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招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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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乌西落，月兔东升，星星一个接一个跳出，缀满天空。
辉光下落，照得人间清浊不定。
洞口起了一座法坛。
以泥土作基，上有骨头若干，兽皮撕成布条将其束起。
四根树枝削成尺长木棍，树皮揭去，上写“妖”“魔”“鬼”“怪”四字，插在泥坛四周。
看起来简陋又滑稽，就好像小孩子玩乐时随意筑就的玩具。
“三境妖怪，只配得上这个坛。”
泥坛旁边，五鬼托着风颠，风颠依旧是披散头发模样，发丝随着夜风飘舞。
熊大正坐在地上眼巴巴看着风颠，抠着熊掌中的泥，这泥坛是他用手掌辛苦挖的溪水泥搭建的。
“犰狳爱刨洞，看见这么好刨的泥土，一定会忍不住跑过来。”
风颠是这么交待他的。
看了看天，月亮还没达到风颠满意的高度。
“这个时候倒是也能招来魂魄，只是不完美之事我何必去做？”风颠很自然想到。
看向远处树梢上，青知意正站在那里吞吐月华，风颠也问过青知意，她也不懂什么功法，只是凭着妖怪本能吐纳。
“是个勤勉的，可惜我却不懂什么妖怪功法，或可传她几门魔功……”
低头一搭眼看到熊大的小眼神，风颠摇头。
“你这夯货！罢了！也不教你白干活！”
眼神一凝，一道三寸金针自眼中飞出。
熊大眼前一花，那金针已直直刺入黑色大鼻头，尾端犹自颤动不休。
一双眼顿时成了斗鸡眼。
“嗯！嗯！”
鼻子耸动发出鸣音，一双宽大熊掌想捂又不敢捂。
风颠心念一动，收回金针。
“此乃异术冲龙术，如今不过是让你强行练成，一个时辰发作一次。你仔细体会，日后自有应用自如之时，若是惫懒，也有你吃苦头的时候。”风颠开口道。
熊大鼻子一吸，十里之内无数气息奔涌而来，虽然大部分分辨不出来，熊大脑海中却构建出了各种气息来源的轮廓，像本能一样。
可惜只维持了几息，各种气息散去。
熊大妖虽然憨些懒些，却是个知恩图报的，当即拜倒在地：“多谢二老爷传法！”
风颠嘴里咀嚼了几下老爷这两个字，“你这个称呼倒是蛮新鲜的！你既然叫我一声老爷，便要守我规矩！”
熊大小心开口道：“俺也是效仿的虎将军，它与你们人类交往密切，宅子里的仆人都叫它老爷。”
风颠点点头，“你倒是实诚。”
还有几分小聪明，他加上青知意就是一个半人。
熊大摸摸头憨笑一声，又小心问道：“不知道二老爷的规矩是——”
风颠喝道：“既入我门，就不可再行吃人之举！若教我看见，必用雷法将你劈死！”
熊大拍着胸膛应承，“自然！自然！老熊我此后戒绝此道，绝不再吃！”
心里却在想，不教我当面吃，我背后吃不就得了？只是以后吃完人，还要拿些兽肉来漱口，莫要一张口就是人味，让二老爷逮个正着……
熊大心里盘算着，眼珠滴溜溜地转。
风颠看它这副样子，便知它心里有鬼，摇了摇头也不再管它。
人吃妖，妖吃人，一旦牵扯到最赤条条的吃与被吃关系，什么道德法则也就不管用了。
只是风颠作为人类，甚是反感眼前出现妖怪吃人之举，这熊妖若不当面触他的霉头，背后如何风颠也不会管。
抬头望了望天，月亮高度已经差不多了。
“此时招魂虽然仍有一丝失败可能，但事有缺憾方是真，我又何必追求完美？”风颠很自然想到。
于是山洞中慢慢走出一道人影，银白月光下照不见影子，手中捧着一个木碗，碗中是暗红色的血液。
这情景一般人非要吓得胆裂而死。
人影亦步亦趋向前慢慢移动，碗中血液摇晃，如娇艳玫瑰花绽开片片花瓣。
走到泥坛前，将碗中鲜血向下倾倒。
“真像浇花啊……”
风颠感叹道。
血液飞下，浇在坛中骨头上，很快将骨头浸染成红色。
风颠闭上眼，感受这些骨头中的灵性正在一点点复苏，嘴角勾勒一抹微笑。
“好……”
青知意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看看风颠，又看了看那泛着妖异红光的骨头，打了个冷颤。
