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人间最痛是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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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石河静静地流过,把马尼拉城一分为二,淡淡的河水似乎在努力掩盖早上的惊恐。
北岸边一棵垂柳在骤起的西北风里飒飒摇晃着,垂挂的柳枝在河面上划出阵阵涟漪。呱的一声,一只鱼鹰突然飞起掠过河面,拍着翅膀转了一圈朝河边的柳树飞回,爪下收获了上午第一份美餐。
在巴石河北面的泯伦洛区(华人区)北部一条叫纳尔拉街的一处人家的门前,竟然还有几丛茉莉花开得正浓。这种茉莉花人们称它为“桑巴吉塔”,意思是“我答应永远爱你”,是菲律宾年青人表达爱意的最佳之物,同时也有对国家忠诚之意。一般这种茉莉花的花期是在5月至10月之间,12月极少可见,除非它的主人加意栽培与爱护。
这户人家的宅子,格调比较奇特,前面是座中式砖瓦房子,作为经营店铺,中间是个阔大的庭院,后面却是一栋具有西班牙风格的大房子。前面店铺的门额上横挂着一块匾牌,上面刻写着四个烫金大字:一五德堂。
在华人区乃至整个马尼拉城很少有人不知道一五德堂的掌门人铁开,不过他为人低调,接触的多是寻常百姓民众,极少和上层权贵来往。
“一五德堂”是铁开一手创立,一字意指医,五字意指武,即是医武之意。在马尼拉华人圈里铁开可谓是个宗师级人物,不仅医术造诣极深,武术也非同一般。
其门下弟子众多,大多数习武为主,其中以五人最为突出,人称“铁门五虎”。以入门先后排列:一虎程明汉,马尼拉海昇布匹商行的掌柜经理,35岁,11岁入门;二虎乔力,35岁,12岁入门,19岁时被夏雷的父亲夏仲达收为贴身保镖;三虎奥古斯丁·萨尔德,菲律宾人,马尼拉卡洛斯国际贸易公司买办经理,33岁,11岁入门;四虎陆冲,孤儿,跟随铁开打理医武馆,33岁,12岁入门;五虎查理德·m·西蒙,美国军官,中尉军衔,现任菲律宾陆军军校枪械射击与武术教官,31岁,12岁入门。
不过从8年前开始,铁开就不再收习武的弟子,只收习医弟子。原因之一是医馆前来看病的人多了,忙不过身来,其二在铁开看来教个弟子习武只能强健他一个人的身体,而教个弟子习医却能使无数人的身体获得健康。
铁开为人仗义大度,底层劳苦民众视他为活佛,因为他乐意给他们看病赊药,有钱还就还,没钱还他也不催,还有那般十分穷苦的直接免费。但从来没有人赖他的账,因为没有人不感戴他的恩德。
此时已近上午11点,以往这个时点“一五德堂”早就开门接诊,看病求医者进进出出,好不生气。而今天大门却是反常紧闭着,隐隐让人感到有些异样。一条白色的横幅挂在檐下,上面写着:招募华侨义勇之士,抗击日寇,扞卫家园。
院子里的墙脚边下也种有多丛茉莉花,和门前的那几丛一样开得正盛,花瓣洁白如玉,飘送着阵阵沁香。一株硕大的小叶榕矗立在院子的北侧,像一把撑开的巨伞遮盖着一片小天地。一只黑猫趴在树下,眯着眼养神。
此时,院子中央,正整齐地排列着十行队列,每行11,12人不等,队列前站着四名壮汉。每人的额头上都裹着一条白布,手臂上绑着一块黑布,脸色满是沉痛与悲愤。
在他们前面几米处,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正跪于两具用白布盖着的尸体之前,其神色可能是因为悲痛过度而显得无比憔悴。
尸体一侧搁放着两口棺椁,两名老僧立于一旁正拨动佛珠轻声念着佛经超度亡魂。
