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听泉之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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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平十一年
洛昭然六岁，奉诏前往国子监入学启蒙。
六年来，洛昭然终于以婴孩之身，在无数人的只言片语中将这个朝代、庙堂，以及她母亲的事迹理了个一清二楚。
皇宫，太和殿
洛昭然明眸皓齿，相貌甚甜，小小一个粉团子着一身嫩粉色鸾凤衣裙，板板正正的立于殿下，十分熟练的恭敬行稽首礼：“昭然恭请圣安，陛下万福金安。”
简洁利落的礼数与其幼小软糯的身形毫不相符。
“快快免礼。”
昌平帝满意的笑着，侧首看向立于身边随侍的司礼监掌印张显光。
“去扶公主起身，赐坐。”
“是，陛下。”
对于昌平帝对洛昭然的宠爱，张显光早已见怪不怪。
他年幼入宫，在这炼狱似的皇宫中熬鹰似的熬到了这般年岁，又爬到了司礼监掌印的位置，早已是活的人精百通，即便是皇帝的心思也能猜上那么五六分。
这位昭和公主，是个只可高高供起的主儿，万万不得怠慢半分。
于是赶忙放了手中拂尘下殿去扶，又伺候她落了坐后才重新站回皇帝身边。
“昨日你母亲身边的盛嬷嬷来同朕和皇后回话，说你前日去国子监读书时没有闹腾，朕还不信，今日下朝之后特意传了秦祭酒来问，谁曾想他竟赞你玲珑剔透、安静端庄，且言谈举止都透着皇家体面。朕听着第一个的确不假，可这后面两个......”
昌平帝说着摇了摇头，饶有兴致的看洛昭然，继续道：“咱们家昭然转性子了？不撕书本，不打先生了？都说女大才十八变，六岁就开始变了么？”
洛昭然双手撑着椅子，往里挪了一点，双脚悬空着一前一后地摇摆，晃着脑袋回答道：“秦祭酒欺君，我明明就烧了他一本什么劳什子的古籍孤本，只是后来给他赔礼道歉了。”
“哦？赔礼道歉？”
昌平帝明显意外，和同样震惊的张显光对视一眼。
这位昭和公主可是个混世魔王的性子，虽说是冰雪聪明，学什么都一点即通，但就不是个安稳的。
不过才六岁有余，皇宫内千鲤池的锦鲤、雀鸟司的鹦鹉、御花园的花朵有一半都是折在她的手上，再有砸琴、碎棋、撕书、毁画更是样样精通。
现在教养嬷嬷连半步都不敢靠近乾清宫，两榜进士的教书先生更是连看都不敢看一眼。
无奈皇家子嗣凋零，昌平帝到如今膝下都尚无一儿半女，这一代皇室嫡系小辈中唯有洛昭然一人，自然是宠上了天。
不管犯了什么错都是一笑了之，就连句重话都不曾有过。
洛昭然点头：“是，子毓哥哥说即便不喜欢读书，但对先生最基本的礼数一定要有，撕书那些事是蠢货才会干的。”
昌平帝被洛昭然最后咬牙切齿的说出的‘蠢货’二字给逗笑了。
“子毓哥哥？”
张显光立即低头向昌平帝解释：“陛下，是齐首辅之子齐子毓，比公主年长五岁，正在国子监读书。”
“噢，是他啊。”
昌平帝了然。
说着，洛昭然直接从凳子上跳了下来，朝着昌平帝福身行礼。
“皇舅舅，昭然向您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撕书，还有就是，秦祭酒的那本惨死在我手上的古籍孤本也请您代我赐他一本差不多同等档次的，以表慰问吧。”
闻言，昌平帝大笑，起身走下殿，张显光紧随其后。
在洛昭然疑惑的眼光中，昌平帝弯腰将她抱在怀中，往上一颠，又抱紧了些，宠溺道：“好啊，朕的昭和公主长大了，不过昭然，你记住，不管你是顽劣也好，勤勉也罢，你都可以随心所欲。因为朕定会给你寻一个天底下最好的儿郎相配，富贵无边，荣华一生。”
洛昭然搂住昌平帝的脖子，稳住了自己，扬起嘴角淡淡一笑，心底却在强烈抵触。
真是大可不必，上一世的惨痛教训告诉她，相信男人倒霉一辈子，可怜男人倒霉十八辈子。
看着洛昭然离去的背影，昌平帝的笑容逐渐加深，不知不觉间，今年都已经六岁了，算算日子，也差不多足够了吧。
女孩子，这个年龄段，才最好。
......
太和殿外。
尚宫局掌印女官杨听泉一直在月台下候着，见到殿门打开，洛昭然小小一个走出来，连忙迎了上去，看着她嘟着嘴的模样，笑着牵起她的手向乾清宫走去。
“公主怎么不高兴了？”
“没有，杨姑姑，最近尚宫局事儿很少吗？怎么天天都来接我。”洛昭然抬头问道。
杨听泉一怔，没想到洛昭然会注意到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她理了理思绪回道：“是啊，陛下现在仰仗司礼监，张显光势大，连内阁与锦衣卫都能压制一二，更何况在六局一司一手遮天呢？”
这番话说完，杨听泉就后悔了，公主尚且年幼，怎可在她面前轻言政事，万一日后陛下与公主说话时，一不留神说了出去，那才真是害了公主和长公主。
然而，洛昭然的下一番话更让杨听泉惊诧。
只见洛昭然默默点头，继续一步步的向前走，软软糯糯的声音说出的话却足够掷地有声。
“月满则溢，物极必反，杨姑姑宽心，司礼监如此猖狂终究只会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内阁的齐首辅、邓次辅，都察院的安大人，还有锦衣卫的顾指挥使都不是省油的灯，瞧着吧，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只要他们统一了战线，还怕斗不过区区一个张显光么？”
洛昭然明显感到杨听泉脚步一顿，却并未转身停留询问，不知何时，她慢慢走到了前面，拉着比她高一个人的杨听泉往前走。
“公主所言甚是，臣多嘴问一句，这些话是何人教给公主的？”
洛昭然反问：“姑姑这话问的奇怪，这不是很明朗的局势吗？又何需人教。”
她这六年的婴孩生涯里，洛云和杨听泉讨论女官制度、朝廷局势和百姓民生时，她都在一旁听着。
在御书房写字时，昌平帝和内阁、翰林院等一干朝廷重臣谈论政事也从不避讳她，常常一听就是一整天。
他们都以为洛昭然年幼，什么都不懂，殊不知，那些话、那些事都一字一句地刻在她的心中。
而杨听泉看向洛昭然的目光却变了又变。
六局一司现在已被司礼监打击的卑入尘埃，长公主因为未婚生子之事声名大损，朝臣百姓绝不会再信任、支持她。
然而，就在此时，看着洛昭然，杨听泉仿佛看见了第二个镇国长公主。
她还记得那个曾经高立于王座之上，挥斥方遒的女子，她说：愿有朝一日，天子女子皆可独当一面，与男儿一般无二的为国冲锋陷阵、为民鞠躬尽瘁、为君匡扶社稷！
可如今却.....
时移事易，物是人非，当年女官制度的盛况早已不复从前，六局一司中已有数十名女官为了在内廷存活下去都选择了委身于司礼监的太监。
一大一小两个人，怀着各自的心思，一路上再无言语，只是低头走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