熊大紧盯着泥坛，恍惚间看到一条血河游来，撞在雄阔胸膛上，激起浪花一朵朵。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
风颠声音响起，熊大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看到五鬼捧着风颠人头放在泥坛上。
那些骨头上已经盖上一层斑斓兽皮。
血海消失，刚刚的景象好似幻觉。熊大一摸前面，入手皮毛上一片潮湿。对着手掌闻了闻，一股子血腥味。舔了一下，好像是自己的血液，不由骇然。
刚刚若不是风颠开口救了他，不知还要失多少血！
“八面玄宗，十方真灵。”
“拘神遣将，奉我敕令。”
泥坛上，风颠念咒不停。
“妖有魄。”
兽吼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魔无形。”
邪风凭空而起，风声呜呜。
“鬼化诡。”
林中鬼火点点，装在一个个白色灯笼中，无风自荡。
“怪成凶。”
兽吼骤停，邪风忽散，鬼火灯笼化为飞灰。
四根木棍中，刻着“妖”“魔”“鬼”的三根断裂。
又一名鬼影从山洞中走出，手上捧得却是那犰狳长尾。
走到泥坛前站定。
“后土娘娘在上，急急如律令：阳名有三境妖怪号犰狳者，速速赶来相见！”
“速速赶来相见！”
“速速赶来相见！”
一连三声念罢，风颠往长尾上喷出一口阴气，那长尾如同活物，在鬼影怀中扭动不休。
林中哗啦啦作响，一道细微却清晰的摩擦地面声音从远方逐渐靠近。
熊大黑鼻子耸动，闻到一股土腥味，忽然睁大眼睛。
“来吧！让我看看你这不是‘鬼’而是‘怪’的究竟是什么？”风颠兴趣被勾起，看向招来的东西——
一个趴在地上的身影扒开树木，人立而起，浑身漆黑，尾巴细长，依稀能分辨出是白天那只犰狳缩小十几倍的样子。
熊大捂着鼻子不敢出声，刚才冲龙术又自动运行了一次，数十股气息寒冷如冰，同时钻进鼻子里，那一刻的感觉就好像被包着石头的雪球重击鼻子。
脑中构建的图像都只是些模糊黑影，散发出的气息与五鬼类似，想来都是被风颠开坛做法吸引来的阴物。
这下总算知道风颠说的苦头是什么了。
犰狳转了转身体，看到了洞口泥坛，看到了那筑得高高的泥土基，两只小眼睛在这银夜中发出黑色亮光。
吱——
一声阴气森森鬼叫之后，犰狳再度趴下，小爪子舞成风火轮，向着泥坛猪突猛进。
“好大胆子！”
熊大心道表现机会来了，看了风颠一眼，见风颠没有开口阻止，一掌带着恶风向犰狳拍去。
犰狳身躯一转，忽然消失，熊大一掌拍在地上。
熊大收掌一愣，那犰狳又出现在原地。
怒而再拍一掌，犰狳又消失。
熊大也不收掌，就放在犰狳消失地方。
犰狳身影再出现，已经往前一丈远。
风颠看出了点门道，笑着对一旁的青知意道：“原来是变异出了一道虚空挪移的异术，你若能掌握这道异术，战力再上一层楼。”
青知意望向风颠，神色古怪，“你——”
你有这样的见识和手段，怎么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话刚开头，却说不下去了。
风颠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犰狳此时又将距离拉近不少，熊大连续出掌都被它用虚空挪移躲了去。
也不反击，只一心要来刨开这泥坛。
“好了！退下吧！”风颠开口。
熊大应诺一声，走到一旁调息。
犰狳也不再虚空挪移，快速奔来，一头扎进泥坛中。
几下扑腾后，整个身体已全部进入。
斑斓兽皮下，骨头上的红光自上而下层层消退。
在风颠感应中，那些被激发的灵性如流水，一直向下流直到把犰狳包裹。
鬼影向下一抱，无形躯体穿透泥坛，抱出一个红黑两色相杂的球来。
正是犰狳，遵从本能将自己团成一个球来抵挡灵性侵蚀。
又一名鬼影从山洞中走出，手上捧着的却是个精巧物件。
木头刻成，犰狳形状，上面又用骨粉勾画符箓。
极薄不足一寸厚，只有婴儿巴掌大小。
风颠张口喷出一道阳气，这看起来不甚起眼的犰狳木牌“活”了过来，舒展着躯体，跳到犰狳球旁，做出了个吸的动作。
庞大犰狳球化为黑色烟雾被犰狳木牌吞噬。
木牌上的符箓亮起。
犰狳木牌走了几步，东倒西歪，爪子摸着肚子，好像吃撑了一般。
