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糖和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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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徵馨一下瘫坐了下去，发髻松乱的不成体统，就如一只奈何桥上的游魂一般，幽幽道：“安大人，多年未见了，你也特地来看我的笑话？”
安徵羽负手而立，眼里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情绪。
“给你两个选择，一是继续留在宫中，空待年华老去，死后随意葬入宫婢之坟。二是跟我回安府，从此青灯一盏，侍奉三清，死后准你入安氏祖陵。”
听罢，她不禁低声一笑，嘲弄的抬眸，对上了安徵羽的锋锐的双眼，“兄长，你也老了。”
“我亦是肉体凡胎，岁月如刀，岂有不老之理？”
“是啊，既然是肉体凡胎，那便有七情六欲，兄长又为何不肯成全我这一点点的念想呢？”
安徵羽握拳，眉头紧蹙，半晌后冷笑一声，斥道：“念想？你可知何为念想？张显光不过是一个阉宦罪奴，也配称之为你的念想？”
“在兄长眼中，人有嫡庶之别，难道现在连念想都要分个高低贵贱了么？”
安徵羽被气的不轻，却还是暂时沉下了怒火，严声追问：“这么说，你是选第一个了？”
“是。”
她点头，紧接着又追加了一句话：“我以为兄长会说，接我回家之后安排一门好亲事，从此，有安家护着，有哥哥撑腰，往后便也都是好日子了。”
安徵羽嗤笑一声，指着她的头，恨铁不成钢的骂道：“你是自作孽不可活！非要委身于宦官，害的安氏一族十数年来都被齐家、顾家、邓家压着一头，我现在还愿意接你回府，那是看在你姓安的份上！还亲事？你以为你还能找得到什么好亲事？张显光的对食！说出去好听吗！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没点数？！”
越说到后面，安徵羽越是气急败坏，头脸涨的通红，手指发颤。
“安徵馨，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听清楚了，这是最后一遍！回不回去？现下内廷大权更迭，这是唯一的......”
“安大人！”安徵馨打断了安徵羽的话，双手撑地，缓缓站起，她一脸冷漠的轻轻吐出四个字：“慢走不送。”
“冥顽不灵！”
重重甩下了这一句话后，安徵羽便气愤的挥袖，扬长而去。
待他走后，安徵馨又理正了自己的发髻和衣衫，重新转身，面向宫正司的大门，笔直的跪下。
人人都道她自甘堕落，委身阉宦。
一开始，她也的确只是因为想要活下去，可后来，她在种种磨难中竟瞧见了一分真心。
她在这宫中见惯了虚情假意和冷面三刀，但唯有那真心二字伤得她最是深刻。
后方树丛间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安微澜一直未曾远离，而是静静的守在不远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心疼了？”
安微澜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转脸见到的，竟是邓兮。
他已换下了那身脏兮兮的内侍服，戴尖帽，着皂靴，穿褐衫，手握拂尘，腰系小绦，悬挂玉牌，上书：东厂厂督。
邓兮探头，去看安徵馨，叹息一声又道：“去和昭和说说，让你姑母进六局一司吧，尚仪局才是她的归宿。”
闻言，安微澜一阵错愕，旋即便是奔涌而来的欣喜：“你说什么！六局一司真的可以重启了？！”
邓兮微微一笑，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轻轻点头。
“对，圣旨明日便下。”
“太好了！”
说着，安微澜又沉静了，她伸手去拿邓兮腰间的那块令牌，细细抚摸着那四个字，心底莫名又想起了父亲的那番话。
他憎恶姑母委身于身为阉宦的张显光，有辱安氏门楣，可现如今，她和邓兮这样的情况又该如何言说呢。
邓兮并未察觉到安微澜的心思，只是一股脑的将诸多事宜都说与她听。
“微澜，你记得，前朝后宫是相互关联的，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我们的确是占了上风却不能得意忘形，这里里外外，明里暗里的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呢，古人说，爬得越高，摔得越惨，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安微澜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这些昭然都提点过我。”
“嗯，她布局走棋向来是最谨慎的一个，但揣摩陛下的心意，倒是还比我差了几分。”
“怎么讲？”
邓兮笑了笑，卖了个关子，拉着她往乾清宫的方向走去，安微澜也没反抗，顺着他走。
走了好一段路后，邓兮才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的说道：“张显光，不可杀。”
“啊？”
安微澜一脸不可置信，“不是，咱们筹谋了那么多，不就是为了杀张显光吗？怎么闹了半天，连陛下都钦定他死罪了，你倒是来了一句不可杀？”
“人皆有情，纵使生前滔天罪孽，人死后则百恨消殆，寂静无人时回想起来，终究是有悔恨的。”
到底是相陪相伴四十余年的情谊，午夜梦回时，昌平帝若是思念起张显光，心生不忍，依着他的心性，只怕会将此番悔恨全数加在于张显光弑君案中得益最大的几人。
安微澜还是没听太懂，只是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好，我记下了。”
“记下就好。”
邓兮浅笑着，低头从袖中摸出了一块铜质令牌，放在了安微澜的手心之内。
他说道：“这几日我事多忙碌，不过，想来你也不会轻松多少，我想见你便会来寻，你若想见我，随意找个内监把这令牌给他就行，我自会来。”
“好。对了，你今日和昭然有没有好好讲话？”
闻言，邓兮一愣，看着安微澜略带气愤和质问的神态语气后不免轻笑，“当然，你说的话，我一定会听的。”
安微澜挑眉，一副并不是太相信的样子：“是吗？”
邓兮点头，又道：“是啊，不信你去问，全程都是和颜悦色，聊的不错。”
“邓兮，你可莫要诓骗我，我会去问的。”
“知道，再说了，好端端的我骗你做甚？能有糖吃？”
安微澜哼了一声，道：“你若骗我，有耳光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