年轻男子眼眶里溢满了泪水,但他却始终遏住不让眼泪流出来,从他那张坚毅的脸庞可以看出那是个十分坚强的人,这似乎和他年龄并不相符。
此人正是铁济堂,面前躺着的是他父母的遗体。他身后站在队列前那四条壮汉是他师兄,由左到右依次是:一虎程明汉,三虎奥古斯丁·萨尔德,四虎陆冲,五虎查理德·m·西蒙。二虎乔力作为夏蕾父亲夏仲达的助手兼保镖跟随夏家前往美国去了。而萨尔德和西蒙正是凯瑟琳和陈剑书今早在西班牙王城遇见的那两人。队列的其余人也皆是铁门子弟。
铁济堂点燃九支香插在面前的香炉里,烧了一沓冥纸,然后声音略带嘶哑而悲沉地说: “爸爸!妈妈!你们曾对我说不管遇到多大的不幸与磨难都要带着微笑去面对,可我现在内心却充满了悲痛;你们曾对我说不要让悲伤消磨你的意志,悲伤很容易让人变得懦弱,可我现在已成了一个懦夫。你们也曾对我说不要带着愤怒与恨去做任何事情,纵使面对的是敌人,而我此刻却无法做到。
你们赋予我高尚的品格,期望我能怀有救济万人的度量,成为一个大海一样的人,容纳、宽恕、善待他人,期望我可以成为一个战胜暴风雨勇敢而坚强的人,很庆幸在这之前我没有让你们失望。而今天,让你们带着如此大的痛苦而走,是我最大的无能与不孝。如果说这是上帝垂爱的召唤,我宁可不要这种垂爱。
爸爸!妈妈!此生永别,痛彻心扉。往后儿子再也聆听不到你们谆谆的教诲和抚抚的安慰。但愿以后你们在天堂一切过得快乐幸福。” 说完匍下身朝父母的遗体磕起头来。
队伍前的四虎见了齐声喊道:“给师父师娘磕头!” 随即跪下来,后面队伍紧跟着齐刷刷地跪下,众人向着遗体拜上九拜
“四位师兄,给我爸妈入殓吧。”铁济堂站了起来,回头对四虎说。
四虎起身走过来,几人恭肃翼翼地将两具尸体殓入棺椁。
方罢,却见莫莫从外面急匆匆地奔回来,“师父,师娘,我还没给你们磕头呢!”痛哭着便扑跪到棺椁旁磕起了头。
而此时,在铁家门前已渐渐围满了人,人们纷纷在议论着。
“铁开先生出事了。”一人说。
“出什么事啦?”旁边一人问。
“铁开先生和他妻子昨晚凌晨被人暗杀了。”先头那人说。
“这怎么可能呢。”
“不是真的吧?”
“千真万确。是药房的老丁告诉我的,我今早拉他去办事,路上他一五一十地就告诉了我。”先头那人说。
“牛老二,那快给大家说说经过。”
“吭吭。”那人清了清嗓子,然后绘声绘色地讲起来,“话说昨晚凌晨四点五十九分九秒 ……”
“吹吧,牛老二,这个九秒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就是,难道是你密谋下令杀的?”
“哈哈哈……”
“戴老鬼,你才密谋杀的呢。”牛老二瞅了那人一眼,继续说。
“当时,老丁正起来撒尿,突然听到几声枪声响起,他赶紧披上衣服跑到院子里,只见一条黑衣人影从大屋里蹿了出来,闪电般往院里的围墙奔去。
这时,铁济堂从二楼跃下,四虎陆冲也冲出来,眼看那人跃上墙头就要翻过去,铁济堂一弯腰抓起一块石子甩了出去,只见那石子如流星一般飞过去,‘嘭嘭嘭’,那人身中石子被震到空中,然后像风筝一样往那边墙掉落……”
“你奶奶的牛皮吹的,牛老二,一个石子打中人会你爷爷的‘嘭嘭嘭’响三声吗?还有,那么个小石子能把一个人震到空中吗?你这牛皮简直吹爆了天。”
“就是啊,人在空中掉落又怎么会像风筝一样落下呢?这不是在放牛屁吗?”
“正是,正是。”
“去,去,去,你们懂个鸟,跟你们这种没读过书的人讲不清,把耳屎挖干净听就是啦。”牛老二又清了清嗓子,抹了把嘴角的口水,继续讲。
“四虎陆冲正想追过去,铁济堂却叫住了他说:‘陆师兄,别追,去看我爸妈要紧。’ 老丁跟在他们后面进了铁开先生的房间,只见铁开先生和他妻子躺在床上,两人胸口那个血啊,就像巴石河水一样滚滚流出,瞬间淹了整个房间……”
“放牛屁!两个人哪来那么多血呀?呼,这老牛屁真臭!”
