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文峰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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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壶酒终究有尽的时候，哪怕这壶可以装下十多坛美酒，两人没有再多言语，只是一人一口的痛饮，酒尽则人散。
李诃子是李唐遗子，在国家破灭的那一刻起，他不过就是在大荒飘荡的鬼。
没有说什么来日方长，也没有说什么日后再见！一个没有根的人，风一吹就散了，怎能立足人世间说这般沉重的话。
云君也没有说，他只是静静看着李诃子大踏步离去，他不知这一别下次相见是下一个两百年，或者再无相见之日，但今日已然痛饮，如此足矣！
岳山之下文峰城人声鼎沸，这是一座可以容纳百万人口的府城，远远看去青天白日之下，这座数百上千年的古城，那金色的人气如同一座金色鼎炉，显示着它的繁华鼎盛。
长长的街道一条条互相穿插，四通八达的道路相互纵横，一块块明亮的青砖不知行走了几百年。
文峰城西城，这里更是热闹繁华，杂耍和各种吃食都在这里汇聚，更有各种商铺林立，人间的烟火气息这里自然最重。
一个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小胖子坐在这西城最大酒楼岳楼三楼之上，在窗边的他吃一口桌上美食，向着窗外看一眼，一眼看去只见人声鼎沸、擦肩摩踵却不见自己想见之人。
心情忽然有些不好了，手中的荷饼加梅菜扣肉也不再那般香了，碗中的羊肉汤也不鲜了，他直直的看着窗外，穿过这人群看着穿流而过城市的溪流，傻傻的发呆。
忽而他眼睛一亮，他看到远方路上大踏步而来的一袭青衫，随着那袭青衫越来越近，他的目光也越来越明亮，明亮的眼睛中喜悦之情好似快要流淌而出。
李诃子也就是嵇竹上了三楼，身上染血的青衫已经换了，右拳贯穿右臂的伤却没有那般容易好，尤其是他的一剑所造成的伤。
好在长衫袖子足够宽大，将右手隐藏于袖中，也无人看出不对。
一上楼嵇竹就看到一人独自坐在窗口的楚衷，那个身材肥胖脸蛋圆嘟嘟的小胖子！他欣喜的对着嵇竹挥手，眸子中的喜悦明亮。
嵇竹温和一笑，目光微微扫过围着楚衷桌子的三桌人，这三桌人都是年轻汉子，一个个穿着各式衣服，但眸子中不时闪过的精光，还有看每一个经过人审阅的眼神，说明了他们身份的不凡。
桌上一汉子不经意的对着嵇竹扫过来的目光微微点头，表达出这段时间没有发生什么，嵇竹收回目光坐在了小胖子对面。
只见桌上八菜两汤，一道道热气腾腾且香味扑鼻，看上去更是鲜艳多姿，让人胃口大开。
“怎么没有吃？这些都不爱吃吗？”
嵇竹看着桌上没有怎么动的饭菜，伸手取过楚衷身前的瓷碗，给他舀了一碗羊汤放在他面前，双手平稳不见一丝颤抖，那青衫衣袖之下好似没有伤一般，只是看着楚衷温和问道。
“爱吃！只是嵇大哥你不在，就突然不想吃了。”
小胖墩拿起勺子喝了一口碗中羊汤，圆嘟嘟的脸上满满的幸福。
听到这言语嵇竹一怔，眸子中温情更盛，在那温情中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和悲哀！
楚衷虽然看上去十多岁，智力也是十多岁模样，但他其实已经有一百七十三岁了。
