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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泥泞里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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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中,我渐渐有了一种特殊的感觉,觉得自己在充当一个从来没有接触过的角色,因而多了些许新鲜感。

童话镇内突然响起一阵异常猛烈的dJ舞曲,所有的灯光也在顷刻间变成了橘红色,整个酒吧就好像在一念之间变成了欢腾的海洋。我这才想起自己在下台前根据不同的时间段,将音乐设置了不同的风格,同时也和控制灯光的服务生提前打好了招呼。

这里真的就像是一个被构建出来的童话,五颜六色的气泡彩灯就像是人造的太阳,在现实与虚幻中飘散滚动,一边游离,一边破灭。

而嘈杂的音响就像是野兽,它一边嘶吼,一边感染着人们和它一起发泄,从夜晚降临的那一刻起,伴随在人流中和寂寞如影随形,这样所有的寂寞也都被它伪装成了快意和潇洒。

于是我有些歉意的对着陶轶笑了笑,问道:“要不......我去把音乐换一换?”

陶轶摇了摇头,淡然道:“没必要因为我影响了其他人的情绪。”

“怎么会呢,来这里的人都在把自己的烦恼和悲伤转化为喜悦,谁也不会影响了谁。”

“如果我一直这样就会不合群,不是么?”

“不会,我觉得你也可以像他们一样。”我喝了一口开心果,口腔里瞬间涌进了一种辛辣之后却又甘甜的味觉体验,以至于我将其咽下,舌尖仍然回味着那股让我难忘的味道。

陶轶的目光从在场的每一个人脸上划过,最后落回到自己面前的酒杯,重新打开一瓶啤酒后,灌满、仰头、再一次一饮而尽。

“喝这么凶,今天又喝不少了吧。”

陶轶擦了擦嘴,娇艳的红唇上残留着的酒精泡沫让我有些晕眩,她说道:“这是一种特别好的解压方式。”

“好吧,让我很期待困扰你的事儿到底是什么......今天怎么突然又愿意向外界倾诉了?”

“不是困扰,是折磨......至于为什么......你就当做是一个淹没在海浪中无依无靠的人最后的挣扎吧,我也想强迫自己向着外面的世界打开一些,不过想到......就感觉没什么必要。”

我挑了挑眉,问道:“想到什么?”

“我的归宿。”

我笑了,小口抿了抿杯子里的酒,开玩笑着说道:“大姐,你这样咱怎么交流,非得要搞这么深奥的词汇吗?”

我这句话好像让陶轶感受到了压力,看得出来她已经在试着和我沟通交流,在我说完这句话后,她也陷入到了沉默中。

我又说道:“有没有听过一个词,叫做‘心宽体胖’?......你心里藏着太多东西,慢慢整个人就会胖起来,你肯定也不想胖对吧?”

“这个词不是这个意思。”

“就算不是,也差不多是了。”

陶轶显然没有心情跟我在这互相调侃,她的眼神愈发的沉闷,而我却感觉童话镇里的音响越发的高昂亢奋,或许是这里实在不是一个完美的避难所,至少对陶轶来说。

......

我和陶轶离开了童话镇,舒小南根本就没想管我,自己和她那些朋友们喝的不可开交,似乎都已经忘了自己还在工作。

离开酒吧街,我们就这么掺杂在潮湿而昏暗的钱塘江边,缓慢行走在绿道上。

我们没有一个目的地,只是沿着平静的江畔小道,跟着晚风,去到任何一个可以去的地方,释放自己。

路上,陶轶接了一个电话,听她打电话的语气俨然没有了刚才在童话镇里的那种低沉,我想,这不是真的她,现在的她微笑着,不停的和电话那头说着抱歉,恭喜,却始终没有提起其他的话。

蜿蜒绵长的江畔绿道上再没有其他人,也许是这个沉闷的天气随时都有可能下雨的缘故。

......

抽完一支烟的功夫,陶轶也结束了电话,她深深呼出一口气,然后找我要了一支烟,随后有些诧异的问道:“怎么突然换烟了?”

“朋友送的,否则打死我都不会买这种烟。”

给陶轶一根烟后,我和她说点一根陪她,她却和我说有风陪她一起抽,她抽一半,风抽一半......我感到震惊,因为这好像是印象里第一次听到她开玩笑。

沉默了大概两三分钟,想起她前面打的那通电话,我便问道:“刚才那通电话怎么这么奇怪?又是和别人道歉的,又是恭喜别人的,不矛盾么。”

“今天我去参加了我一个初中同学的婚礼,以前关系挺要好的,不过后来我去了台湾,和她就没联系了......前段时间她偶然间来了我店里,然后认出了我,就邀请我去参加她的婚礼。”

“那挺好的,可是为什么要道歉?”

“我提前离场了,所以今天我没有迟到。”陶轶笑了笑,跟我说:“她是在富阳举行的婚礼,我过去看了一眼,送上份子钱就偷偷走了。”

“去都去了,为什么只是看了一眼就走了?”

“我其实已经把她忘的差不多了,这种许久未见后的相遇好像也没有网上所说的那样开心......可能是因为我这个人吧......前段时间在店里聊天的时候,她非常兴奋的抱着我,可我却没有一点感觉,只有当她邀请我去参加她的婚礼时,心里才有这么一丝波动......因为我没想过自己还能有机会步入这么神圣的婚姻殿堂。”

“所以你就走了?”

陶轶再度深吸一口气,好似为了排解出心里的浊气,接着才和我说道:“也不全是,今天我本来是打算留到最后的......过去以后那些许久未见的初中同学我几乎都不认识了,和他们坐在一桌的感觉我想都不敢想......而且......”

我问道:“而且什么?”