最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符箓上的法力散去，犰狳木牌重新化成木制物件，却是个团成球的形象。
青知意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
风颠有了几分卖弄心思，“此法效仿南疆部落驱虫炼蛊法门，根子却是玄门正法拘神遣将。”
“什么驱虫炼蛊，不过是扔大师球罢了……”
“拘神遣将？神牌都没有拘的哪门子神……”
风颠摇了摇头，驱散脑海中浮现的奇异念头。
这些念头中往往包含几个他听不懂的词，仔细回想却又能想到是从哪本书中看到的，书名和页数都记得清清楚楚。
《金蚕蛊和春秋蛊烹饪技巧大全》
真是奇怪的名字……
青知意惊奇问道：“你还去过南疆？”
“南疆，东荒，北海，西极，我哪个没有……”风颠说到一半忽然改口，“我当然都没去过，只是从书上看来的法子。”
青知意皱着眉头看着他：“你……没事吧？”
风颠也有些奇怪，自己怎么突然懂了这么多知识？
青知意看到风颠脸色一变，又显出那抚慰心灵的温柔笑意，“我能有什么事呢？”
青知意呆呆点头，“你没事就好。”
又有了把风颠吃掉的想法。
熊大看了看风颠，又看了看青知意，识趣的走进了山洞。
青知意又腾跃到树梢上，开始吞吐月华。
风颠怔然良久，驱使五鬼将自己从泥坛抱下。
夜风一吹，泥坛中的骨头化为粉末。
“不意玄道人害我如此之深，几乎将我逼成精神分裂。”
精神分裂，出自《一气化三清：世界上的另一个我》。
“上一秒你在昆仑炼金丹，下一秒我在九幽尸骨寒，你感受我就像我感受你，世界上的另一个我……”
哼着不知名小曲儿，风颠振奋下精神，也开始祭炼那十六枚太阳金针。
这一夜就这么过去。
朝阳初升，一层薄雾笼罩山林。
一只兔子从草丛探出头，白天不是那些大型猛兽的捕猎时间，但它还是小心掩盖自己身形。
即使开了灵智，成了妖怪，胆小的性子还是保留了下来。
哗啦啦——
鸟儿成群结队飞起。
兔子毫不犹豫回头，双腿一蹬就要钻回洞中。
草丛拨开，原本是地洞开口处，却是一张血盆大口。
兔子眼中满是绝望，半空中无处借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将头送进去……
咔嚓——
狼妖起身，将兔妖连皮毛带骨头一并吞入肚中。
夜晚是猛兽的主场，它如今受了伤，只好白天出来觅血食，不想碰上了一份大礼。
狼妖舔了舔耷拉在空中的左前腿，想起前日偷袭一头三境犰狳不成，反被它用尾巴抽断一条腿。
若非它及时藏身一棵中空古木，恐怕也难逃得性命。
“这血煞之气果然能大幅削弱妖气，人族不愧是万灵之长，竟然能想出这种功法。还有那香气扑鼻的精壮人肉……等我养好伤，便去人族村子中再吞几个人！”
狼妖舔了舔尖牙，眼中闪过嗜血神色。
转头就要再寻觅一些血食，
冷不防一柄翠绿大刀斜地里切来。
狼妖一惊，仓促间只能提起还能活动的右前腿，却也拦不住那柄大刀。
青影落地，狼妖吊在空中的左前腿被一刀斩断。
狼妖厮杀经验却比那犰狳丰富得多，两条后腿用力张开大嘴就向青影咬去。
青影后脑处却浮出一张人面，双目睁开，十六道金光自眼中飞出。
“定！”
金光猛然大放，炽白色亮光直直射入狼妖眼中。
狼妖仿佛久处黑暗后陡然直视太阳，大叫一声双目刺痛流下眼泪，身形停顿。
青知意抓住机会，反手砍向狼妖头颅。
狼妖听到恶风来袭，猛然低头，同时迅猛一爪拍出。
青知意身上犰狳木牌亮起，一道土黄色光芒包裹身躯，咻地一下遁入地面。
狼妖缓过劲来，察觉到地下阴气，爪子猛然向下拍去。
一道赤红色爪影破开地面，在青知意身上抓了一下，瞬间抓下一大块血肉。
好在青知意此时身具刑天战体，恢复力惊人，又有风颠阳气辅助，伤口以肉眼可见速度愈合。
而青知意已见机弹出双臂大刀，舞出残影，在狼妖身体上留下道道伤口。
吃过一次亏后，青知意机敏许多，以极快速度纠缠上狼妖，更是寻找到机会把它后腿砍断一条，彻底让它不能逃脱。
片刻后，狼妖倒地，半个身躯都成了骨架。
在旁边等了好一会儿的熊大嘿嘿笑，连忙跑过来啃狼肉。
青知意却好像不大满意：
“唉，又是一头受过伤的妖怪，真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