“是啊,你把铁开先生说成什么啦,巨人啊!”
“哈哈哈……”人群又爆出一阵大笑。
“听好了,在我心目中铁开先生就是个巨人,一个救死扶伤、乐善好施、济贫助弱、义薄云天、胸怀坦荡、言出必行信出必守的巨人。”牛老二一改玩世不恭之态,肃然而说。
“对!”
“对,说得不错!”
“是呀,铁开先生就是个巨人!”
“说了那么多话,就这句说得好!”
“依我说铁开先生比巨人还要高大。”
“牛老二,那后来呢?”
“那时,看到这一幕,铁济堂差点没背过气,‘啊’的一声,电奔过去,趴在两人身旁沉痛地叫喊着‘爸爸!妈妈!’ 紧接着,又听他大喊一声:‘陆师兄,快!把爸妈背去医馆,你救我爸爸,我救妈妈。丁伯和莫莫快去准备好器具。’ 莫莫就是医馆那个小学徒,那时他也到来了。
血,染红了病床上的白色布单,也染红了铁济堂和陆冲的双手。两个多小时过后,铁济堂的母亲吃力地微微睁开眼睛,一看见铁济堂,那张痛苦的脸突然绽开了宽慰的笑容。她试着挪动一下嘴唇,想要跟儿子说话,但却没能说出话来。
铁济堂握住他母亲的手,轻轻地唤了声:‘妈妈……’ 正要说些话,只听陆冲说:‘济堂,师父说要看看师母和你。’
一听这话,铁济堂就知道结果了,心猛地一阵切痛,那个眼泪啊再也忍不住像泉水一样夺眶涌出。这是老丁说的,他从来没见过铁济堂掉过眼泪,就是这次他见到了。
在铁开先生和妻子闭上眼时,铁济堂悲痛无比放声哭了起来。好像,好像天崩地裂,排山倒海,兔死狐……哦不对,鬼哭狼嚎吧。”
“噗哧!”旁边一人忍不住笑出声来,“牛老二,你他妈的不懂就不要乱放屁。
“你懂放个鸟屁。” 牛老二瞪了那人一眼,然后徐徐地叹了口气说:“铁开先生临终时并没开口说一句话,他和妻子对望一会儿,然后只是看着铁济堂,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其实铁开先生已经说了,是用眼睛说的,我觉得有时用眼睛说话比开口说话更能让人牢记在心里,永远忘不了。现在我才明白什么叫做‘无声胜有声’。”
“噗哧!”旁边又一人笑出声来,“牛老二,放闷屁肯定比放响屁臭,你也真会说话啊。”
“你会,你会,马老大,你就会放马奶屁。”
“牛老二,这后面是你自己编的吧。我听我家莫莫说铁先生最后跟济堂说了些话,说是要济堂别去给他报仇。” 人群里一个老者说。
“嘿嘿,是自编了一点小结局,后面老丁没给我说。”
“别报仇,这怎么可能呢?”
“是啊,这仇比海还深,比天还厚,哪有不报的道理!”
“铁开先生不至于伤糊涂了吧。”
“莫老头,你是不是听错了?”
“怎么会听错,我耳朵比你的还灵。”
人群一下子又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
“唉,铁开先生不幸走了。你们说这可恨的杀手是什么人呢?”
“那还用说,肯定是日本人干的。”
“对,百分之一千是日本鬼。前些天,那个号称日本第二武士的久迩邦杰来我们唐人街武馆踢馆,打伤了众多武师。后来,铁开先生出面跟他比武,把他打得趴跪在地上,定是他怀恨在心,派什么忍者杀手来暗杀了铁开先生。”
“还有就是铁家组建义勇军抗日,也让日本人视为眼中钉。”
“我觉,觉,觉得事情没,没这么简单。”
“你姐,姐,姐的,细情就是介么简单。”
“广,广东佬,我,我,我又没说,说你妹,你说……我姐干干吗呢。还……还好,我没姐。”
“哈,哈,哈……”
“别闹了,大伙,听我说一句,我们进去给铁开先生夫妇鞠个躬,送个行吧。 平时,大伙可没少受铁开先生的恩惠。”
“好!”
“好啊!”
“我们都去,谁不去,莫怪我拳头不认人。”
“不用你说,还有谁不愿意去呢?”
“正是,走!”
“走!大家都进入。”