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手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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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飞的父亲是餐具厂副厂长,他的上司是厂长,他没有下属,也就是说,厂里只有于爸爸和厂长两个人。于爸爸工作相当轻松,主要就是看报喝茶聊天,只是工资太少,才550元。于爸爸49岁了,与王安父亲同龄,共同走过风雨,共同见证历史。他没有参加考试,也没有继续学习,从小就入厂,奋斗了许多年,从学徒工到车间主任再到副厂长,他的坚守终于有所回报。而他当年带的一个徒弟小孙则在十多年前离开了餐具厂,到社会上打拼,现在办了一家属于自己的小餐具厂,还请于爸爸去帮他管理生产,每个月给于爸爸1000元工资。得到小孙的聘请,于爸爸的月收入将达到1550元,这使得他十分高兴,拿出孔府家酒与于飞对酌。
于飞家第三间屋子也只有6平方米,兼作厨房与餐厅。屋里有张一平方米左右的圆形折叠桌,桌面的红漆已经磨损得几乎殆尽,只有零星几块还顽强的坚守阵地。桌面露出原来的木纹,可经过时间的洗礼,颜色已经面目全非,变成黑色,还有点发亮。桌腿是铁的,倒是漆成黑色,只是黑漆已经荡然无存,全身爬满铁锈,乍一看去,反倒是红色的。虽说这间屋子是于飞家的餐厅,但除非出现刮大风下大雨等极端恶劣天气,否则于爸爸都会搬着桌子到院子里吃饭。一则院子里通风透气,空气好,又有自然风,比电风扇的人造风不知强多少;二来也利用一下院子里其他户的灯光。于飞读到五年级搬桌子的任务就交给了他。
于爸爸左手把酒瓶放在于飞刚摆好的桌子上,右手又摆上两个酒杯。于飞有点不解,于爸爸示意都斟满。
“爸,这是……”
“高兴。”
于爸爸不愧是干部,头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着,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于爸爸一个月必理一次发,可每逢重要的应酬或接待,即使刚理发不久,他也要再理一次。此时于爸爸不仅头发油光可鉴,就连鬓角、络腮也刮得毫不含糊,绝对是老师傅的手艺,必定是碰上大喜事了。于爸爸一年四季都穿衬衫,夏天穿短袖衬衫、春天穿长袖衬衫,秋天穿长袖衬衫搭配西装,冬天就在长袖的基础上加一件毛衣再搭配西装。虽然到了秋天,不过现在于爸爸依然穿着一件深蓝色短袖衬衫。他悠然地从衬衫衣袋掏出一包红梅香烟,左手用手轻轻一拍,就蹦出两根,他把蹦出来多的那根含在嘴里,右手拿着打火机点上。
“儿子,苦日子熬到头了。”于爸爸转过脸,向院子方向喷出一口烟,“以后我们再也不欠学费了!”
“其实欠学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于飞抿了一小口,不禁皱起了眉头。
“学费,就是学费影响了我的一生啊。”于爸爸左手夹着烟,右手举起酒杯,伴随着“啊”一声一饮而尽,“我是从小学一年级就开始欠学费,没办法,你爷爷是小贩,挣不了多少钱。一直欠,刚还上一点,新学期又到了,又得交,一交,就又得欠。那时是真没钱,学费不多,就几毛一块左右,可当年连吃饭的钱都没有,拿什么来交学费?”
于飞见他爸一杯又一杯,怕他喝醉了,就抢过酒瓶说,“爸,别再喝了,喝多了伤身。”
于爸爸半闭着双眼,打着嗝,伸出五根手指摆着手说,“没事,我没醉。当年要照小学毕业相,我正愁不知向谁借一件新衣服来照相,我的那两件衣服都打着补丁,班主任却找到了我,对我说,‘于龙,该把学费交上了吧。转眼就要毕业了,一毕业,我上哪儿去找你要学费。’我说家里没钱。他说,‘那你明天不用来上课了。’就这样,我去帮你爷爷卖梨,跟《水浒传》里面的郓哥一样,提着一筐梨,走街串巷吆喝,‘买梨啰!又香又甜的梨啊!来买啦!’你知道当时欠学校多少钱吗?总共5元!5元!因为这5元,我只能离开学校,到社会上去闯荡,去卖梨。当时我13岁,卖了3年梨,居委会通知我到镇餐具厂参加职前培训,我才当上一名吃公家饭的工人。可不管怎么说,还是读书有出息,你们学校校长是我小学同学,他上了初中,又上了高中,然后参加高考,进入华南师范大学,毕业后回家乡当了一名老师。现在当上校长,生活别提多好了。没有知识的人就不一样了,我也算是个副厂长,可连儿子的学费都交不起、连家庭的温饱都难以维持,我不是不努力,而是……”
