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黄雀在后(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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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家堡对面山上,绿衣女子眺望远处的璇玑堂变得四分五裂。橘红火光渐熄后,她冷漠道:“时辰已到,人物两空。”
旁边的曲万径问道:“无一活口?”
“是。”女子肯定道,目视前方,不带一丝情感。
“她们被我灌输服从理念,不能质疑,不能违反指令,否则要受鞭笞之刑。从小养成了屈从的奴隶心理,长大后自然难改。现在,莫说服从,哪怕是让她们去死,也不会有半分犹豫。”
“上官掌门,真是好手段。”曲万径平淡说着,袖下空掌已轻握成拳。
“过誉。”上官绿如语气淡漠,转身离开,根本不在乎逝去的鲜活生命。
曲万径站在山上默然不语。
“夫君。”
后面有轻微的脚步声。曲万径正欲回头,一件衣服便披在他肩头。
“别着凉了。”萧百沉一面柔声叮嘱,一面细心给他整理衣物。
“你怎么了?面色看起来很沉重。”
“娘子,众人皆道我的迷魂琴是魔物,弹出的曲调乱人心绪、害人不浅,殊不知,最害人的是对他人的精神控制,来源于人本身。”
“那个女人说话刺激到你了?”
曲万径摇头,仰天喟叹,“人心啊,比兵器厉害多了……”
“夫君……”萧百沉细眉紧蹙,没再说话,只是回握住他的手,同担苦楚。
“只是感慨一番。不说这个了。”曲万径望向她,“你的病……最近可有发作?”
萧百沉弯唇摇摇头,示意他放心。
“有谷神医的药,发作次数没以前多了。”
“那咱们再坚持治疗,许有痊愈的机会。”
萧百沉美眸黯淡,“夫君不必安慰,我的病我自己清楚,谷神医也说过,这病没法治了,药也只是续命而已。”
一句话,又将刚才的希望尽数浇灭。
曲万径望月长叹,“沉儿,想我们当年辅佐启明帝。琴箫合奏,大破囚龙阵、直逼阳关、痛击塔木多,是何等快哉……”
“可惜……若不是我中了殷氏族人下的奇毒,连带得了病,身体每况愈下,夫君也不会放弃十里封地,屈身降才加入秋凤阁……”
“梦谷神医谷清风,医术了得,可惜是秋凤阁九转台的台主……若不是他能治你的病,我也不会加入秋凤阁了。”
“是我拖累了你……”萧百沉深感愧疚。
“有沉儿在的地方,我曲万径一定在。封官加爵,哪敌娘子安然浅笑呢?我不过是拿荣华换了厮守。无论如何,只是我自己的选择,你无需愧疚。”
“夫君,你……不过是宽慰我罢了,你志在家国,十六岁便从了军,要不是因为我的病……我注定短命,可你,还愿意陪着我……”
“斗转星移、日月如梭,往事早不可追。沉儿,从今以后,我会陪你到余生的最后一刻。”
“得你半生,我死而无憾。”
“说什么傻话,谷神医多次让你到九转台静养,你为何固执不肯去。”
萧百沉眉头微蹙,“凤凰台至少是我们的地盘,若去了九转台,我、我总是不安……那个地方……有种怪异的感觉。”
“那下次我陪你一起去,将凤凰台的事务托于少主,反正他早就想独揽大权了。”
……
颜小皙携师躲进了尹无风的院落。这里暂时是安全的。
“你刚刚跟那人交手了?”她尚有疑惑。
“看黑影与你身形不像,便与他过了几招。谁知此人武功不俗,因赶着离开,草草与我打了个对掌,似乎没用尽全力,伤不了我。”杨迷花一一道来。
“没看错吗,真的是烈火掌?”小皙仍是觉得奇怪。毕竟殷掌门已经消失两年了,不可能毫无征兆地出现。
杨迷花却十分肯定。“没有人比我更熟悉阿木桑。他来中土时,就是练了烈火掌,才改名叫‘殷重火’的。我跟他一起长大,他的功夫不可能认错。”
“殷重火……重燃殷殷烈火……”小皙低低喃着,复反应过来,“你、你们是塔木多族的人,来中土不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杨迷花俯身逼近她,“哈哈哈,我飒克卓不仅是塔木多的人,还是东戎皇室——查罕纳亲王,你说我们来干嘛呢?”
“你你你……”颜小皙感觉自己无形中卷入了一张阴谋巨网,越发惊恐。
杨迷花朝她摊开手,“废话少说,密卷呢?”
小皙这才从惊恐中反应过来,向后退一大步。
“我现在就要护心丹的解药。”她紧攥密卷威胁道,“不然,我一运气,它们就变成纸屑了。”
杨迷花冷哼,“突然反悔,真像你当年叛变的样子啊,你不怕我灭口?”
