
林初也是笑，笑中带泪。
她至今还沉浸在与小学同桌意外相逢的喜悦里，难以自拔。
时隔多年，茫茫人海中，她重新遇见她。
她甚至又忆起那部火剧里面的台词——“我身边也有过好心的大人，朋友、天气、上帝的介入都有过。”
在这个冬日平常的一天，林初相信她们之间，一定是有过上帝的介入。
她们二人相隔差不多六米的距离，约莫十几步路。
天路看着林初朝她伸手比了个手语。
至少有半分钟那么长，她怔愣在原地，内心大为震撼。
震憾到她听不见四周任何嘈杂的声音，眼里只剩下林初的手势，然后在心里旋转千百遍。
直到半分钟之前，她并不相信林初是真的有怀念过她。
林初的一言一行，她不过视作成年人之间的逢场作戏。
现在，她信了，深信不疑。
天路回了个“谢谢，我爱你”的手势，然后转身下楼。
在转身的刹那，她伸手背胡乱抹了把失控的泪水。
原来在这世上，她也曾被人真的疼惜过，放在心里过。
是她一个久违的小学同学，是她早就在人生清单里移除过的对象。
这一刻，她思绪翻涌。
只是一切都太迟了，她的人生已经被糟蹋的面目全非。
负责人将她带到整个学校最好的办公室，校长办公的地方。
门就敞开着，有一个人长身玉立站在窗边，从天路的角度看过去，他垂目正打量一株摆在窗台上的马醉木。
他背光而立，身姿挺拔，头发理得不长不短，薄光打在他身上，被一层绒绒的淡金色包裹其中。
像从天而降的王子。
“小天老师，这位就是J大教授，谈知原谈教授。”
闻言，谈知原转过身。
天路和他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空气中有一张无形的网，将天路吸附、绞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