于飞将趴在饭桌上打呼噜的父亲搀进房里,放在床上,脱下鞋,拉过被子一角盖在父亲的肚子上。忙完这一切,于飞奔向后院西北角,他要工作了。于飞知道父亲是因为工资过低,人很自卑;可他一直没有告诉父亲,在他心目中,父亲是一个英雄。从小学辍学,父亲就一直挑着家庭的重担,任劳任怨、无怨无悔。父亲长期从事刨钳工作,常常要弯腰检查机器与模具,导致背再也直不起来。别人见父亲弯着腰驼着背,都觉他懒散。父亲总是大呼冤枉,他是多么想把背挺直,可不管怎么挺,腰背都弯弯的,像只虾米。于是父亲特别在意于飞的腰,一旦于飞因学习看书或写字弯下腰,父亲就会严厉地批评他,叫他挺直腰,别像挨批斗一样。父亲因无法交5元的学费而辍学,当上了工人,他不希望儿子步自己的后尘当工人,最后背也驼了,手也黑了,所以他特别关注儿子的学习,一直鞭策于飞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在于飞小时候,如果因贪玩而忘记做作业,父亲就会很严厉地批评他;如果再犯,则家法伺候,藤条焖猪肉。于飞从小养成爱学习的习惯,学习成绩也十分优异,令父亲感到万分欣慰。
父亲的工资实在是太低了,十年前母亲因工厂倒闭而下岗,也没闲着,开始在院子里做手工帮补家用。母亲白天做8个小时手工,能挣15元。到了晚上,院子里黑灯瞎火、蚊虫肆虐,再加上白天坐了一整天,腰酸背痛,母亲干不动了。懂事的小于飞看在眼里,等到晚上,于飞偷偷潜出房间,到院子里干了起来。父亲到于飞的房间检查他是否在认真学习,结果发现屋里没人。顿时,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愤怒情绪涌上父亲心头。当于飞做了3个小时的手工回到房间时,父亲不由分说,抓住于飞便打,口里还不停地吼,“叫你好好学习,你跑去那里玩了?你不好好学习,将来想跟我一样,脚乌手乌吗?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啊!”打完于飞,父亲忿忿地回屋睡觉了。于飞一个字也没说、一句疼也没喊、一滴泪也没流。第二天早上母亲去做手工时,发现多出了很多已完成的配件,她恍然大悟,流下了泪水。中午母亲加餐,特意给于飞买了两个大鸡腿,弥补他双腿被父亲抽出条条藤痕的伤害。小于飞十分开心,他吃了一个,另一个留给父母。父亲拿起碗,刚扒了几口,就把碗放下,走到院子里蹲在屋檐下吸烟。他利用抽烟这会儿功夫,迅速地忍住快要涌出的泪水、平复了汹涌澎拜的情绪,转身回到饭桌,用因哽咽而沙哑的声音说,“儿子,我错怪你了,对不起!”想不到平时一脸严肃的父亲竟向儿子认错,母亲都大吃一惊。于飞同样表情严肃地对父亲说,“爸,做得对,严父出孝子。我从今以后一定好好学习,以优异的成绩来报答你们的养育之恩,争取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不辜负党和国家的培养。”
当年,于飞读小学五年级。
母亲下岗后,就一直做手工,这一做就是十年。这十年来,母亲每天都要坐在小板凳上工作至少8个小时,有时为了赶工,甚至会工作12个小时。长期的工作使她腰肌劳损,经常腰酸背痛。现在一天最多做8个小时的手工,时间再久一点腰就受不了了。母亲这样辛苦地劳作,每个月能挣到400元。
自从于飞小学五年级第一次做手工以后,晚上的工作便交给他了。父亲仔细计算了家庭的收入与支出,发现于飞的学费没着落,他晚上做手工的工钱正好可以拿来交学费。父亲盘算着,这样于飞晚上虽然牺牲3个小时做手工,可挣得的学费却可以保证于飞白天在学校读书,不至于失学,再加上于飞学习成绩不错,父亲也就默许了。于飞晚上工作3个小时,每个月能挣150元,拿来交学费绰绰有余。可上了高中,于飞所攒的钱就不够交学费了,故才在开学时拖欠了一个月的学费。父亲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得拉下老脸去向小孙借,才让于飞交了学费。想不到小孙后来了解到于飞家的困难,还请了于爸爸去管理生产,每个月又给于爸爸增加1000元的收入。
于飞做的手工叫冲压餐具成型,所使用的器械叫手动冲床,它有个大轮子。工作时,于飞把轮子向上高高拉起,再用力向下砸,轮子带动固定在上面的模具冲压餐具半成品,使之成为一个合格的餐具,如汤勺。更多的时候,于飞冲压的是半成品,即一些餐具相关的配件。于飞六点钟之前在操场打篮球,六点钟准时到家,六点钟至六点十五分吃完饭,再用十五分钟洗澡,然后做3个小小时的手工,最后学习2个小时就睡觉。于飞从五年级就开始做手工,已经做得炉火纯青,即使闭着眼睛也能做,更别提后院屋檐下还挂着一盏昏黄的白炽灯。于飞能一边工作,一边在脑子里解题、或回忆白天听讲的内容。由于白天听讲十分认真,再加上晚上又在脑海里将知识温习了3个小时,于飞基本上搞清楚哪儿理解了,哪儿还不懂;理解的于飞就把它们记住,不懂的等做完手工就立刻翻书学习。虽然方法奇特,效果却不错,于飞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长年累月地劳作,使于飞的双手变得十分有力。特别是右手,由于长时间抓着轮子,手掌布满了老茧;又由于要发力向下砸,右手也练得比左手大一号。而左手则由于要捡起满是油污的零件放在定位器上让模具冲压,拇指与食指总是黑乎乎的,怎样用洗洁精也洗不掉。
于飞边工作边在脑海里解数学题。当他把今天所学的内容和题目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就开始想方如了。方如,你现在在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