小皙打算破罐子破摔,“杨师父,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杀了我,对你并没有好处。如果能在短时间找到替代我的人,你不会三番五次来要挟我。”
看见杨迷花神色有异,她笃定继续道:“樱花小队四人,你舍不得牺牲任何一个,所以需要一枚棋子冒险,这枚棋子举重若轻,功夫不能差。我一来失忆二来中毒,不敢轻举妄动,是最好的选择。但是,我不喜欢被逼迫。”
杨迷花算是明白了。“合着你原先的顺从听话,是为了在这里堵我?”
小皙坦荡承认。“是。我喜欢命运把握在自己手里的感觉。这世上,等死的懦夫太多,但聪明人会从危机中寻找转机。这一次,我要主动。”
“掌握命运?呵呵~”杨迷花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那么恭喜你,你失败了。”
“什么意思?”小皙霎时有些慌乱。
杨迷花不说话,拿出一个小果子在她眼前晃。
那枚果子皮红如血,大小如李,色泽鲜亮,香气扑鼻。
颜小皙觉得奇怪。
他不会以为一个果子就能制度她?
这果子还是什么灵丹妙药,包治百病不成?
可是不过须臾,她便觉得体内发寒,血液躁动,冷热不一,仿佛置身冰火两重天。
“有毒!”她快速封住自身几处穴道,后退一步。
杨迷花不阻止她,继续晃着那枚红果子。
“呵呵,你前些时日频繁使用易容术,就没发觉身体有什么异样?”
“异样?”
“对。现在是不是觉得很难受,开始头昏脑涨、浑身火辣、四肢发麻,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咬?”
小皙觉得喉头发哑,手不听控制的向前伸去。那枚果子,变得分外诱人。
这杨迷花究竟给她下的什么毒?一枚果子就能收服。
不对,说是中毒,更像是——瘾。
她霎时明白,她中的可能是长期性的毒。
此时那枚果子就像罂粟,长期成瘾会使人变成枯骨鬼魅。
残存的理智在与瘾性斗争。
“不、我不要被控制!”
杨迷花饶有趣味看着她挣扎,“你以为我是蝉,其实我是黄雀。金蝉脱壳后,你这只傻螳螂还在捕着空壳,却不料,黄雀在后已久。”
颜小皙沉默不语,握得骨节泛白,企图以指甲深陷掌心的痛感抵抗药瘾。
杨迷花看着不耐,给她喂了一颗腥红的药丸。
“护心丹?”她惊诧问道。
“不错。”杨迷花干脆道,伸手像拎兔子般把她拽起来。
奇怪的是,药瘾竟渐渐退了下去。颜小皙这才恍然大悟:护心丹是控制药瘾的解药!
“练斗转星移都有这个毛病。”杨迷花幽幽提醒,再次朝她摊手。
这一次,小皙乖乖把密卷给了他。
她还是失败了。
“天机堂失窃,顾老头肯定会派人查堡,小徒儿,藏好咯!”杨迷花一副看戏的模样,轻扯她的肩头。
这人到底是好是坏啊?
颜小皙撇嘴,拂掉他的手,低头瞥了身上的夜行服一眼,“嘁,我自有办法。”
杨迷花满意点头,移步窗边,一个闪身,消失在夜色中。
颜小皙踱步了几个来回,看着窗外的湖面,灵机一动。趁着夜深人静,她跑到湖边,将夜行服脱下,包住一块较大的石头,然后用绳子打了活结网住石块,收紧绳结后投进湖中,衣服同石块沉了下去。
做完这些,她拍拍手转身,迎面就撞上了一个人。
她略吃痛地揉揉额头,抬头看,赫然是尹无风!
“尹、尹队长……”她心虚地挪了一步,挡住刚刚投石的位置。
“你……你看见什么了?”
尹无风轻松笑着,“我看到一只小老鼠,蹑手蹑脚地在湖边玩,拿夜行服包石头,还扔到湖底,呵呵~真调皮。”
她蓦地一惊,头皮发麻。
还没来得及思考对策,对面就传来一个声音:
“全给我搜,看看有没可疑物事!”
顾家堡的巡查卫在一步步逼近。
“瞧,捉老鼠的人来了。”他浅笑着,一派温润君子模样,小皙却觉得体温骤降,浑身冰凉。
“顾家堡的巨响可与你有关?少堡主是我的好友,你说,我该不该把小老鼠交出去呢?”
颜小皙两手相握,眼神闪烁,浑身紧绷,慌乱如麻。
窃书差点被截胡,销毁证据又被撞见,今天真是糟透了!