他是天生的愚笨呆傻，智力和样貌都停留在了十多岁时候，而且比一般的十多岁少年痴傻许多！
嵇竹不明白这究竟是幸或者不幸，就像他一般人生的终点好似就停留在六百多年前那熊熊火光之中一样。
自己的停留是不幸的！但眼前这个孩子呢？
先前两人刚点了饭菜，嵇竹就说城外不远处有个故人，让楚衷乖乖留在这里等待，楚衷很听话，一步都没有移动。
“嵇大哥，故人见了吗？”
楚衷一碗羊汤下肚，只感觉腹中暖暖的，抬头看着嵇竹问道。
他知道故人是什么意思，那是代表好久未见的人，一想起要是自己许久许久不见楚大哥，那该是多么伤心的事。
“见了！”
嵇竹不想和楚衷说起关于云君的事，又舀了一碗羊汤，给楚衷用荷叶饼加了几片扣肉，看着这痴傻的少年大口吃着，内心却隐隐刺痛。
那个女孩在大唐覆灭的那一天起应该是疯魔了，当自己把她从大唐宫熊熊火光中抱出来，看着父皇和母后还有诸多大臣在火光中怨恨的咒骂、怒吼，那简直是一场不愿再回忆的噩梦。
李梦竹是大唐最明亮的明珠，她调皮、开朗、善良，那怕看到一只孱弱的虫子也爱惜不忍踩踏，可就在那一日后，接着就是尽八百年的颠沛流离。
八百年多么漫长的时光，一个少年带着一个少女，在不足一千的不良卫保护下，日日夜夜担惊受怕躲避西凉铁骑和夜枭的追捕。
直到四百年前他们躲入了大楚，可这四百年的时光中，昔日那善良的女孩，心中已经被仇恨填满，明亮的双眼间早已满是怨恨。
百年前她嫁给了楚衷，成了这大楚太子妃，任何一个人都说楚衷娶了一个善良、温柔、漂亮的妻子，但只有嵇竹知道，自己妹妹那美丽的皮囊下，早已满是国破家亡的仇恨。
李诃子想光复大唐昔日的荣耀，但他不想是已这样的方式，牺牲了妹妹的幸福，也辜负了这个痴傻对自己无比信任的少年。
他又想起了十二寇中的其他人，一个个苟延残喘于大荒，如同老鼠一般不见天日。
李诃子有时在想，自己那日是不是不应该把妹妹从大唐宫中那熊熊火焰间救出来，如此妹妹依旧是那最善良的妹妹。
那个善良、天真的妹妹那日陪着父皇母后死去，或许才是最好的归宿，而不是如今这般整日被仇恨煎熬。
如是，这浮生苦恶，诸多罪孽，加诸己身，加诸自己一人足矣！
“嵇大哥，他们是什么人啊？”
李诃子的回忆被楚衷的询问打断，顺着楚衷的目光看去，只见楼下街道旁有十多个乞丐，一个个皮包骨头，双目无神的乞讨。
“他们……”
李诃子喉咙动了动，他不知怎么和这个痴傻的孩子解释，解释说如今的大楚早已流民百万，解释说这些没有土地没有家的可怜人。
楚衷好奇的看着，看着一个衣衫褴褛的母亲抱着怀中婴儿，怀中孩子饥饿的哭叫，但母亲干瘪的乳\/房早已没有一滴奶\/水。
“他们是饿了吗？”楚衷好似看明白了一些，但又很是不懂。
“嗯！”
李诃子喉咙中模糊的吐出一个字，只感觉肺腑如烈火般燃烧，这一个字重若千钧。
他的国家哪怕在最后覆灭的时候的那几年，也是一个强盛无比的国家，一个让每一个子民无比自豪的国家，但为什么就轰然覆灭了？
“他们饿了为什么不吃这梅菜扣肉啊？”
楚衷感觉心里很难受，他最讨厌饥饿的滋味了，所以他感觉自己能懂得这些乞丐的痛苦。
“因为他们没有梅菜扣肉吃！”
李诃子只能如此简单平常的说一句，其中的缘由他知道却不能说。
“好可怜！没有梅菜扣肉吃可以喝羊汤啊！这羊汤也很好喝啊！”
楚衷眸子中出现水色，他为这样吃不到梅菜扣肉的人感到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