陶轶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难堪,借助昏黄的路灯,我能够看见她那被牙齿紧咬住的下唇部位在不停的颤动。

这样的感觉很熟悉,如果我现在面对的不是钱塘江的江面,还有时常从我耳边刮过的晚风......而是一面又一面将我层层包围的瓷砖高墙和扎在高强上面的铁丝网,我可能也会回到像陶轶这样的状态。

有某样东西,将她与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这和当初的我如出一辙......浮躁,绝望,痛苦又难熬。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心大的人,可就是我认为的心大,在面对这种时候也依旧没有任何办法,那些平时被自己忽略的 、不太在意的情绪都会在突然间增强好几倍,所以我对陶轶说道:“实在不想说的话,就不要说吧......你看现在的风不是刚刚好,不大不小,不冷不热,这样的风最能带走一个人的情绪,也许在恍然间,你心里偷偷说给风听也是一样的,因为风会将它从你身体里带走。”

稍微停了停,陶轶又向我要了一根烟,我没有拒绝,等到打火机微弱的火苗在昏暗的环境里撕裂开一道口子,陶轶突然对我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染上病吗?”

我摇摇头,陶轶吸了一口烟,当空气中弥散开一圈淡淡的烟雾后,陶轶又对我说道:“初中毕业后,我跟着家里人去了台湾......我爸跟着他的一个朋友做着点小生意,我妈则是在那边开了一家没有名字的花店,日子也从一开始的拮据慢慢向着小康前进......结果后来的某一天,我爸他们的生意出了问题,他所谓的朋友直接跑了,而他因为惧怕巨额的赔偿款和欠债,自杀了......”

我看了陶轶一眼,本想好好听陶轶把她想说的说完,这一路就这么过去了,可是现在又忍不住想抽烟,于是只能把烟拿出来点上,然后听陶轶继续说。

“我妈把所有的存款、老家的房子、店铺全都抵了,还是不够还,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只能一边带着我供我读书,一边在外面兼职......高中毕业,我知道我妈过得苦,就跟着朋友一起去了一家台湾的夜总会工作,也是那个时候我接触到了......‘公主’。这一行,收入要比我这种普通的卖酒小妹高出许多......我讨厌阴暗潮湿和老鼠蟑螂相伴的杂物间,也难过我妈每天回家累的连话都说不出,我没多少犹豫,直接就步入了那一行......刚好我也有点姿色,又是学生妹,所以很快在那边有了一点名声,赚来的出台费和小费也随之增加......”

“我拿着那段时间赚来的钱,全部给了我妈,骗她说自己进了朋友家里开的公司,因为是熟人所以工资很高,加上业务能力不错,奖金提成也很高......我妈可能是很高兴我懂事,一个劲抱着我哭,也没怀疑什么......终于有一天,我在出台的时候,我妈不知道从哪儿得到了消息,直接冲进来抓了个现行......我真的忘不了我妈当时的表情......她疯了一样打我,骂我,然后拿起桌上的一瓶酒直接往那个男人头上砸......混乱中我妈被人用碎酒瓶子捅了好几下,送去医院的路上没了......”

我不想再吸烟了,可现在如果没有烟,我又不知道该干什么......便用手指捏着自己的手掌根,好让自己骗自己有事可做......

陶轶在说话的时候很是淡定,应该说比我想象中的要淡定,而她的这种平静和淡然,让我心中泛起一阵无力感......我为她的经历感到遗憾,感到可悲,就算她没有把事情说完,后面会发生什么我也能猜到大半,可是我又做不了太多,最后只能轻声安慰她几句,告诉她一切都过去了。

陶轶摇摇头,侧过身看向远处黑漆漆的钱塘江面,说道:“过不去,真的过不去......我妈曾经和我说过,等还完了债,她要带着我回杭州,要带着我好好生活......我能感受到她在经历这么多后,仍然对未来保持有多大的期望和幻想......可是后来,回来杭州的只有我......沈新,我心里特别难过,我妈在被送去医院的路上都没有看我一眼,更没有说过一个字......”

我心里又是一紧,陶轶好像没有任何其他的情绪,只是很坦然的在跟我说一个和她无关的故事,继续说道:“我妈的赔偿款我全都没有动,依然在做着自己的‘公主’,依然......在昧着良心和对自我的谴责中,做着那个身处于污泥中的‘公主’,因为我没有别的能力,如果不继续做,我根本还不完那笔欠债......”

说到这里,我忍不住拿出一根烟,再次递向陶轶,同时又在心里后悔,为什么出来的时候没有带酒!......不是因为陶轶,而是此时的我才是更需要酒的那个人!

陶轶微微低下头,从我手中接过香烟,而此时我才得以在昏黄路灯下看清陶轶的侧脸。

晚风从她的发尾轻轻穿过,卷起一抹清香和镶嵌于夜晚的一颗钻石......陶轶的侧脸上留着一条清晰的泪痕,我才反应过来,并不是所有的悲伤都是能够说话的。

“还完欠债的那一天,我终于释怀了,我放不下过去,也认不清自己......当时还有一笔早就约定好的生意,我想着反正都是最后一天了,随它去吧,无所谓了......等我见到那个男人时,男人提出要检测,我才知道我在不知不觉中染上了病。”

我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是......那个骑摩托的男人?”

“嗯,为什么他会出现在杭州我也不知道......总之,那天之后,我回来了杭州,带着我妈的赔偿款回来的......在台湾,我总是想着还完欠债快点回来杭州,真回到了杭州,我才发现我根本就没地方去......最后,我用我妈的赔偿款开了一家花店,我妈生前最爱的就是花......活着的时候,她的花店没有开多久,所以我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延续着她的幸福、她的梦想,我不希望她最大的幸福永远只能是一个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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