“我相信小皙姑娘另有苦衷。”他忽然转了话头。
颜小皙重燃希望,满怀期冀看着他。
“不过……”他神情如和畅惠风,补充道:“我不保竹叶斋之外的人。”
意思不言而喻。
树影斑驳,映衬得他半边脸色莫名的诡谲,眼神显得有些阴鸷。她心中陡然一惊,不知是不是错觉。
眼看巡卫一步步走近,火光越来越亮,她心惊肉跳,眼一横,匆匆发声:“我加入。”
尹无风微笑点头,绕过她挡在前面。
眼看巡卫就要来临,尹无风先踏一步上前,神色焦急询问:
“这是出了何事?我夜里听闻一声巨响,便出来察看,可是堡内遭劫?”
“有劳尹斋主挂怀。是出了点事情,我们正奉少堡主之命查看各处院落,也是为了保证您的安全,您看?”巡卫头示意让路。
“按例行事,自当支持。”尹无风伸手引路,态度温和,令人舒适。
另一位领头经过时,瞟了颜小皙一眼,略有疑惑。
“这位姑娘为何躲躲藏藏?”
尹无风不慌不忙道:“这是尹某的侍女,平时就胆小如鼠。方才被突如其来的响声吓坏了,还没缓过神来。”
巡卫了然,“原是如此,尹斋主勿怪。”
“无妨无妨。”尹无风仍是谦和大方的模样。
……
进屋在书桌翻查时,巡卫头不禁感叹:
“尹斋主果不愧是竹叶斋的斋主啊,这么多书卷。”
巡查的人也懒得再翻下去,草草检查完毕,便告辞前往下一处。
人走远后。
尹无风回身坐下,用老板的口吻说道:“定亲仪式结束后,随我回竹叶斋报到。”
“好……好的。”颜小皙表面维持笑意,内心苦得嗷嗷叫。两只黄雀啊!她今天被算计几次了?
等颜小皙走后,尹无风望着桌上的一沓纸,无声而笑。
翻开层层叠叠的书稿。其中一份,按页码把每页顶头的第一个字连起来,就是:顾、武、两、派、有、意、合、谋。
这是竹叶斋的传信方法。藏头诗一般的传递方式,隐匿到无人察觉。传信人特意藏在书稿中,尹斋主又堂而皇之摆在桌上。
说里面有消息,谁信呢?
“合谋?”
他淡淡笑着,挥笔疾书。
……
“爹,不好了,他们竟然直接炸了璇玑堂!”顾慈急匆匆闯进来,见到顾醒仍在盯着那份弩机图纸,声调都急得拔高了几分。
“你怎么还在看这份图,铁指环被毁了!”
“这也是我始料未及的。”顾醒放下图,缓缓地将它卷好。
“不过还好,璇玑堂那枚指环是假的。”
顾慈焦急的神情霎时呆滞,听得目瞪口呆:“什么?”
看着耿直的傻儿子,顾醒叹气解释道:“在转移到璇玑堂之前,我就把它和飞仙亭的那枚掉包了。”
“爹,您居然把我也骗了?”
“爹是想看看,用指环,能钓出多少螳螂,多少黄雀。”
“对了,天机堂也失窃了。”顾慈以为是他的计谋,便冷静说着。
“什么!”这回是顾醒不淡定了。
“不是您的计划呀?”
“计划里只有璇玑堂!”顾醒似乎感到半路杀出个不速之客,事态不受自己控制了,忙冲外喊:“叫佟总管过来!”
然后,堡主房间灯火通明,三人谈了一个时辰才散去。
……
夜晚,风声忽紧,窗台发出响动。说书人迷迷蒙蒙被吵醒,揉着眼睛往窗台看。
门忽然吱呀一声,一个身着宽袍扣着帽兜的人走了进来。身形高挑,影子斜长,在月光下显得十分诡异。
由于看不到脸,说书人吓得躲在床上抱着被子,“你你你是人是鬼!”
那人背对月光,定定站在房屋中央。
“明天说书么?”
“说……”
“内容是什么?”
“是、是……”说书人吓得有些结巴。
“我不管说什么,把这份东西念出来。”
宽袍人扔给他一份东西。
说书人轻撩开床帐,借着月色看了几眼,顿时吓得双目睁圆,“这可说不得……我不敢……”
宽袍子人笑哼一声。说书人听着阴森可怕,仓促躲向角落。
下一刻,他连滚带爬被捉出来,摔到地下,被强制灌了一颗药丸。
那人冷声道:“伏神丹,三日之内不服解药,肠穿溃烂而死。”
说书人吓坏了,连连叩头求饶,“大侠饶命、饶命啊!我不想死!我只是一个说书的啊……”
……
月影孤寂,暗夜无声。
那人迎门出去,褪下宽大的帽子,举目望月。月光倾落,袍内衣襟上的银灰色竹叶纹饰,熠熠生辉。
夜将尽,天未明。明日之约究竟如何,他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